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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绪论老子与《老子》

引言

一位当代西方哲人曾半是俏皮半是无奈地说:“所谓经典就是人人重视而又人人不读的名著。”谢天谢地,他说的这种情况并不适合今天中国人对待传统经典的态度,如《论语》《老子》《孟子》《庄子》《易经》等经典,都是人们既“重视”也“爱看”的家常读物。人们都明白儒道互补共同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孔孟固然是百世为尊的圣人,老庄也同样是万代景仰的智者。

就《老子》一书而言,它的思想已经成了人们日用而不觉的行为准则,它的语言也成了大家常说而不知的口头禅,如“有无相生”(《老子》2章)、“无为而治”(3章)、“和光同尘”(4章)、“天长地久”(7章)、“功成身退”(9章)、“少私寡欲”(19章)、“自知之明”(33章)、“大器晚成”(41章)、“大巧若拙”(45章)、“出生入死”(50章)、“祸福相倚”(58章)、“根深柢固”(59章)、“千里之行,始于足下”(64章)、“天网恢恢”(73章)等等,不仍然还是我们日常口语中极有生命力的词汇吗?老子的思想如同《老子》的语言一样万古长新,绝不会随着世事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而过时。

这里我们特地“恭请”老子这位智者直接面对今天的时代发言,但愿人们不会错失向他请教的良机,能从他那儿吸取更多的人生智慧。

1.老子:为什么不称“李子”呢?

要在这儿为老子画一幅逼真的肖像,实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他的生平我们知道得太少,唯一可靠的一点材料就是《史记》中的老子本传,而这篇传记不仅非常简略,而且少数地方还有点含糊其辞。当然,司马迁基本上还是肯定老子是春秋末年人,年龄略长于孔子,孔子还曾向他问过学。

下面这幅老子的模糊肖像,基本上是对《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老子传的临摹——

老子出生在春秋时期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姓李,名耳,字聃。那时楚国的苦县就是今天河南省的鹿邑县。李耳为什么被称为“老子”呢?史无明文交代。《神仙传》说:他在妈妈怀里整整七十二年才出世,一落下地就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了,他母亲便把这个老头儿子叫“老子”。这作为笑话来谈谈当然开心,但要把它当作生平介绍那就真要闹“笑话”了。唐代陆德明在《经典释文》中说:“古者,称师曰子。”古人把老师称为“子”,“子”大概有点像我们今天所说的“老师”或“先生”。可是问题又来了,老子既然姓李,他为什么没有像“孔子”“孟子”“庄子”“墨子”那样,被人们称为“李子”呢?从《史记》本传中的记载推测,人们之所以尊称他为“老子”,或者是由于他享年高,或者是由于他德行高,总之,“老子”之“老”与姓老之“老”毫无关系,“老子”也许就是“老先生”的意思。

老子无疑是当时的饱学之士,在周出任过国家“守藏室之史”的官职,这个职务相当于今天国家图书馆馆长,一般都由学术界的领袖或名流担任。

孔子曾与鲁国的南宫敬叔一起到周的都城,向老子请教过有关“礼”的问题。临别时老子告诉孔子说:“富贵人家用钱财送人,有学问的人用言辞送人。我当然算不上富贵人,只是窃取了有学问的虚名,所以我还是用言辞为你送行吧。”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孔丘呵,你汲汲于想恢复的那个‘周礼’,当年倡导它的人骨头都朽了,周礼也失去了生命力。况且,君子时运来了就驾着车去做官,生不逢时就隐居起来深藏不露。我听说,善于经商的人把钱财藏起来,看上去像是个穷光蛋;有高尚道德的君子,那谦退的模样像是个笨人。抛弃你满身的骄气和过多的欲望,抛弃你做作的神态和过大的志向吧,这些东西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要送给你的话就只有这些。”

回到鲁国后,孔子对他的弟子们说:“我知道鸟会飞,我知道兽会跑,我知道鱼会游。会跑的可以挖陷阱去捕获它,会飞的可以用箭去射杀它,会游的可以用丝线去钓取它。至于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它是驾着风飞上天的。我见到的老子大概就是龙吧。”

老子虽然很有学问,虽然很关心现实,但他个人及其学说以不求闻达为旨归,他肯定不会像今天有些学者那样,为知名度不高而苦恼,更不会为著作的署名问题,与别人上法院去打官司。

他在周的都城待的时间一长,对统治者的腐败、愚蠢和荒淫越来越厌恶,加之周王朝日益衰微,大权逐渐落入各诸侯手中,于是他辞掉藏书史官的职务,决心一走了之,据说他骑着一头青牛向西域走去,远离了这个声色犬马、尔虞我诈的是非之地。

路过函谷关时,关令尹喜因久闻他的大名,盛情地款待了他。老子将要离开函谷关那天,尹喜对他说:“您就要隐居了,可您把那么多学问烂在肚子里,多可惜呀,为我们写一本书吧,难为您了。”

关令大人的饭当然不会让老子白吃,他死死缠着老子不放,于是老子就坐下来写了一本《老子》,“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古人并不是随便把什么书都称为“子书”的,只有那些建立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卓然成一家之言的著作,才配称为“子书”。

写了这本书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有的说他活了一百六十多岁,有的说他活了两百多岁,至于道教徒称他长生不死,那就说得太云里雾里去了。

