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农夫望了张道凌一眼道:“我自幼家传些捕猎的小手段,只是小果和她娘不许我上山,因此才在这里种些庄稼过活”。
张道凌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大叔果然是好本事”。拿手掂了掂那颗猪心,手一扬,将那外表看来虽是无损,其内却已四分五裂生机尽失的猪心抛入锅内滚水之中。
一会儿功夫,肉以煮好。小果娘捣了点蒜酱里面放了些盐巴和油,将那肉一条条撕下放入碗中,笑道:“小先生,这在我家乡叫做拆骨肉,新烀好的肉,沾着这三合油特别好吃。这可是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吃得到呢,可惜没有“菝蒿”,要不然放进去点,这肉就更嫩了”。
张道凌笑道:“大婶,叫道凌就好了,小子才疏学浅,又叫什么先生呢?”说罢,拿起木筷夹起一块肉沾了些三合油塞进嘴里咀嚼片刻,笑道:“这种吃法果然风味独特,不过大婶你说的那个“菝蒿”,我似乎在一本《草木经注解》上有所记载,那是在极北廖无人烟的寒苦之地才有的一种药草,有明目驻颜之功效,久服身轻体健,很是神奇。
小果娘正待回答,只听那农夫咳了一声,将两个大碗扔到桌上,拿起一个坛子,问道:“小先生喝酒不”?也不待张道凌答话,拎起一个箩大的坛子,将两个大碗斟满了酒。
那农夫端起一碗道:“小先生,山野村夫,也不会说些啥,干了,一扬脖一碗酒已下肚”。
张道凌也举起碗笑道:“随性而起,随缘而至,不问由来,不问过去,却也不用多说”,一碗酒下肚,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直沁心扉,丹田中真气活泼泼的,不由大声道:“好酒!”。
那农夫道:“乡村土酿,又有啥稀奇的,小先生不嫌肮脏就好”。“再喝一碗”?
二人重重一碰,二人又是一碗见底。
张道陵道:“好酒,大叔你这酒”?
小果娘笑道:“这是你大叔自酿的高粱酒,他识得些药草,有时采了些,就泡在酒坛子里,平时也舍不得喝。你如喝着上口,等走的时候给你装些,你爷俩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肉”。
农夫道:“你这小先生到爽快,不像我见过那些读书人,喝我这酒倒也不算糟蹋了。
小果在一旁叫道:“爹,就你那破酒,只怕陪我先生也勉强了,还说甚么糟蹋”。
小果娘笑道:“看看,姑娘大了有了先生忘了爹娘。
张道凌笑道:“小果儿,上桌来吃吧”。
小果却没有上桌,拿了本数坐在一旁小凳子上摇头晃脑的读书。
小果晃了晃手中《礼记》,嬉笑道:“书里写的: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我今年已经八岁了,恕小女子不能与公子共食”。
张道凌笑骂道:“你个小小的女孩,却学得这般酸腐,老师也不叫了,却叫甚么公子”。
小果儿娘看了一眼埋头苦读的小果,不由从心里笑了出来,道:“道凌,不用管她,她素来不食荤物,要是有爱吃的,早就跑来了”。
那农夫却言语甚少,心下虽然欢喜却不答话,只是斟满了酒,将手中酒碗与张道凌重重一碰,扬脖干掉。”
酒过三巡,那农夫话也逐渐多了起来,道:“小先生,我是粗人一个,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张道陵道:“大叔请讲”。
农夫道:“这凡人都说神仙好,这神仙究竟有啥好的,尽是些狗屁规矩,不如我们想吃就吃,想笑就笑,虽是不能长生,但却也快快乐乐的过完了这一世,说着看了小果娘和小果一眼,眼中满是温情。
张道陵端起酒碗思忖半晌,叹了口气,我也非是向往那长生之道,也不艳羡那飞天遁地的本事,但有些事……唉。
忽地拿起木筷,敲碗击律,吟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出自红楼《好了歌》)
农夫拍桌叫好:好一个神仙好,当浮人生一大白。
想起前事,张道陵顿感郁郁。
小果儿嗔道;“爹,看看你,都把先生弄不高兴了。
张道陵笑道:“哪有的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二人把酒言欢,以张道凌酒量之宏竟是醉了。
这夜,张道凌睡得甚沉,恍惚听见那农夫言道:“这小子甚和我胃口,如果能让他留下来教授小果,岂不甚好。”
小果娘嫣然一笑,那被朴素的面容竟生千娇百媚之意:“小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刚才卜算了他的命格,却如雾里看花,散乱繁杂,似是劫数重重,如他真有幸拜入龙虎山门,或可化解,你我麻烦够多了,能得他教授小果这么些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你却这么贪心。
我近几天有些心绪不宁,恐他们又要找上来了。
那农夫怒道:“这群阴魂不散的兔崽子,要是再敢找上来,我定要杀几人祭刀。
说罢身上衣袍无风自动,身前衣襟烈烈作响,脚下一圈圈金色的光环如同水波般荡漾,如一把出鞘宝剑般,气势顿显。
小果娘见状又是一笑:“你看看你,现在的日子多好,小果儿都这般大了,你却还如以前那般冲动,我们要过太平日子,抚养小果儿长大,你莫不是还要变回以前的陆灿吗?如果他们来了,我们避开也就是了,我的天机之术,又岂是那般容易找到的么?”
