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不是精细的人,养蚕吐丝织布缝纫的事儿磕磕绊绊做过一轮就弃了。是而在我窜个子疯长的前几个月,手腕脚腕都晾在空气里冻得发紫。
还是师姐最先瞧见了,挎着蘑菇路过时,见我爬花架玩儿、‘呲啦’一声将棉裤扯开裆,一脸震惊地看向我。随后抄起了扫帚要与老墨亲切交流。
我哒叭哒跟过去,泄出棉花絮落了满路。入了居所便轻了脚步,以防打搅檐下休憩的燕子。
老墨正用极其娇弱的姿势蜷在躺椅上,对师姐哭笑道:‘诶呀有什么要紧?小扇儿你把压箱底的衣裳翻出来、匀给小砚儿不就好啦?’
我攀在窗外点点头,纵然没人看见,但我由心觉得此话有理。
万花谷过的什么清贫生活咱都有数,自力更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谷里左右就三人,许多地方都顾不过来。
我想这不是大事。
可师姐却忽然激动起来,她几乎尖叫道:‘小砚儿不是我的替身,也不是我的影子,为什么要捡我用过的东西!师父你说的一视同仁,就是这样的一视同仁吗!’
我虎躯一震。
虽说素来晓得师姐关注点与我不同,一门心思放得又稳又准。可我哪里见过这样气愤的师姐,她说话从来柔和轻盈,连扬言揍老墨的时候都软绵绵的……
如今她为让我添几件新衣裳,破天荒吼了老墨?
不论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我以为老墨会嬉皮笑脸地讨饶——也没有。他们很奇怪,明明不是不得了的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师姐恰好挡住了老墨的脸,我瞧不见。可我听见他故作慵懒地反问:‘这不是一视同仁吗?’
这个词我听过很多次,没有任何一次比得上这一刻激烈。
师姐说不出话,她的身子却压抑不住愤懑,细微颤抖起来。
这时候,老墨忽然坐起身来,目光无意间绕过她,与悄无声息的我对峙。
他一点也不讶异,神情还是疏松如常。
‘唉,小砚儿什么时候来的。’他对我微笑着招招手。
我鬼使神差地乖巧起来,轻轻走过去,在躺椅一边坐下,目光却落在师姐面上。
她面颊微红、耳尖通透、眼里朦胧;她终究没再说话,只是有些难过地看了我一眼,冲老墨重重地哼了一声才离开。
‘老墨……’
我正要开口。
老墨又懒洋洋躺下去,随手捞起一颗冬枣丢进嘴里咀嚼。这枣又脆又甜,可我见他却像是吃了黄莲似的。
‘小砚儿,委屈你了。’
我茫然地瞪大眼睛。
委屈什么?
老墨又装神弄鬼地不说话,一本书罩在脸上,复睡过去。
那天一整天我都没看见师姐,直到第二日清早,我床头多了件桃色的袄裙,崭新的,花样也新鲜,是谷里没有的。
师姐见我醒了,轻柔地摸摸我的脑袋,手有些凉。
她又愁道:‘唉,小砚儿要是永远是个傻的可怎么办?’
我拉住她的衣袖,湿漉漉的,应当是外边下过雨。
‘有师姐。我要师姐。’
我低头看见她的鞋,沾了泥水脏兮兮的,是出过谷了。
我觉得这是本月里第二新奇事。仔细一想,又叫我觉得自己该窘迫。
师姐待我太好,活像上辈子欠我。可八百年前的事儿谁记得,我只知往后若有出头,一定要回她两百份的好。
后来每年换季,师姐都往城里采买。老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