司马迁在老子传后面附记了这样两段话:“有的人说老莱子也是楚国人,曾写书十五篇,阐述道家的作用,其生活时期大致与孔子同时。”由于老子与老莱子同为楚人,又同处一个时代,还同属道家这一思想派系,人们很容易误把老子当作老莱子。另一则附记是这样说的:“从孔子死后一百二十九年,史料记载周太史儋晋见秦献公说:‘秦开始与周是合在一起的,合了五百年周与秦就要分离,离开七十年后就会有霸王出现。’有人说这个太史儋就是老子,也有人说太史儋与老子是两个人。”

关于老子到底属于哪个时代的人,自唐以后一直争论不休,一派认同《史记》中的记载,肯定他是春秋末期人;一派则认为老子是战国中后期的人;一派甚至断言老子生活的时代更晚。

《庄子》《礼记·曾子问》《吕氏春秋·当染》和《史记》中多处记载孔子曾向老子问学,老子比孔子年长这点是可以成立的。但因为后世儒学成了独尊的显学,两千多年来基本上一直是各朝各代的主流意识形态,所以许多儒门弟子矢口否认“至圣先师”曾受教于道家创始人老子这一事实。当年孔子坦然谦逊地向老子问“礼”,想不到孔子的弟子竟然如此小气狭隘,全忘了先师“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教诲,把孔子的谦虚好学看成一种羞耻!他们总想把老子的生年往后推延,甚至有的还想否定老子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抹杀孔子问学于老子的历史事实,真是荒唐而又可笑。

2.《老子》:何人所著?何年成书?

关于《老子》一书的争论就更激烈了,争论主要围绕着“《老子》的作者是谁”和“《老子》成书于什么年代”这两个问题进行。

《老子》一书的作者在《史记》中并不是一个问题,司马迁虽未直接说老子写下了《老子》,但他明白无误地说老子写下阐述“道德之意五千余言”的书后才离开关令尹喜的。可后来的疑老派故意把“老子”“李耳”“老聃”三者异名同谓的关系搅混打散,将三者分拆为三个不相关的人,然后又使老子与太史儋、老莱子重新组合拼凑,以便大大延后老子与《老子》的年代,并把《老子》的作者分派给几个分属不同历史时期的人,甚至还可以将历史上的老子虚化,这样,孔子问学于老子的历史真实就变成了子虚乌有的小道传闻。

因秦汉有些书中引用《老子》的言论,有时冠以“老子曰”,有时又指称“老聃曰”,有人便抓住这一点断言,“老子”与“老聃”是两个人,《老子》的著作权至少有部分属于“老聃”。其实,韩非《解老》《喻老》两文中的“老”字就是指《老子》一书,依照先秦以人名名其书的惯例,我们可从这一书名推知其作者为“老子”。《韩非子·难三》引用《老子》时明言“老子曰”,《韩非子·内储说》引用《老子》36章“鱼不可脱于渊”,则指明“其说在老聃之言失鱼也”,可见老聃就是老子,老聃也即《老子》一书的作者。《庄子·寓言》载:“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这也说明老子与老聃是一个人。《庄子·天运》篇中更把老子、老聃交相称呼,多次视老子与老聃为一个人。把老子与老聃分拆为二,不是无知寡陋便是居心不良,或是既无知寡陋又居心不良。

把老子与李耳分拆为二,再断定《老子》的作者是李耳而不是老子,这一做法与分拆老子与老聃同样荒唐。《史记》明白无误地记载老子名耳,如果对历史持虚无主义态度,那么对任何历史事实都可以否定,甚至还可以怀疑秦皇汉武的存在。

至于说《老子》的作者是太史儋或詹何,更是毫无历史根据的“想当然”,不值一辩。

《老子》成书的时间有几种不同的说法:一派主张成书于春秋末,《老子》是老子的语录,基本反映了老子的思想;一派认为成书于战国时期,《老子》是老子再传或三传弟子的记录;一派说成书于秦汉之间,《老子》是杂糅各家而成的混合体。各派或从《老子》的思想形成立论,或从《老子》的语言文字入手,或从《老子》的文体分析,为各自的观点提供辩护和论证。

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老子》两种帛书写本,其中甲本抄写年代在高帝时期(前206—前195),乙本抄写年代在惠帝或吕后时期(前194—前180)。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楚墓出土《老子》简本。简本分为甲、乙、丙三组,其中甲组抄写时间在公元前400年前后,甲组流行时间至少在公元前四世纪上半叶。从三组简本的文字异同看,它们抄自不同的文本,而《老子》的原始本“应该向公元前5世纪去寻找”(参见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

郭店楚墓竹简《老子》抄本的发现,使各种争论可以休矣,也使我们可以公正地把《老子》的著作权判给老子:“《老子》一书从总体上来看当遵从《史记》的传统看法,为老子的著作,是老子思想的集中反映。”(同上)当然今传本《老子》不会像《史记》所说的那样,是老子饭后在关令尹喜强求下一时的“即兴创作”,它无疑有一个发展、定型的过程,老子的弟子或道家思想的信奉者,可能在局部对它进行过修改、补充和润饰,但它的主导思想仍属于老子是无可争辩的,而《老子》一书的大体规模在战国早期就已成形。

