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瞿如回了一礼,丝毫不诧异他一来就戳破了他们的身份,只问:“阁下便是莫公子?”
“正是在下。”他收回手,甩了甩袖子坐回原来的座位上,拿起那破旧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动作行云流水。
李恩敲了敲那茶杯,声音沉闷,且不均匀,是最劣质的材质做成的,连杯口也残缺不齐,甚至有几个杯子还不是一套,很是简陋。
只是这茶闻起来却是不错,不像是凡品。
他们不动声色的坐下,白瞿如将佩剑解下放在一边的椅子上,缓缓端起那杯茶,手指捏着茶杯,骨节分明,将茶杯稳稳送到唇边品了一口:“闻之冷香浓郁,品之清冽甘甜,好茶。”
京中之人茶道是必修的一门学问,白瞿如的诗书礼仪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他长着最灵的舌头,能尝出最奇的药,也能品出最醇的茶。
“这是我偶得的一味茶,叫枫露茶,听说是难得的好茶,今日有贵客,才拿了出来。”
笑得很是谦逊。
李恩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茶是好茶,只是泡的人确实不是懂茶的人,倒误了这茶。
她舌尖暗暗顶了顶牙齿,只喝了一口,苦味就直逼舌根,久久不能散去,她目光扫过白瞿如,他喝了两口,依旧面不改色,白玉般的脸在烛火下泛着荧光,好一个翩翩公子,无论何时都不失了风度。
李恩心里敬佩,暗自用力让自己的眉头松开,收回目光的时候,正瞧见他放在桌下的手,大拇指狠狠按着自己的食指,只见都泛白了,可见在暗自用力忍着。
正偷笑的时候,对面的莫公子说话了。
“用的是旧年的雪水,就埋在外面的石榴树下,昨日才启出来。”他笑了笑,端的是儒雅风趣:“我一向喜欢这些东西,这里又鲜少有人懂这些,贵客来了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见笑了。”
“无妨。”
以品茶为开头,说了这许多,也没切到正题上,脚边放着的灌灌忽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一时之间这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灌灌嘈杂的叫声。
低头瞧一眼,贴在喙上的符篆因为时间到了,没了灵力落了下来,那张红色的鸟嘴一张一合,吵个不停。
进屋之前,看门老汉给了她一个麻袋,遮一遮这一只鸟,灌灌极其聪慧,翅膀推了推,腿一抬,就挣脱了那只麻袋,扑哧扑哧在桌边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陈齐肩上。
它歪了歪脑袋,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耳朵,仿佛找到了靠山,也不再惊叫了,乖乖地站着,绿豆般的两只小眼来回打量他们,颇有些狐假虎威之势。
怂鸟!
李恩心里’切’了一声,很是看不起。
“这是你的鸟?”她故意不说穿这是灌灌。
“正是。”莫公子摸了摸灌灌的鸟头,就见刚才还挺直着脖子的鸟儿立即眯起了眼睛,一副家宠的模样。
连小白都不轻易这样对人,尊贵的脑袋谁也不让碰,要做狗中最有自尊的呢!
可真是连一只普通的狗都不如。
“前几日它飞了出去,我想着它就去外面玩玩,也没让人去寻,没想到却让你们捡来了。”
他伸出一根食指,那灌灌就灵巧的跳到他的食指上站着,爪子谨慎的张开,怕伤了他,看起来十分有默契。
“它最喜欢到后头的山上去玩耍,你们可是在那山上看见的?”
莫公子低头逗着灌灌,也不看他们,可话中却意有所指:“这牛首山千百年来就是我们无忧村守护的,不知两位贵人私自上山,意欲何为?”
他话锋转地极快,动作未变,却抬眼看向他们,他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神凌厉,里头似有利风回转,叫人心颤。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
白瞿如回看过去,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牛首山在夏后国境内,便是陛下的土地。”
他一字一句,声音清冽:“我持着太平令,这夏后国内,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李恩道:“你既知道我师傅是国师,就该事事配合才是。”
十年前的大蛇事件,寒山知府私养府兵,谎报灾情,强抢民女,阻扰国师府降服大蛇,这一桩桩一件件,让陛下龙颜大怒,下令诛高志远九族,高府下人充为公奴,所养府兵三代内不准参与科考,武试,不得入军营,不得为官。
圣旨以雷霆之钧下达,一时之间在寒山风头无俩的高府沦为人人唾骂的昏官,刑法之重,压住了民怨民愤。
如今寒山虽已恢复往日和平繁荣,可那时因官府阻挠,灾民哀声怨道,居民损失惨重,在民间影响颇大,至今仍为世人所鄙夷。
况这几年夏后国周边异兽四起,若再遇上高志远这样的人,那可真是寸步难行。
于是陛下颁布太平令,昭告天下,国师府在外办事,任何世家,亲贵,官员,不得阻挠,需倾尽全力支持配合,违者以重罪处置。
“我这小村,哪里知道朝廷颁了什么令呢。”他之前还极尽风雅之事,现在说话却像个无赖:“我只知道,祖先留下的遗训,谁也不能违背。国师又如何,就算是陛下来了,我也是一样的话!”
他这话不敬之极,要在别的地方,谁听了都要走远些,免得连累自己。
李恩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这人哪里是什么陈公子,怕不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吧?
白瞿如反倒笑了:“既如此,陈公子本不是这无忧村的人,又何必来管这无忧村的事?”
他轻飘飘一句话,丢出来却像是一块巨石。
莫公子一下子抬起头来,右手握拳敲在木桌上,力气不大,可这陈年旧桌椅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敲打,吱嘎一声,立即摇摇欲坠起来。
灌灌被主人的动作惊得拍翅飞了起来,嘴里又开始冒出难听的叫声,在这小屋子里如困兽一般飞了两圈,冲破了窗户逃了出去。
纸糊的窗上破了一个不小的洞,外头的月光洒进来,狭小的厢房里比之前亮堂了,却也添了几分凉意。
莫公子收回手,又坐了回去,将怒气忍住:“你一个外人,何来资格质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