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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序章

黑暗,历来是人类恐惧的源泉。

建大业十四年冬月。厚厚的乌云笼罩在永安上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笼罩永安城。

城下刀枪林立,豆粒大的雨点打在义军的盔甲上,发出叮叮的声响,杀伐之气笼罩的大军,却无一人发出声响,只有零星战马的嘶鸣声以及城内的妇幼传出的阵阵呜咽。

阵前一先锋身披铁甲手拿宣花大斧的将军,骑着匹高头骏马,来回掠阵,蹄声如雷踏得水花四溅,忽地将手中大斧高高举起,嘶吼一声,战鼓擂动,三军齐呼,士气锐不可挡。

大战将起,城前阴风阵阵,竟有那牛头、马面等阴司小鬼时隐时现,等候缉拿阴魂。

永安城头上那平日里君临天下的帝王杨旷,身披龙袍,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今日却显得那么萧索。

城内传出阵阵哭泣之声,杨旷那如同磐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黯然之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如万古冰山般恒久不变的面容。

只见阵旗一挥,城下大军慢慢分开,从中一身披重甲的将军催马缓慢前行,一身着月白色道袍,手持拂尘之人随行而出。那将军向道士微微点了点头。

那白衣道人将拂尘一挥,一道扩音之符印在那将军身上。

那将军轻叹了口气,脸上似是露出些许回忆和伤感,轻轻咳了几声,缓声道:“阿摐,你我自小玩伴,想不到却有此一日。你,你降了吧,我可以在这三军阵前对天铭誓,除了你,我保证不杀皇族一人。”语声虽小,却如同轰雷般在千军万马中直传到城头之上,如寒风呼啸,久久不散。

城上杨旷立得笔直,寒风吹得皇袍猎猎作响,剑眉一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冷冷的笑容,道:“李遠,废话少说,要取朕的性命,自己过来便是”。

这时一身着华服的孩童,跑到杨广身前跪下,抱着杨旷的腿,轻轻摇晃,哭道:“皇爷爷,大势已去,咱们降了吧”。

杨旷平静的望着那素来喜爱的孙儿,长长的剑眉慢慢竖起,厉声道:“你说甚么”?那孩童浑身颤抖将头垂下。

杨旷又大声喝道:“你说甚么”?

那孩子身子又是一颤,软倒在地,哭道:“宇文丞相对孩儿言道,兵败如山,只要开城,就可保全城百姓安危,我们,我们也可免却一死”。

杨旷闻得此言,慢慢拔出腰中长剑,回头指向一老臣道:“宇文化龙,朕一向对你不薄,就连朕最喜爱的南阳也赐婚与你,如今你也要背叛朕吗?”

宇文化龙单膝跪倒:“陛下,天现异像,贪狼冲北斗,璇玑、瑶光互换,斗柄南指,又有那坊间传云:“若要吃饱饭,需从十八子。”如今大势已去,城中水、粮已然断绝多日,城内百姓恐慌,已有那食人之事,再守下去徒伤人命。

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非是臣不忠,奈何事涉全城百姓安危,臣,臣乃不得已而为之,我已命人打开城门,陛下要怨,臣这条老命倒看得不如和之重,臣愿一死以报君恩。

杨旷大怒,一剑向他刺去,只听叮的一声,宇文化龙身边闪过一个锦袍小将,挥着一把凤翅鎏金鎲将长剑架住。

杨旷一怔,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朕记得你,你是宇文宏都,传闻你身手奇高,乃我大建第一高手。也罢,今日也让你见识下朕的剑法”。

说罢,脱掉身上皇袍,踢开脚下孩童。长剑指天,那剑锋放出淡淡光华,他双手持剑缓缓向那宇文成都斩去。

宇文宏都挥动鎏金镗挡住,只听得春雷般的一声炸响。宇文成都脸色一白,向后退了一步。杨旷向前迈了一步,又是一剑斩去,连斩了十三剑,那宇文宏都连退了十三步,面如滴血,终于站立不住,坐倒在地,那剑已点在了宇文宏都喉咙之上。

杨旷摇头道:“盛名之下,却也不过如此”。待得一剑刺穿他的咽喉,却听身边哭道:“皇爷爷别打了,城门就要破了,你就降了吧,再不降就来不及了”。

只听得城下有人戏谑笑道:“杨旷你这昏君,三征高俪、开凿运河,闹得兵祸连年,民不聊生,如今一个孩童,尚知大势所趋,你却连个孩童都不如”。

只见剑光一闪,那孩童圆睁双目,咽喉渗出一道鲜血,软软倒下,眼角流下一滴泪水,直到气绝兀自不信这个素来宠他爱他,无事不依着他的爷爷竟然会出手杀他。

杨旷慢慢将长剑收入鞘中,看了看城下大军,叹道:“傻孩子,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又岂敢放过你呢”?