司马迁说老子“著书上下篇”,现通行的三国魏王弼《老子》注本也是分为上下篇,上篇三十七章称为《道经》,下篇四十四章称为《德经》,因而《老子》又被称为《道德经》。将它称为“经”地位就更高了,当然这大概是道教兴起以后的事,道教奉《老子》为最主要的经典,尊称它为《道德真经》。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德经》在《道经》之前,它是现存最古老、最完整的《老子》抄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湖北荆门郭店楚墓出土的简本《老子》,虽时间上更早于帛书本,但没有帛书本《老子》那么完整。

今天大家读到的《老子》与司马迁当年读到的《老子》,文本基本没有什么差别,全书的字数都是“五千余言”,篇幅还不及大家通常见到的一个短篇小说那么长,但它和《论语》一样,堪称塑造中华民族灵魂的“圣经”。

3.道:天地之根与万物之本

“道”是《老子》一书的中心论旨,因而尽管老子反复说“道”不可言说,但他仍免不了要反复说“道”。《老子》中言说“道”的次数最多——全书八十一章几乎章章说“道”,前后“道”字共出现七十六次。

“道”存在于耳闻目见的现象世界之外,往深处说真的是“玄之又玄”,对于它的存在特征,老子时而用“惚恍”“窈冥”和“混成”来加以形容,时而又用“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来加以描述——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14章)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21章)

“道”视之不见其色,因而称为“夷”;听之不闻其声,因而称为“希”;触之不得其形,因而称为“微”。“夷”“希”“微”三者浑然一体,无法对它进行深入的理论分析。它本身无“状”而万状由之以成,它自身无“象”但万象因之而显,它是没有形状的“形状”,它是没有形象的“形象”,说无却有,似实而虚,这种存在形态就叫作“恍恍惚惚”。可那“恍兮惚兮”中又有其形象,那“恍兮惚兮”中又有其实体,那“恍兮惚兮”中又有其精质。

为什么说无形无状的“道”其中有“物”有“精”有“信”呢?“道”既无形象又无声色,既不可道又不可名,因而老子说“道”是“无”;但它又生成天地孕育万物,所以老子又说“道”为“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1章)

他在第1章谈“玄”论“道”,说“无”品“有”,开宗明义揭示了全书的中心论旨。“道”是天地的始基和万物的本源,就其潜在的无限可能性而言它是“无”,就其生成天地化育万物而言它是“有”。“无”与“有”是“道”的一体两面,老子说它们“同出而异名”,“无”指“道”之体,“有”言“道”之用。从逻辑上讲体先于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老子》40章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从时间上讲体用又无所谓先后——有体就必然同时有用,所以老子说“有”“无”异名但同出于“道”。中华民族两千多年前就产生如此深刻的思想,我真想对老子这位先哲三鞠躬三跪拜。

他在书中再三强调“道”为天地之根和万物之本:“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4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25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42章)也许老子觉得只空说“道”是宇宙之源和生命之母未免太笼统太抽象,他在6章中又把“道”形象地比喻为女性生殖器——“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谷”是山谷的简称,这儿用它来形容一种中间空的形态。山谷中央空虚但仍然有形,至虚以至于无形者便是“谷神”。“牝”就是女性生殖器。“玄”形容深远幽暗的样子。“玄牝”是指一种深远幽暗的女性生殖器。谷中央空空如也,谷四周围着山丘,谷底又有淙淙泉水,古人便常以凹洼湿润的山谷比喻女性生殖器,《大戴礼记》中就已有“丘陵为牡,溪谷为牝”之说。“牡”恰好与“牝”相对,它是雄性生殖器。老子通过人类的生育来说明宇宙的生成。山谷与女阴其外形既非常相似,其功能又极为相同——前者能使草木生根发芽,后者能孕育新的生命。远古每个民族都有很长的生殖崇拜期。《老子》中以山谷比拟女阴,又以女阴比拟“道”,既是女性生殖器崇拜的孑遗,又是这一生殖器崇拜的理论升华;既是将形象上升为抽象,又是将抽象转化为形象。“牝”因其虚空而孕育生命,“道”因其虚静而生成宇宙,所以以“牝”喻“道”是再贴切不过了。

不过,再贴切的比喻也是“蹩脚”的,老子的这一比喻也不能例外。他以“牝”喻“道”虽然形象地说明了“道”为万物之本,但这儿的“本”只是“本源”而非“本体”。老子曾说过“道”“先天地生”,可见,“道”在天地万物之前,在时间空间之外,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道”与天地万物的关系类似于母与子的关系,这一章中所阐述的还只是宇宙生成论而非宇宙本体论。真正本体论思维必须扬弃这种母子论式的思维形式,每一事物的本体就在其事物本身,本末或体用只是从不同层面指谓同一事物。第6章论理形象但却粘滞,第1章思辨精粹而又空灵,真可谓经虚涉旷,所论及的“有”、“无”、体、用才属于本体论范畴,因为这里的“有”、“无”、体、用都内在于“道”,这就是后世哲人所追慕的即体即用、体用一如的哲学本体论。

“道”既是天地之根和万物之本,也是自然规律和行为准绳,它展现为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51章),人类社会更应该“惟道是从”(21章)。老子认为人类得“道”则昌,失“道”则亡:“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52章)这章从“道”自身的本源性推衍到了人类守“道”的重要性:他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有其共同的源头——“道”,这一源头就是一切生命的根基。一旦得知了万物之源——“母”(即“道”),就能认识世间的万事万物——“子”;认识了万事万物后,还须坚守生命的根基——“道”,这样才能终身免于危险。

