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墨说过,‘冥医’听起来很不吉利,好像会过一诊就要折半生寿命似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明明听起来很厉害啊’——这是老墨原话。
我不知这名号究竟怎么来的,他的双手白白净净,也不似染上过血气……但他又确实为无望的病人提供过绝路。
老墨叼着甘草躺在各种能躺的地方,老神在在地说:对于许多人来说,死亡是一种幸福。
有什么比死亡更难?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能被现实所折服?
老墨摇摇头,轻快地拍拍我的脑瓜: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
他停顿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最后扯着嘴角笑道:小砚儿,我希望你明白,又希望你永远都不明白——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我至今也不知他的意思,我想,到底是我还幼稚吧。好在依样画葫芦的本事我从来的做的不差。用宽叶折草蚱蜢、那手术刀雕萝卜花,他做什么,我也嘿咻嘿咻地跑过去学。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窃以为孔圣贤也是严格的人,若是换我去做学生,怕是头一天就要被赶出来。每当师姐捧着药典发散思维问出许多天马行空的问题,我还在老老实实啃书本,实是一板一眼有一说一。是而我又不太会说假话:什么心思都不好瞒。因着藏糖罐儿的经历,我渐渐摸到了,只要木着脸发呆,多可万事如意平平安安。
沈琛震惊地望着我,最后深深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与阿砚当是同类。”
我立马拒绝地摇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知你这结论怎么来的。
没多久沈琛嚷嚷着困倦,又抱着被褥睡过去,我呼了两声,没应答,开始苦思今晚是在此打个地铺还是再租一间客房。
虽说被锦儿告诫过,可二月二就意味着人多,人多意味着好敲诈!我命里缺钱五行缺德,什么冲撞气运,根本没在怕的!
所以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留给明天。
大约戌时一刻,后方院落里有了人声。
我启开一条窗缝,一桩红梅映着雪色,寒风里抖落点点殷红,一场瑰丽的花雨为树枝庇佑的美人儿落下,黄罗衣的夫人抬手紧紧貂裘,一挽青丝散成风。
碧玉簪子自发间落下,悄无声息地埋进雪地,就像一朵新芽。
我瞧见院落边角有个人影想靠近她,是掌柜江升。他堪堪跨出一步,硬生生地刹住了脚,身子隐在暗处,隔着搭满枯藤的花架,想必姒娘无从发现。
这时候,一个精灵的丫头小跑过来,将玉簪自雪中捞起。锦儿抓紧玉簪,神情忧虑、巧嘴翕合,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得姒娘轻轻叹气,终是摇了摇头。
掌柜的又凝望一会儿,离去时背影甚是落寞。
第二日天方破晓,我睡得不适,醒来时手脚皆是麻的。模糊的视野里有个人影晃动,我微微抬头,肩头便有一件轻裘滑落。
苏醒带来的迷茫叫我迟迟没有反应。
“阿砚。”
那个逆着光的朦胧的人走近了,弯腰捡起堆在地上的衣物。
他有些顾忌地对我说:“江掌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