又看了宇文父子一眼向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如此不忠不义之臣,杀你污了朕的长剑,给朕滚下去”。

广安将军韩崇新用手指着宇文化龙笑骂:“宇文老匹夫,贪生怕死,竟做出如此欺君叛国之事,也好苟活世上?”

宇文化龙嘴角不住颤抖,想说些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宇文宏都上前搀扶,却被他用力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头也不回蹒跚走下城区,那平日里雄壮的身影,竟是老态毕现。

杨旷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缓缓转过身来,对城下一声长笑:“朕开凿了永济渠、广通渠、通济渠、邗沟、江南河,开凿后水灾减少了五成;朕创立了科举制,设进士科,完善了科举,让贫家有学识之士都能发挥其才能;修撰了《九洲玉纂》八百卷、《鉴明图志》一千二百卷;高俪连年犯我疆土,我征它又有何不妥?

说到这里,指着城下李遠喝道:“而你等逆贼却趁我征讨外敌之际,尽在后面做一些阴谋诡计,策动民反,尔等反贼,身为我大隋之臣,食我大建俸禄,却煽动民反四处作乱,该当何罪!”

又向那道士一指道:“梵天罡,你让朕尊道,朕便在京都置道坊,造“玄靖殿”“玄清殿”二殿,设有惠日、法云二道场,通真、至真二玄坛供你等修行祭祀,又允你广收门徒,香火鼎盛,你却勾结反贼,借机作法,致使黄河决堤,水淹四十郡,如此负朕,却又为何啊?”

那道士笑了笑,却不答话。

城下李遠不再言语,慢慢的从怀中取出一面鲜红欲滴的血色大旗插在阵前,道:“即是如此,杨旷,休怪我不义,你若不开城纳降,我向你保证,血色大旗一立,城破之后,不留一个活口”。

杨旷拄剑而立,瞩目望向城头守城将士。

骠骑大将军韩擒虎、车骑将军李培阳、广安将军韩崇新等单膝跪倒,高喊:“臣欲死战,陛下不可降,满城将士皆忠,拼他个鱼死网破。

李培阳也高喊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城破,臣等追随陛下共赴国难”。

城头将士齐将长刀举起:“臣等欲死战,陛下不可降,如城破,臣等追随陛下共赴国难”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城头。

杨旷呆立半晌,忽地微笑道:“你等都是大隋的好儿郎,本应让尔等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但你们为国已征战多年,身心俱劳,家中也都有高堂、妻儿尚在”。

沉思了片刻,慢慢说道:“朕,命你们开城纳降”

言必,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绫,手一挥一端已挂在城墙之上,吟道:“寒鸦飞数匝,流水绕孤城。国破家亡日,一点黯魂消。”将另一端系在颈端,向城下跳去。

———————————————————————————

玉漱阁内,一宫装丽人怀抱一襁褓婴孩,满脸慈爱之色,正不住逗弄婴儿,那婴孩胖胖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额上点了一点朱红胭脂,不住发出咯咯笑声,阁内平日侍奉的宫女却不见踪影。

逗弄片刻,她将那婴孩放在桌上,将襁褓打开,取出一本泛黄的旧书,放在了孩童的胸口,又细心的将襁褓裹好。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前停下。门前之人似是迟疑了片刻,站了一会。终于在门上轻轻扣了几下,那丽人慈爱地在婴孩脸上凝视片刻,轻声道:“进来吧”。

一作文官打扮的老者走入阁内,躬下身来,沉重说道:“公主,叛贼攻入城内,陛下已殉国,老臣已备好车马,请公主起驾”。

那公主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哽咽道:“父皇已走了吗?他就是这样刚愎自用,早知今日......”。