不管自然界如何沧海桑田,不管社会现象如何眼花缭乱,但变中有“常”,乱中有“理”,而左右万事万物变化的“常理”就是“道”。“道”是自然变化的规律,也是社会生活的法则。自然和社会处处都有矛盾——自然与造作,无为与有为,静与躁,弱与强,进与退,重与轻,俭与奢,拙与巧,仕与隐,战与和,祸与福……有矛盾就有运动,有运动就有变化——或由弱变强,或由强变弱;或因祸得福,或因福致祸;或由静而躁,或由躁变静……其结果到底是从坏变好还是由好变坏,这要看我们是守“道”还是违“道”,是得“道”还是失“道”,只有得“道”守“道”,事物才能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们自己才能“终身不殆”。人背离了“道”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和依据,就像树木离开了土和鱼儿离开了水一样。

4.自然:大道的本性与人生的境界

尽管老子说“道”“玄之又玄”,尽管他把“道”描绘得“恍兮惚兮”,但《老子》中的“道”并非全不可捉摸。“道”既然创造出万事万物,万事万物当然就会禀有“道”的本性。什么是“道”的本性呢?《老子》25章为我们回答了这个问题: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老子之所以要用这种逐层铺垫的句式,无非是要凸显“自然”这一最高原则。说“道大,天大,地大”很容易理解,因为“道”无所不容,“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说“人亦大”的原因何在呢?由于人效天法地而与天地相参,并因而与天、地、道并列。“道”是宇宙万物的最高实体,而“道”的本质特性又是“自然”。可见老子谈天说地是为了阐明“道”这一最高实体,而谈“玄”论“道”是为了确立“自然”的这一最高价值。

“自然”作为终极价值贯穿于人、地、天、道之中,而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一句式里,“人—地—天—道—自然”五者中,“地”“天”“道”明显只是用作过渡,落脚点在于一首一尾的“人”与“自然”,老子要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

现在我们要进一步追问的是:什么是“自然”?

老子那个时代所讲的“自然”不同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自然”。现代汉语中的“自然”通常是指自然界或大自然,而在先秦一般用“天地”或“万物”指称“大自然”或“自然界”,以“自然”来指称自然界是比较晚的事,据专家考证至少要到魏晋以后。《老子》中直接用“自然”这一概念有五处,而且每一处“自然”的内涵都是同一的。他所说的意思本来很容易理解,只是后来经过许多真格的和冒牌的哲学家多次解释,到现在才被搅得越来越难懂了。其实,《老子》中的“自然”就是“自然而然”,它是指一种没有人为的天然状态。现代一位大名人解释“自然”说:“‘自’是指自己,‘然’是指这个样子。‘自然’就是自己是这个样子,或者自己如此。”

在古代“自然界”的确完美地体现了“自然”的存在状态,但“自然”的存在状态并不等同于“自然界”。“自然”可以指自然界的存在状态,但更多的是指人类和人类社会的存在境遇。就老子而言,他关注的焦点是人类社会的生存状态,大自然的存在基本在他的视野之外,如“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17章),“希言自然”(23章),“道法自然”(25章),“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51章),“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64章),在在都是讲人与自然的关系,句句都是在推崇人类“自然”地存在。

“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这种意义上的“自然”与“人为”相对。譬如说,牛马生下来就有四只脚,它在露天吃野草饮泉水,在森林原野自由自在奔跑游荡,这就是自然;而人类用辔头套在马头上,用缰绳穿过牛鼻孔,又在马脚底钉上铁蹄子,用马厩或牛栏把它们圈起来,这就是人为,人为也就违反破坏了“自然”。

落实到人类自身,“自然”就是指人本真的存在状态,也就是人的天然本性没有被人为地扭曲,就是人的真性情、真思想没有被矫饰遮掩,这种意义上的“自然”则与虚伪做作相对。在老庄那儿“真”与“自然”是同一概念——“真”的也就是“自然”的,“自然”的也同样是“真”的。

因而我们有充分理由说,老子的“自然”是“道”的本质特性,是他所赞美的一种存在状态,也是他所提倡的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他所崇尚的一种至高的人生境界。

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不仅大自然遭到了人为的破坏,人类自身的质朴纯真也被虚矫做作所代替,袒露真性情被认为粗野,暴露真思想被认为幼稚,敷衍成了人们交往的主要手段,做作成了修养的重要标志。鲁迅有一篇散文《立论》,非常生动地揭示了人与人之间无时不在的说谎与欺骗——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做官的。’他于是收回几句恭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

远离了自然的天性,抛弃了赤子的天真,大家还欣欣然自以为得计,人们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这是自己在给自己制造灾难和不幸。如果人与人之间没有真诚,相互理解和同情就是一句空话;如果彼此说谎和暗算,整个社会就成了一个大陷阱,他人就成了自己的地狱。

“逢人不可露真情,话到嘴边留三分。”“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样的歌,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圆滑世故,八面玲珑,连在自己的丈夫或妻子面前也要伪装,这样活着不是太累了吗?连在自己的父母或儿子面前也不敢说真话,这样人间还有什么温暖和真情?

