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闻着那几记重重的巴掌声，心里也一阵一阵揪着，刷的一下脸色发白，木讷地望着苏亦岚，视线缓缓落在栾承璟身上，翕动的嘴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望一眼噼噼啪啪跳动的烛花，嗤地一声往外蹿，眸底流露着无奈。可自己不过一个下人，即便心思万千却也不敢直接表露，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一脸担忧状。
苏亦岚见他依旧没有松手的意向，使劲推搡着，美目含着嗔意，紧锁的柳眉拧着，厉声喝道，“方才的话你没听见吗？为何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恨你，如今你满意了。他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你知足了！”话音刚落，泪水如注倾泻而下，丝毫不间断。
栾承璟瞧着她情绪十分激动，心中满是愧疚，欲将她揽入怀中宽慰一番，可四目相视，他看着那双写尽恨意的清眸，刚提起的手不自觉地往下垂着，终于还是没能抱着她。曾经红墙高瓦，无数堵宫墙阻拦着自己与她，但他从未觉着遥远，仿佛她就在自己身边，哪怕雨天还是雪天他都可以望着翠轩阁那一抹朱红。如今她离自己这么近，不过一尺之遥，却是咫尺天涯，再也不可触及。
苏亦岚啜泣着，仍旧狠狠地瞪着栾承璟，微长而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纹丝未动坐着。只差那么一小会，她便可以成功了，可以让他带自己离开这儿。但是一切都不可能了，心中的忿怒深至极点，清丽的眸子好似两把利剑想要刺穿眼前这个男子。
栾承璟知晓自己多说无益，反而会惹得她越发不开心，可匆匆一掠见她淤红微肿的腕际，莫名心中一凉，很是心疼。接过秀儿手上的药膏就要替她擦拭，可刚碰着她的手，便被她无情地猛力打开。虽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还是强忍着失落毫不犹豫地抓紧她的手，再次被她无情地抽开。他终于抬起头，压制着满腔的失落，冷声道，“你受伤了，若不及时擦拭药膏，会留下疤痕的！”
苏亦岚清澈的瞳孔聚焦着太多怨恨，眸中好似燃着熊熊大火，呼吸霎时变得急促，攥紧的手丝毫没意识到指甲早已嵌进肉中，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埋怨终于如火山爆发似的厉声呵斥，“你的虚情假意我不需要，即便留疤了又怎样，栾承昱绝对不会介意。不像你，口里说着对我情深意重，却是如此待我。你说你爱我，我从未感受到，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倒让我将你看得真切，无耻、自私、卑鄙。”
每一句都深深地打在栾承璟受伤的心上，心若刀绞没有还手之力，这世上也唯有她敢这样对自己说这番话，她不痛快，便由着她一味说吧，只要她心里觉着舒坦。
秀儿眼睛一瞬不瞬凝视苏亦岚，嘴角微微一颤，终于开口道，“姑娘，王爷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苏亦岚慢慢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似乎没有听见她方才说的那番话，漫不经心道，“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话毕状似无意伸出手要拿药膏，瞥见栾承璟全然没有在意自己的举动，清眸中蓦地散发着亮色，好似要发出最亮的火光，趁栾承璟不备抽出他别在腰际的镶着蓝宝石的小刀。
秀儿见状薄唇张大，清眸也瞬间瞳孔放大，脸色如土般没有血色，往前迈了几步，失声道，“姑娘万万不可伤了王爷，姑娘若是要走，我这便命人放出一条路来。”
栾承璟感受着脖际泛着冷意的小刀，锋利的刀刃似乎随时都能划破自己的脖际，会心而笑道，“能死在你手中，我死而无憾。你若要我的性命，只管拿去，反正我如今生不如死。”言毕合上眼，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事，仿佛脖际已经流淌着汩汩温热的鲜血。然而脖际那股冰冷之意不知何时消退，伴着秀儿一声尖叫，他才睁开眼，望着眼前那一幕，错愕、惊诧还有说不尽的幽怨。她竟然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只为了能够离开自己身边，原来自己将她禁锢在一个牢笼内。
秀儿惊诧的张大眼睛，浑身发颤地望着苏亦岚，黛眉一凝温声道，“姑娘即便不想想自己，也该替你腹中的胎儿着想。他才三个月大，还没有看到这世上的一切，难道你竟也不顾及他吗？”
苏亦岚手握小刀用力地放在自己的脖际，感受着那刺骨的寒冷，心中很是舒坦，她受够了这些日子来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想要逃出去，却一次次被看穿被阻拦。曾经她满怀希望能够离开，可就在刚才，所有的希冀都被栾承璟还有秀儿所摧毁。她的心已是满目苍夷，碎成了许多块。没了念想，她也不愿这样痴痴等着，过着不如己愿的日子。
黯淡的眸忽然掠过一丝亮色，苏亦岚冷笑一声，“就是因为我太顾及，所以才会被你们这样一一逼着，逼到死角没有退路。既然我已经没有可能离开这里，我也不愿苟活，”唇畔勾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望着一脸惊愕的栾承璟接着说，“你想要我的心，可惜了这辈子还有来生我都不能给你。不过你若想要我这具冰冷的尸首，我可以成全你。”
言毕美眸蕴着从未有过的喜色，好似彻底放松了，再也不用委屈地过活，缓缓闭上眼，右手使尽全力朝脖际猛挥去，嘴角露出了最美的弧度。脑海中不断浮现栾承昱清俊的脸庞，真想伸手再摸一摸，抚平他时常紧蹙的剑眉。