平静片刻,俯身将老者扶起,柔声道:“师兄不需如此,你我无需客套,大建已然亡国,请不要公主相称了,以后只有紫徽”。

那老者道:“是,公主,你虽道行高深,但反贼中还有全真宗、北望宗、白龙寺、忘忧谷等修士,迟恐生变”。

这时,阁外忽然传来一声粗野狂笑,如夜枭啼鸣,又犹如那锅铲刮铁锼之音,刺耳至极。你等也知道我忘忧谷的名号吗?紫徽公主,将东西留下,我们放你等离去。

那老者听到笑声,不觉胸中烦闷脑中一晕,险些摔倒。

紫徽如低声浅吟:“忘忧谷吗?来的是哪几位道友,声音远远传去清丽至极。”

那老者听闻,脑中眩晕之感顿消。定了定神,从怀中掏一把匕首,横于胸前。急叫:“师妹快走”。

正在此时,几扇花窗无风自开,三道身影一闪已站在阁内,只见一个虬须大汉,一个白面无须的文士和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妪。三人对紫徽微微欠身,道:“无忧谷三散人,见过紫徽公主”。

紫徽道:“久闻三散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那虬须大汉满面狂傲之气,不禁洋洋自得道:“原来紫徽公主也听过洒家的名号,今日.........”。却听旁边书生轻轻咳了一声,抬起头来,却见紫徽正满脸柔情,慈爱的逗弄手中孩子,却哪有半分久仰之意?

那大汉大怒,身形一闪已到紫徽身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那孩子抓去。

那文士叫道:“不可”,旁边老妪却轻轻摆了摆手,那文士顿悟,伫立观看。

却见紫徽,挥起玉手,似是驱赶蚊虫一般,击在大汉手上,一声脆响,似是玉漱阁都晃动了一下。那大汉不住后退,拼命和这股力量相抗,待得站定,却不由自主又退了三步,只听得噗的一声响,上身衣服尽碎爆出漫天碎片,露出胸前如杂草般的胸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文士大惊,上前欲扶,那老妪挥手拦住。却见那大汉瞪大双眼,呆呆而立,丝毫不敢移动,就如同一个木偶般站立,一丝丝鲜血慢慢从身上洇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阵阵滴答响声。

此时,只听得啪、啪几声掌声,一个缥缈却又带着几分诚恳的声音,不住击掌赞叹道:“紫徽公主果然是好手段,随手一击却也有如此般威力,无忧谷三散人好大的名头,却也不过如此”。

那文士和老妪面露怒色,却是不敢言语。那大汉面上血红一片更是说不出话来。

紫徽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得这般快”。拿起桌上早已细心准备好的一个包裹,交给张胄玄,又打开怀中襁褓,轻轻亲了亲怀中婴儿,美目中充满了不舍道:“孩子,希望你以后不要修道,做一个普通人,快快乐乐过完此生”。

柔声道:“师兄,这孩子,今后就拜托你了”。

说罢,将孩子递给张胄玄。

张胄玄望着她的眼神不觉一惊,这眼神中竟然充满了决绝之意,充满了不舍、爱怜、自怜、可惜、等待、憎恨、悲伤...........

张胄玄心中一惊叫道:“师妹,万万不可如此,咱们一起冲出去吧”。

此时,那声音迟疑道:“我素来自重身份,今日本不该对你们孤儿寡母出手,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公主您把东西留下,我放你们离开如何?”

紫徽公主展颜笑了一笑。阁内之人似乎都有种错觉,整座玉漱阁似乎都亮了一下,只听她轻笑道:“当然不肯”。

说完,回头看了张胄玄一眼,张胄玄心下早已明白,哽咽道:“师妹,保重”。

紫徽公主唇边轻吐:“锁—清—秋”,梦幻般的花瓣从天上不断飘落,似是人间仙境,紫徽在花间起舞,有若仙子凌波。

只听得那声音一声怒喝:“离—斩”。

两股道法冲突下,无忧谷三散人面露绝望之色,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身体已化飞灰。

张胄玄忍痛抱起孩子,奔出方外,忽地想起一事,回身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道凌!

韦道凌?

不!

当然是:“张道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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