虚伪机巧是大道分裂后的社会病态,在大朴未亏的黄金时代,人们都剖肝露胆赤诚相见,任性而行不待安排,称心而言了无矫饰。儿童般的自然纯真状态,常常被认为是这种黄金时代的美好象征。然而,人类和个人都不可能永远是儿童,人类必然要走向成熟,个人同样要从儿童步入中年和老年。成熟和世故难道是一对难分难舍的同胞兄弟?经历了人生的坎坷,见惯了社会的险诈,难道必然就要变得伪善狡猾?难道“自然”就只能属于儿童,而做作虚伪必然是成人的宿命?

未必。

老子阅尽了人世的沧桑,饱尝过鸡虫的得失,明白人世难逢开口笑,更知道社会的黑暗丑恶,但他在看惯了这一切的同时也看穿了这一切,反而觉得人们的尔虞我诈虚伪做作,既可怜又可笑,因而自己又返回到自然纯真,《老子》20章中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当“俗人昭昭”之际“我独昏昏”,当“俗人察察”之时“我独闷闷”,当“众人”精明世故时我独“如婴儿之未孩”。老子在第55章还说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这是他对时人和后人的要求,更是他自己生命存在状态的写照。他要孔子抛弃虚矫之气和做作之情,他要人们“复归于婴儿”以使“常德不离”(28章),悲伤时就抱头痛哭,高兴了开怀大笑,这样,就能从儿童那种无知无觉的自然天真,走向洒脱超旷的天真自然,比起前者来,老子“复归于婴儿”的天真自然应该说是一种更高更可贵的生命境界。

可见,世故和虚伪不见得是人类的必然归宿,人类社会无疑会返朴归真,到“复归于朴”时便“常德乃足”(28章)。

5.无为:治国之道与处世之方

怎样才能“回归自然”呢?老子给我们开出的药方是:要“回归自然”就必须“无为”——“为无为,事无事”(63章)。“自然”是其价值目标,“无为”则是其方法原则,这二者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所以后世人们常把它们合称为“自然无为”。

“自然无为”是《老子》一书的中心论旨,是老子思想的集中表现和概括。不过,“无为”不像“自然”那样容易对其内涵作出规定。“无为”之“无”是“有”的反义词,通常的字面意义是“没有”,是指从来不曾“有”过或曾经“有”过但又业已消失,或是对一种事物或现象的否定判断,即我们现在所说的“不”。可以肯定,“无为”之“无”不同于《老子》第40章“有生于无”之“无”,此处的“无”显然不是指一种哲学本体。“为”字如果独立解释其意义与“作”“做”相近,如《老子》63章中“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这句中的“为”字与“作”字可以互换,“为”与“作”二字是同义词。当然,“为”比“作”其涵盖面更广,其意义更抽象,它泛指人类所有有目的的行为、作为、行动或活动。因而,人们很容易将“无为”等同于“不为”。

但是老子的“无为”不是“不为”,它并不否定人类一切行为、作为和活动。《老子》64章结尾说“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就一般意义而言,“辅万物之自然”就是在“为”。而老子一边说“辅万物之自然”,一边又说“不敢为”,可见在他眼中只有破坏或改变“万物之自然”才是“为”,而“辅万物之自然”并不算“为”,联系这一章前面所说的“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几句,就不难悟出老子的“无为”之“为”有其特定的内涵:它是指那些以个人私欲破坏天然,以矫揉造作代替真性,以主观意志干扰自然规律的行为,即所谓“不知常”的“妄作”(16章),也即《淮南子》所谓“用己而背自然”的妄为。“无为”不仅是对这种“妄作”的否定,而且是以否定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某种肯定的行为原则,如“弃智”“守柔”“崇俭”“尚啬”“戒矜”“去欲”“希言”“绝学”“不争”“不怒”“非战”“勿强”“勿矫”等等,它包括一系列治国之道与处世之方。

“无为”在《老子》通行本中共出现十三次,几乎次次都直接或间接与“圣人”有关,如“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2章),“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3章),“爱民治国,能无为乎”(10章),“我无为,而民自化”(57章),“圣人无为”(64章),可见,“无为”首先是一种“爱民治国”的原则,而“无为”的施行者又主要是“圣人”。

老子为什么特别强调“圣人”或君主应当“无为”呢?顺而不为才能达自然之性,因而不施才能畅万物之情。统治者如果去淳朴而用权谋,民风就会一天比一天奸巧诡诈;如果去宽厚而用严刑,社会就将越来越动荡混乱;如果去俭啬而尚奢侈,人民就会无以为生而铤而走险。这样,万物既不能得其正,百姓也不能安其生。物不能遂其性而人不得安其生,还能实现自然和谐的社会理想吗?戒贪欲、弃智巧、禁严刑、去奢华等命题都是君主“无为”这一原则的引申。

老子认为国家不可用严刑峻法来治理,社会也不能凭权术武力来控制:严刑峻法徒招民怨,权术武力反致国乱;“为”之所以败之,“执”之所以失之。因此,他提出君主治国要以“百姓心为心”(49章)——以人民意志为其依归,以人民心愿为出发点。他在第60章中还形象地说“治大国,若烹小鲜”,烹小鱼而不断翻动,翻得越勤就碎得越狠;治大国而朝令夕改,社会就别想太平,百姓就将永无宁日。我们不难理解他提出的“以无事取天下”(57章)的政治主张,因为“其政闷闷”则“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则“其民缺缺”(58章),“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57章)。只要统治者能做到无为、无事、无欲,就无须施与而有仁,无须言说而有信,无须求取而有得,无须法令而成治。