那农夫重重吐了一口浊气,骤放骤收间,屋内桌椅碗筷等物件不住抖动。
张道陵忽觉身体沉重,如遇梦魇,便挣扎着要抬起身来。
小果娘道:“你看看你,这孩子要被你弄醒了”。将手一挥,张道凌忽闻到一阵芬芳馥郁的香气,便又沉沉睡去。
转眼又是二月有余,相安无事,张道凌每日除了教授小果儿功课,就是是打坐读书。那农夫二人每日忙着秋收,早去晚归,倒也极少见面,转眼间已至冬至,龙虎山那终年不散的雾气也散了。
这日傍晚,小果儿眼睛哭得红肿,张道凌摸摸她的头发道:“别哭,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字你识得也差不多了,以后一定要多读书,按我给你留的课,一本本读下去,小果儿哭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跑了出去”。
农夫道:“听这儿的人说,这座山上有个神仙门派名曰:三清宗,据传有那里仙人收徒得收五斗米做见证,因此,我给你拿袋子装了,万一这事是真的你没处寻去”。
那大婶道:“多给装点,万一在山上迷了路,也好煮些来吃”。又道:“我烙了些饼,没敢多给你带近来阴雨天,怕坏了,带着吃,没事记得回来看看我们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时,小果拿着个盒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哥哥,送你好东西”。
张道凌笑道:“又弄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作弄我了”。小果儿打开盒子,见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奇怪果子,只见那果子晶莹剔透,里面满是汁水,闪烁着青色的光芒,须弥,竟又变成火红色,张道凌轻咦了一声,拿起果子,却又觉触手冰凉,坚硬无比,贴近嗅之,竟觉一阵奇香,直透心魄。
张道凌奇道:“这么奇怪的异果,你那里弄到的?”小果儿道:“有天小果儿在外面玩,天上有两个怪鸟在打架,那怪鸟老大了,把太阳都遮住了,把小果儿都吓哭了,我着急跑回家,结果从天上掉下来这个,我觉得好看,就捡回来了,回来和爹爹妈妈说他们都不信呢”。
张道凌想了想道:“小果儿,这个果我虽不认识,但如此奇特,应该是个宝贝,你舍得送给我?”小果儿撅起嘴巴气道:“哥哥好坏,什么东西小果儿不舍得给你”。张道凌道:“即使如此,那我就收下了,他日寻得用途再说吧”。
那农夫扛起一卷绳子道:该走了。小果儿听了,抱住张道凌的腿不停哭泣,张道凌柔声道:“小果儿,哥哥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回来看你”。沉吟半晌道:“你还没有名字,一直求我给取起一个,口中吟道: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大叔姓陆,你就叫陆采采吧”。
龙虎山悬崖峭壁下,那农夫将绳子套上飞爪,抛将上去,然后飞快爬了上去,手脚甚是敏捷,然后将绳子垂了下来,将张道凌吊了上去,张道凌此时已然修道初成,自修了李淳风给的秘籍后,本可用些道法,但他仍老老实实地让农夫吊了上去。到得山顶,经过一片森林,只见一条羊肠小路直通山顶。
那农夫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条道当地人称“无穷路”,就是走不完的意思,快要走到山顶,却发现还在山脚下,能不能上去,就看你造化了”。
又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和你大婶也并非普通之人,你大婶精通天机之术,临行给你卜了一卦却只有八个字”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我和你大婶也不明白,你如能参悟,或可挡劫去厄。
张道凌轻轻念了几声,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