一切归于平静，苏亦岚合上的眸转动着，为什么脖际没有流血的感觉？睁开眼望着眼前，只见栾承璟右手紧紧握着刀身，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流，滴落在衾被上，绽开了一朵朵嫣红梅花。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硬是没有一丝心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唇畔微微一勾，澄净的眸子依旧透着彻骨的寒意，俯身凑在他耳畔轻声道，“我求生，你不肯放我。我求死，如今你又不许。当真以为你是阎王吗？只要我想要的，没人能阻拦。”
栾承璟一脸沉重地凝视着苏亦岚，她若求死，自己能守得她一时却也不能守一世。况且他本不愿她死，他要她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他只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让她再找回曾经对自己的感觉，却不料此举却是将自己与她的缘分断送的干脆，葬入无尽的深渊，浅浅一笑道，“你就这么讨厌我，情愿与栾承昱在一起？”
苏亦岚脸色苍白地望着栾承璟，双手攥紧衾被一角，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我爱他，他也爱我，他绝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栾承璟脸上的笑意僵住，眸中露着震慑的眼神道，“那是因为他什么都拥有了，所以他才不用苦心经营。你当真以为他爱的是你这个人吗？不过是你这张蛊惑人心的脸罢了。”
苏亦岚闻言嗤之以鼻，缓缓松开手，望着那刀身上头沾着的血迹，声音略带轻柔道，“所以你也被我这张脸蛊惑了？”言毕刀剑直指栾承璟胸口厉声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如今我挑明了和你说，我只要王爷一句话，要么让我活着要么是死。”话音刚落，便觉着浑身软绵无力，眼睑也不知不觉加重往下掉，攥紧小刀的手渐渐松开，身子往前一倾，倒在一个宽大的肩膀之上。
昏沉沉，好似过了许久。苏亦岚才睁开眼，望着屋宇一角金猊香炉内升腾的青木香，惺忪的眸子顿时张的大大的，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曼陀罗香味。该死，不由得咬紧牙关，她居然再次上了他的当。
转瞬美目禁不住抬眸环视四周，启开的纱窗一角透着风吹进来，垂在地上的月色纱幔随风轻轻漾起，还夹着水晶绣帘泠泠作响的声音，苏亦岚有些惊愕地坐起身子。榧木所制的书架之上摆满了自己从苏府所带来的书籍，其中第二列正中位置还摆放着自己最喜欢的谢道韫诗集。这里正是紫宁阁的书房，自己怎么竟来了这，是梦吗？
若真是梦，她情愿这个梦不要醒来。嘴角不住地泛着笑意，苏亦岚缓缓起身，徐徐走到书架之前，取出那一本略微有些泛黄的诗集，见上头沾着一些灰尘，连忙用宽大的袖口擦拭干净，旋即轻轻地翻阅。望着上头一行行蝇头小楷，眼角蕴着泪，上头还有自己用朱砂轻描的注释，依旧还在上头。
“还不赶紧放下你手中的东西？”苏亦岚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脸露梨涡转身望去，只见妙雪一脸嗔怪地怒视自己，不由得喜极而泣，走上前欲挽着她的手，却被她冷冷地打开。
痛，而不是没有感觉，苏亦岚木然地看着她从自己手中抢走诗集放回书架之上，汩汩凉意溢满心头。难道这不是梦吗？可即便这是梦，为什么妙雪好似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苏亦岚脸上难掩失神之色，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喉部火辣辣的好似有什么卡着，疼痛难耐，越是想要说话越是觉着有上千只蚂蚁啃噬，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艰难地想唤着妙雪的名字，却闻着自己喑哑恐怖的声音，苏亦岚禁不住也骇住了，下意识伸手捂住喉部。
透着珠帘远远地瞧着那一抹熟悉的玄黄快速步入内室，苏亦岚眸中添了些神采，顾不得妙雪阻拦，极力甩开她的手，一颗跳动不已的心想要靠近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可刚迈进内室，双脚却怎么也挪不动，仿佛缚上了千斤巨石。
使劲掐着自己的脸想要清醒，却发现只是生疼的袭了全身，苏亦岚才怔怔地回过神，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眼睁睁看着栾承昱满是心疼地揽着坐在沉香木塌之上的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唤着她为岚儿，苏亦岚只觉背后不断吹着冷风，将自己席卷进冰窖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被栾承昱抱在怀中的女子是苏亦岚，那自己是谁？那一瞬她觉着仿佛孤身一人坠入无止境的深渊，没有预兆，昏天暗地的虚无，将她撕扯得体无完肤。这一切都是假的，苏亦岚一遍遍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绵软的身子跌坐在地上，浑身酥麻的疼，低头间望着一双修长的手。抬头望去，只见栾承璟朝自己微笑着，那笑中藏着狡黠，声若蚊蚋道，“你给了我两个选择，我别无选择只能让你生。”
苏亦岚心下一凝，眸中雾气横生看着坐在卧榻之上那个女子，她不是梦而是真实的。那自己是谁？绕过他的手缓缓起身，苏亦岚快步走到铜镜之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霎时只觉头皮发麻，澎湃的胸口起伏不定，一浪高过一浪。耳畔好似响过无数道惊雷，怎么可能，这张脸的主人居然是秀儿，汹涌的心仿佛被凉水一遍遍浇灌着，狂乱的心像坠入悬崖，不容她反击便没了选择。为什么？他让自己生，却是生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