老子在第17章中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老子心目中最好的统治者既不无端发号施令,也不有意立善施仁,既不要人民怀念感恩,也不要人民俯首听命。任万物枯荣而不滥施影响,让百姓作息而不横加干涉,等到万物勃兴,等到大功告成,老百姓谁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人的恩赐,谁也不觉得这应归功于什么人的领导,大家反而都说“我们本来就是如此”。“无为”“无事”是最好的治国之道,淳朴自然是最佳的社会理想,而这一社会理想只有通过“无为”的治理方式才能实现。

作为治国之道的“无为”常常遭到两方面的误解或责难:今人指责它是“消极”“退避”的思想,古人却又把它说成“君人南面术”的权谋。

《老子》37、48章两次强调“无为而无不为”,“无为”只是方法与手段,“无不为”才是结果和目的。老子的“无为”不仅没有半点“消极”“退避”的意味,而且它还富于积极用世的精神,它要求人们“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淮南子·修务训》),因其物性而为,顺其自然而行。

将老子的“无为”误解或曲解为“君人南面术”,更是历时久远且其来有自。《老子》中“无为”的主体是“圣人”,这很容易让人错把他对统治者的“期望”,当成了他为统治者“着想”;错把他为救治乱世开出的药方,当成了他为统治者设计的权术。加之“无为”是一个否定性的表达式,对它的内涵难以作出清晰的界定,这更易于导致对它的误解和曲解——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庄子·天道》)

“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庄子·在宥》)

《庄子》外篇中的《天道》《在宥》可能有庄子门人或后人的附益,清初宣颖就认为《在宥》这段引文“与本篇之义不类,全不似庄子之笔”(引自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92页),王夫之也认为《天道》中这则引文是“秦汉间学黄老之术以干人主者之所作”(《庄子解》,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14页)。不管是出自庄子门人之手,还是经由后来“学黄老之术者”所作,这两则文字都说明秦汉间已将老子的“无为”思想权术化了。“无为”为君道,“有为”属臣道,君主“无为”而用天下,臣子“有为”而为天下用,这似乎已成了秦汉间各家各派的共识,连道家内部也是这么看这么说的,就更别提法家、儒家和刑名家了。于是,“无为”既“走了样”,“有为”也“变了味”,“无为”原本是要求君主简政、省事、绝圣、弃智、去刑、戒欲,“不知常”的“妄作”或“有为”,原本是对君主违反自然规律胡作非为的警告,后来这两个概念分别判给了君与臣:君无事而臣事事,君逸乐而臣任劳;臣尽力以善其事,君无为而享其成。这样一来“无为”就由“圣人”的无心而求变成了统治者的处心积虑。

一种有活力的思想既能适应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代,也能为后来的接受者留下巨大的阐释空间,“无为”被后世统治者“改造”和“利用”,老子由暴君暴政的尖锐批判者,变成了君主统治的热心策划者,这无疑出乎老子本人的意料之外,但也许恰在历史发展的情理之中。

同时,“无为”在历代的接受过程中也发生了另一层面的“变异”:它从特定的管理方法变成了一般的生活原则,从“圣人”的治国之道变成了常人的处世之方。两千多年来,它深刻地影响了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从皇帝到平民,从显贵到白丁,从武夫到文士,从学富五车的骚人墨客到目不识丁的小贩村夫,无一不受到它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君主用它来治国,将军用它来带兵,文人们用它来搞文艺创作,经理们用它来办企业,甚至父辈用它来教子孙。它在运用的过程中被不断丰富,在丰富的过程中又发生变异,在变异的过程中被历史延续,在延续的过程中又保持着它的某些本质特征——不仅君主明白治国要“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言则无不教,无为便无不为;不仅文人深知艺术作品须得“巧夺天工”,更应该“天然入妙”,写诗最好应像是“脱口而出”,绘画最好应像是“随意挥洒”,过分吃力容易留下人工的痕迹,矫揉造作更有损“自然”;就是老百姓也懂得“性急吃不了烫粥”,违背自然则“有意栽花花不发”,因任自然便“无心插柳柳成荫”。

6.悖论:抛弃智慧的智慧宝库

老子一生憎恶智巧,然而他却是古今的伟大智者;他一生痛恨阴谋,却又被许多人说成是大阴谋家;他一生讨厌权术,专讲权术的韩非却向他取经;他一生都在诅咒统治者的暴政,而历代的统治者却向他讨教治国方略。

你说这怪不?

一点也不怪。

老子认为人应该取法天地自然。自然界水流花开,鸢飞鱼跃,春华秋实,这一切都不是刻意追求的结果。大自然是无意识的,但处处充满了生机;天地并不想去实现什么,但又样样都实现了。而人类的无穷私欲却很少能得到满足,万丈雄心最终大多都化为泡影,千般愿望又有几多能够实现?不知多少人曾有过“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哀叹,不知多少人曾留下“壮志成虚”的遗憾。既然如此,人类何不像大自然那样以“无为”的态度对待世事对待人生呢?处处顺应自然的规律,不背离自然去追求个人的目的,这样反而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老子所谓“无为而无不为”,一无所求却什么都能得到,毫不贪婪但任何愿望都能实现,无目的然而又合目的,“事无事”然而又无事不能办成。难怪从历代君主到当今的企业家,无一不对“无为而无不为”感兴趣了,这管理方法对于外国人来说也许奇特而神秘,但它在中国也许最常用也最有用。

