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古怪,这古怪来源于‘难道你专门回家放了银两后还出门了’‘还是你在家被守逃出来忘了带’一类的疑问。
好吧,相比他不可忽视的高热,那些都不是太大的问题。我看他懒懒地瘫着,这会儿天外又开始飘雪,他的衣裳有些湿漉,拖延久了,只怕脑袋要傻。
我指指床榻,叫他脱了外袍先睡一会儿,等我去药铺抓点药草来。
他的鼻息愈加浓重,眼内含着一片朦胧。大约是安下了心,病气一下子涌上来,激荡得他垮了精神,头重脚轻。
沈琛窝在被褥里,整个人瑟缩起来。他哼哼唧唧地抱怨着冷,一会儿又说头疼,我便告诉他‘多喝热水’。
没一会儿,他的呼吸便均匀平缓许多。这厮不吵不闹的样子像是抱着榛子瞌睡的松鼠。房间冲着院落,隔绝喧嚣,此时只有风时不时出声,几片雪轻飘飘地洒进来,融化在月牙案上,化作星星点点。
我将窗子按回去,不太牢靠。又削开从长安街淘来的木料,做了新栓。削木声混杂在风声里,轻幽和谐,听得我一时出神。
这时候天已经暗下了。新城仿佛在筹备什么,四处红登登的热闹极了。我出了客栈,就像踏进另一方天地,灯笼霓彩、挂玉琳琅、冰糖葫芦,没什么是见不着的。商贩们要往临街去,却在途中早早开了生意。
我听见欢呼与鼓掌,是变戏法的喷火吐水,生龙活虎波澜壮阔,引来一阵叫好。
药铺又是另一个世界。门窗半掩,似是想将闲杂皆挡在外边,莫让尘气染浊药香,又顾念着普渡众生,只得慈悲地开一条缝儿,留给有病无病的人一个念想。
人人都是有病的,全然康健也是一道绝症。症在心里,谁也瞧不破,自己也不知道。药物变成了高尚的东西,不论力是否可及,一点味儿都抚了扎过创口的心。
我备好了药方予那药师,他皱眉看了一眼,竟说:“看不懂,你念吧。”
我讶异地瞪大眼睛。怎会看不懂,虽说比不得盛朝八大家的笔法,总也不是一团墨水。
药师面无表情地等着,我一面陷入怀疑,一面报完了药单。最平常的退烧药,没什么奇怪的,药师不多问,给了七日计量,收了钱便不说话了。
我有些肉痛,心说待那厮大好,一定要带着跑腿费儿要回来。
马不停蹄回去客栈,掌柜的已经回来了,一脸愁绪,瞧我拎着药回来,眼里更是愁伤。我自然知道是姒娘不与他亲近的缘故。
姒娘病了,却是不好请大夫来瞧的病,于是一拖再拖——也不知是哪方的想法。
待我煎好药上楼,梯口便又遇了锦儿。她沉思着什么,脸色怪异、眼底森冷,像是蛰伏在美艳花丛里的毒蛇,看得我心头一梗。
她见了人,一下子又生动起来,笑容甜丝丝的,方才的怪异貌似只是错觉。
可学医的人有几个眼拙,老墨教我第一课便是‘十万人皆指你错处,只要自己觉得没错,你便是对的’……说白就是非一般的自信。
“诶呀,客人身子不爽?”她盯着我手里的药碗,黑漆漆的药汁尚在波动,扭曲她姣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