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初是个爽快人，得知杨明昭同意结盟后，便直截了当道:
“关于兰心的身份，我已经查实，她本名的确是乔绘，乔家经商失利后家徒四壁，乔母便将乔绘卖给了兰庭光，改名为兰心，兰心代替兰家女入宫后一直在凤藻宫伺候皇后，直到沈昭容入宫，她才被调去芙蓉殿，一直到死。”
杨明昭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多言，宋念初见状，疑惑道:
“侯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杨明昭一怔，抬眸看向宋念初，遂苦笑道:
“我如今父兄皆逝，竟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既然舅兄问起，倒也不怕你笑话，舅兄应该看得出，我心里……是有入画的，可是舅兄你也知道，她当初之所以应下这门亲事，无非是想利用我们杨家扳倒沈家，如今我答应了和她联手，那是不是意味着大仇得报之日，便是她离我而去之时?”
宋念初和杨明昭的目光隔着酒楼雅间里的圆桌在弥漫着茶香与果香的朦胧灯光里交汇，火红的灯笼像一团团烈火，燃烧在漆黑的夜色中，也让杨明昭的内心愈发焦躁难安。
“她有明确说过她会离开你吗？”
“那倒是没有。”
见沈入画没有完全拒绝杨明昭，宋念初意味深长地一笑，说:
“那你担心什么，她现在是没说要跟你一辈子，可这不代表以后不会，就像侯爷一开始娶沈氏也不过是因着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世俗规矩罢了，又怎会料到如今会对她如此牵肠挂肚，兴许大仇得报之日，便是你二人举案齐眉之时呢！”
杨明昭一本正经地听着宋念初头头是道的分析，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又不敢完全相信，毕竟他怎么看都觉得宋念初是个“待字闺中”的，况且也一直没听沈入画提过她有嫂子，所以……宋念初靠谱吗？
于是，杨明昭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
“舅兄，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或者……你有夫人吗？”
“我?”
宋念初没想到，杨明昭会问起他的私事。他们一共才见了三次面啊，第一次是杨明昭为了找沈入画去宋府拜访他，第二次是杨明昭暗中保护沈入画在茶楼暴露了行踪，这第三次便是沈入画让杨明昭来和宋念初商讨结盟之事，二人约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酒楼雅间里。
见宋念初有些受惊，杨明昭也惊觉自己是为情所困糊涂了，怎么会变得如此口无遮拦，遂道:
“是明昭唐突了，舅兄不必回答的。”
见杨明昭如此，宋念初沉默了片刻，反而豁达一笑，道:
“无妨，你既已认定了入画为你的妻子，那我们便是一家人，有些事，你迟早要知道的。”
杨明昭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宋念初，他原以为宋念初也只是想利用他们杨家来报仇，甚至大功告成后会带沈入画回悬剑山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宋念初竟率先认可了他这个妹婿。
“其实，我已经当父亲了。我原是有一位夫人的，只不过她死了。我十八岁那年，我爹……也就是宋敬之为我相中了长安城附近一个从六品县令的女儿，我们两家官职都不高，也算是门当户对。对方姓罗，有次郊游的时候我爹故意把罗家约了出来，然后远远地指给我看，告诉我哪个是罗家女儿，我只看了一眼，连鼻子眼睛都没看清，我见我爹兴致颇高，便猜到这事怕是板上钉钉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我把罗氏娶进了门，一年后，她给我生了个女儿。”
宋念初抬眸看了看杨明昭，见他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一笑:
“看来，还是别人的故事有意思。”
“嗯?”
“没什么，我接着给你讲。这罗氏长得并不出彩，也没有什么擅长的技艺，琴棋书画不过略通一二罢了，她最大的优点便是善于理家，把整个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她还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嫉妒心强，心眼儿小。她有了身孕以后，怕丫鬟们乘虚而入，便把我身边的侍女全部调走了，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再加上一心谋划着报仇的事，便也没说什么。十个月后，她产下一女，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们全家都很高兴，我爹娘也很高兴，我禀明了他们二老，把孩子抱回悬剑山庄给我生母看，我生母当时就告诉我，让我好好教导她，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是继我之后的下一任掌门。”
杨明昭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宋念初，那是他第一次在宋念初冰冷的眼眸中看到柔光，那么温暖，那么柔软。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们全家都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只有罗氏不喜欢她。罗氏觉得自己没有生下儿子，天天担心我会借此纳妾，还时不时地骂这个小丫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她吵了几句，结果她反而变本加厉，说我就是看不惯她生女儿，我爹娘怕她以后虐待这个孩子，便让我把丫头送去悬剑山庄了。后来罗氏觉得我们全家都在针对她，终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还天天疑神疑鬼怀疑我跟婢女有染，愣是把自己折腾得一身病，可我却连那些婢女的头发丝都没碰过。直到有一天夜里，罗氏的侍女小莲失足掉进池塘，我好心把她救上来，可罗氏却说是小莲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故意跳进池塘里引我而去，小莲有苦说不出，上吊自尽了，而罗氏见自己逼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本就病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没过多久也咳血而亡。”
杨明昭细细听着宋念初的诉说，不禁惊奇这世上真的有人会自己把自己作死，罗氏虽然让人惋惜，可实在是不值得同情。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足，有着如此丰神俊朗在朝为官的夫君，虽不大富大贵，那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何必无事生非没事找事呢？杨明昭从前也因自己是庶出而感觉命运不公，可后来父兄相继战死，他才明白自己当年的不平有多可笑，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更重要了。更何况，那罗氏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喜欢，这就有点让人无法原谅了。
想到这，杨明昭忍不住问道:
“如此说来，舅兄对这位夫人怕是没有什么感情吧？”
宋念初怔了怔，目光恍惚了片刻，没有感情吗？那个小丫头刚出生时他们二人是有过一段时间的温存的，只可惜后面的路走得太难，把那唯一的温存都消耗殆尽了。
“感情?还能有什么感情，我自问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可她逼死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侍女，对我那个小丫头没有尽过半点做母亲的责任，把我们好好的一个家闹得不得安宁，我说句心里话不怕侯爷你笑话，罗氏一死，我反而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那当真是把夫妻情分磨尽了。
“舅兄，你……你有喜欢的人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喜欢……”
宋念初陷入了沉思，喜欢?他有喜欢过谁吗?记忆里都是被仇恨蒙蔽的无尽时光，唯有那年随宋楚音南下扬州，那一只热气腾腾的小包子，那双会笑的眼睛，和眉头下的那颗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