卖弄小聪明只是自作聪明,投机取巧更是愚不可及,因为这样违背了自然无为的生活态度。老子认为只有抛弃机巧才是大巧:“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45章)最圆滑的东西好像有所欠缺,可是它的作用不会衰竭;最充实的东西好像仍旧空虚,可是它的作用不会穷尽;最正直的好像弯曲的,最灵巧的好像笨拙的,最好的口才好像结结巴巴的。“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以及由此引申出来的“大智若愚”,已经成了一种民族的智慧,它和“无为而无不为”一样,是老子“正言若反”(78章)这一独特反向思维的典型例子。老子认为人类纷争和烦恼的病根不是由于无知和愚蠢,而是由于大家过分的机巧滑头,如果社会上人人都诚实,那么谁也不会受到欺骗;如果个个都待人忠厚,那谁也不会被别人欺凌;如果大家都为人淳朴,无疑更容易取得他人的信任,也可能更容易把事情办成,所以美国人也常说“别太精明”(Don'tbe too smart),所以阿拉伯人说“傻子才想变精明”。弄巧必成拙,大愚却不愚。

当然,我们也忘不了老子那句“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7章)的名言。有人把自私贪婪看成机灵,把大公无私当作傻气。他们像蠹虫一样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宁可蛀空别人的大梁;他们为了煮熟自己的一个鸡蛋,不惜烧掉别人一栋房子。然而,自私者到头来总是一事无成,坑害别人最后必然坑害自己。让我们来听听老子的教诲吧:人们应该效法天地自然,俗话不是说“天长地久”吗?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久,就是因为天地不为自己而活着。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正是因为不为自己生存它反而能得以长生。假如人能像天地一样,处处把自己摆在最后,那么自己反而能占先;时时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自己的生命反而能够保全;正是由于自己毫不自私自利,最终反而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当然老子的原话比我说得更加精彩:“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7章)要是像天地那样不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前头,就会赢得大家的尊敬和信任;要是总把别人的冷暖放在心头,就会被大家拥戴为首领;要是从来不打自己的小算盘,也许更易于成就一番自己的大业。

同样也是依据“自然无为”的原则,老子为我们留下了“守柔”“不争”“处下”的智慧。如今,人们总是尊敬“高高在上”的头面人物,谁还愿意去光顾那些“沉沦下位”的倒霉鬼?姑娘们总是青睐勇武刚强的小伙子,谁还瞧得上“甘于雌柔”的懦弱者?达尔文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者在自然与社会中都遭到淘汰;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我们也早已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视为当然。可是老子别有话说,他认为“柔弱胜刚强”(36章),“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43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78章),他在第76章中说得就更绝了:“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由此他得出的结论是:“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争雄逞强、出人头地、鹤立鸡群,现在已成为一个人能力或成功的标志,而在老子看来这正是一个人无能和失败的病根。花岗石该是够强硬的吧,最后总要被柔弱的水滴穿;大海之所以能成为众流向往的中心,就是因为它甘心待在一切河流的下游。假如大海也像我们人类一样,老是想跑到小河的“前面”或“上面”,小河就绝不会流向大海,大海当然也不可能汇聚众流成就它的浩瀚汪洋。要想成为万民之上的领袖,就必须站在万民之下;要想成为众人的带路人,就必须把自己摆在众人的后边;要想天下人都争不赢你,你就必须不与天下人争斗。

有人因此说老子是个大阴谋家(参见钱穆《庄老通辨》,三联书店2002年9月版),有人因此说老子尚权术奸诈(参见程颢、程颐《二程全书·遗书》18卷;张舜徽《周秦道论发微》,中华书局1982年11月版)。张舜徽说老子“道论”的核心就是“南面术”,其手段“可用一个‘骗’字”和“装”字来“概括”(张舜徽《周秦道论发微》,中华书局1982年11月版第12页)。张先生戴着这样的“有色眼镜”来“看”老子,所以他觉得老子的每一句话都是阴谋,甚至《老子》第20章中“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这段话,也被他说成是老子不过是教人故意“装”出“糊涂相”,既可掩饰自己的无能也可“骗”取别人的信任(张舜徽《周秦道论发微》,中华书局1982年11月版第13页)。就此陈鼓应先生曾写过一篇《误解的澄清》,他认为老子不仅不是什么“大阴谋家”,而且还是个“朴素的自然主义者”(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5页)。这里的确有进一步澄清的必要。老子不过是说能“下”才能“上”,守“弱”才能“强”,此处的“上”和“强”是不期而来不争而得,其出发点仍是他那“自然无为”的原则,他崇尚的仍是诚实、忠厚、朴拙的品性——“弃圣绝智”便是最高的智慧,不用机巧才是大巧。而“为了”将来能够“高高在上”而装成“谦逊卑下”,“为了”以后能够“逞强”而装成“柔弱”,那才是有意伪装玩弄权谋。在老子看来不只有意伪装违背“自然”,玩弄权谋同样愚不可及,只有像天地一样无为无私,只有像江海一样居卑处下,我们的心胸才能像天地那样博大,我们的事业才能像江海那样壮阔。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伪装弄权“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南腔北调集·捣鬼心传》)。

老子这种不用机巧的巧妙,不用智慧的智慧,使他成为中国乃至世界大智若愚的典型。

老子是一位崇尚自然诅咒智巧的先驱,而《老子》却是一座人类智慧的宝库。

7.《精读老子》:和老子“对谈”

几年前我曾在《老子:自然人生》一书的《后记》中说:“世事虽然沧海桑田,时代虽然日新月异,但人们依旧为孤独、烦恼、焦虑、痛苦所困扰;衣着虽然不断更新,发型虽然总在变换,但人们依旧要去面对虚伪、做作、狡猾和阴险。”老子之所以伟大而又精深,就在于他从不回避人生的苦难,他敢于正视社会的不公,他能够直探人类心灵的深处,他论及的是人类必须永远面对的“母题”。当然,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烦恼,每个时代各有不同的痛苦和焦虑,因此我们特地“恭请”老子这位伟大的智者来做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理医生”,让他来治愈大家心灵上的创伤,让他来抚慰人们情绪上的焦虑。

《精读老子》的基本构想是,“请”老子直接走上前台面对我们这个时代发言,与我们进行面对面的“对话”。

因而,《精读老子》并不是《老子》依样画葫芦的翻译,而是老子思想在现代社会的发展和延伸,是老子智慧的现代转换。借用冯友兰先生的话来说,《精读老子》既是“照着”《老子》讲,更是“接着”《老子》讲。

我无意把这本书写成“标准”的论著形式,如果将它写成呆板僵硬毫无个性的“论著”,我在老子面前会无地自容。《老子》五千言岂止是“思”与“诗”的“对话”,完全就是“诗”与“思”的“同一”——它是深刻的“思”,也是优美的“诗”。大家不妨念念《老子》的第1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其思辨是那样经虚涉旷,其文笔又是这般灵动飘逸,无论哪个民族都会为有这样伟大的哲人而骄傲和自豪。可以想象,老子当年写作《老子》的时候,肯定不是为了得学位,也肯定不是为了评教授,所以他没有将这部民族的经典写成四平八稳的“专著”。为了大致对得起老子,我选择用文学随笔的形式来阐释它,力争将每一节都写成一篇既有深度也有文采的学术随笔,尽可能将语言写得生动、优美、机智。

《老子》每一章的义理非常抽象,文字又十分凝练,思绪更极其飘忽,不少章甚至具有诗的跳跃性,要将每一章写成一篇优美机智的学术随笔谈何容易!写这本书我可以说是呕心沥血,写这种学术随笔我丝毫也不敢随意,比我过去写任何一本学术专著都更加认真。写作过程倒是又艰苦又畅快,至于是否达到了目的,我可是没有把握也没有自信,好在老子的在天之灵自有评断,今天的读者也自有公论。

《老子》八十一章并不是每章一义,其中有些章节从不同的层面论述同一个内容,这不可避免地在内容上乃至文字上有部分重复,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重复,我在每一章中强调其不同的侧重点,如原第3章我就集中笔墨阐述他“不尚贤”的思想。

我将《老子》八十一章的基本内容分为十一章,前面的“绪论”为全书的总纲,正文从“道与德”—“自然与造作”—“无为与有为”……一直到最后一章“修身与养生”,全书都是“道”逻辑上的展开,这一结构所依据的是“以一统众”的原则。书中的每一章又分为若干节,前面另写一则“引言”以突出全章的中心论旨,“引言”后的每一节又根据内容加上小标题。《老子》原文中偶尔一章有两个以上的论点,为了避免在阐释时遗漏老子的旨意,每遇上这样的章节我就将其写成两篇,两篇文章有时分放在《精读老子》的不同章节里。有时为了充分阐明老子的思想,《老子》原文每章一意时我也将它写成两篇文章,如第4章《拙与巧》的第2、3节《抛弃聪明机巧》《再说抛弃聪明机巧》,当然这种情况不多。

为了帮助读者加深对《老子》的理解,我特意在全书后附上《老子》的原文,并作简注和提要。又在《精读老子》的每节后面注明“参见原第×章”,以便读者朋友每读完我写的一节就可以去对照原文,好将我写的任何一章与《老子》的原文进行比较。如果哪位朋友发现“和尚念歪了经”,不妨及时通知我。

但愿本书既能让古代的老子首肯,也能使今天的读者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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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8月16日,吉林省长春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了曾轰动全国的以刑警梁旭东为首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案件。梁旭东等7名主要成员被判处死刑,另外27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9月19日,吉林省高级法院驳回梁旭东等人的上诉,梁等7人被执行枪决。这起我国经过法院审理的第一起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案件,曾引起共和国高层领导的极大关注。国家最高检察院检察长韩杼宾,曾亲临长春市检查指导开庭前的公诉准备工作。这起案件,曾在长春市乃至吉林省,引起强烈反响。然而也给长春市公安机关和整个政法部门,留下一个遗憾:团伙中的骨干分子孟繁胜漏网。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白话聊斋(下)

    白话聊斋(下)

    本书是节选《聊斋志异》中的白话文。书中人物大多是花妖狐魅,蒲松龄以他超凡的想象力和深刻的洞察力构筑起一个亦真亦幻、亦人亦鬼的幽冥世界。它是人间社会的真实投影,揭示了人世辛酸悲凉的生活场景和人物偃蹇惨痛的生活经历,是理想社会的梦幻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