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是几天之前才从淮文王府醒来的,脑子里头昏沉沉的,就连她这“未央”的名字都是下人们告诉她的。
未央,陈国淮文王殿下的侧王妃,这名号听起来好听的很,可对刚刚醒来脑子一片空白的未央来说却不知是喜是忧,未央总是会想起自己醒来之时的迷糊感觉。
“你们殿下是?”眼光放在这罗霄锦帐之上,嗅着房内的檀香气息,问着站在床头战战兢兢的小丫头。
“娘娘把奴婢忘了也就罢了,怎得连殿下也不记得了?”这丫头似乎是叫锦绣,是在未央身边贴心的人,此刻看着未央这个样子,满是难过。
失忆?
未央大概是能够猜到的,只是脑子里头似乎还在不停的浮现那大火弥漫的夜晚,却只是那么一瞬间。
未央瞧着铜镜之内的人,觉得陌生而熟悉,发上金步摇还在摇晃着,墨发披肩,青衫撩人,是绝佳的景色,只是眉眼之处掩盖不出的疲累。
“那,你们殿下呢?”未央缓缓问出声来,任由身后的锦绣鸳鸯挽起长发,朝天髻上头的金簪耀目,一副王妃的派头。
身后锦绣连忙回道,“殿下在忙着前院的事情。”这声音却小的很,没由来的加了一句,“其实殿下待娘娘一向很好。”
若说此刻未央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走出这偏院的时候,看着红幔高挂,自然有些奇怪,“这是?”
整个淮南王府都被红幔衬托,走出偏院,入目之处却是一株桂花树,那时是夏季,离桂花盛开还有一段时间,但看着桂花树便能够闻到那股味道,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陛下赐婚,殿下奉命迎娶浔阳王氏嫡女……”锦绣话并不说完,未央便明白了,点点头,对淮文王并没有过多的感情,但看着这红幔高挂,迎娶的王妃必定是大户人家,自己这个侧妃还是靠边站着比较好。
淮文王在前院忙着,必定是为这个“正宫娘娘”打点好一切,未央也打算去看个热闹,虽然不知道这前院怎么走,但想着人越多的地方就是王府前院。
往正院里头去有一条小道,上头正是陡峭假山,长乐站定脚步,忽听锦绣开口,“娘娘正是从这假山之下跌落,才会昏迷不醒。”
未央将眼光放在其上青苔之处,想着这地方果然险峻,“那时候娘娘头上流了不少血,若不是殿下到建城皇宫请了御医,恐怕娘娘……”锦绣还在身后不停的说着,将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说的凶险至极,未央却全然不记得了。
而今陈国乃先帝三子陈慎为帝,镇守淮州之地的便是这位淮文王陈子恪,淮文王虽是先帝长子却不是嫡出,但封地淮州离建城很近,比之广陵王南阳王要更好一些。
未央本以为这位淮文王若不是不惑之年也得算是而立之时,碧池波澜,阳光照射之下水波越发好看,水中亭外,更是绝美风光,这便是淮文王府的主院,也是王妃所居之所。
未央眼光全数都在那亭中男子身上,男子身着蟒袍,银丝镶嵌,增添光芒夺目,发上紫金冠将其墨发挽起,上头珠石点缀,若不是淮文王陈子恪又是哪个。
微风将他衣衫卷起,弱冠之年样貌俊秀,可惜脸无血色,一看便是久病之人,扶着石栏轻咳着,薄唇苍白,在阳光之下,越发显得病怏怏,但这并不能遮掩他原本的清秀样貌,眉宇之间还隐隐的有着几分刚毅,如蚌壳之内温润如玉的珍珠,虽不露锋芒,却也夺目的很。
陈子恪就站在那里,不知眼光放在何处,不远之处,正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模样,与他这样子不合宜的很。
身边小厮忽然瞧见了未央,连忙在陈子恪耳边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陈子恪猛然扬起头来,眼光放在湖对面的未央身上,眼眸中的光芒如夜空里头最耀目的星辰,一瞬而过。
未央没想到他会这样瞧过来,连忙低下头去,但那脸庞却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那感觉熟悉的很,却让她觉得不淡然的很。
“侧妃娘娘,殿下请您过去一趟。”再抬头,入目的已是陈子恪身边的小厮,打扮得体,躬身请安,陈子恪不知何时已经安坐在亭中,手中一杯温茶,香气四溢。
未央缓步往亭中而去,锦绣不断提醒道,“待会儿一定要给殿下请安,万万不能乱说话。”瞧这情景,倒是锦绣比长乐还要紧张。
亭中红幔飞扬,未央才刚刚踏过石阶,离了阳光,被亭中香气引住,前头天籁之音缓缓而来,“你身子可好一些了?”
未央一阵疑惑,扬眉瞧他,此刻近处来打量着陈子恪,更觉得他好看的很,只是药香袭人,无不彰显着他常年病痛,他声音很小,从未央耳边沁入,未央微微一怔。
陈子恪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笑容更是温文尔雅,这会儿倒是锦绣开口道:“娘娘她似乎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这话也不明说,未央看着陈子恪,眼见着他的笑容慢慢褪去,急急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未央再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排的脑袋,低着头只会喊着,“奴才该死。”
“这不关他们的事情。”未央连忙开口,对上陈子恪目光的时候却有些胆战,陈子恪虽然羸弱,但皇家的气质却浑然天成。
陈子恪走上前来,伸出手,正好触碰到未央的脸颊,是十指冰凉,离长乐越近,那种悲凉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与药香气息合于一处,转眼之间却又荡然无存,“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吗?”他慢慢开口,看向未央的时候,就连眼眸深处都是怜爱。
未央回过神来,想着自己以前大概真的是与他很恩爱吧……
自那日醒来初初见到陈子恪的第一次开始,陈子恪每日都会来陪伴未央,今日桂花馥香很好闻,可未央总觉得嘴里苦涩无味,刚才那汤药对她来说真是一场折磨。
未央微微扬起头来,在陈子恪的怀中,正好得见陈子恪刀削般的脸庞,那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气息笼罩在她的周身,“殿下,你长的真好看。”勾起唇角,很美。
陈子恪拥着未央,听着她的依浓细语,却依稀想起了另一个人,她永远都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于是他低下头去,看着未央的面容熟悉,用一种温柔的沁得出水的眼神看着她,可未央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女儿家的羞涩,直视着陈子恪,不曾躲避。
“你真的不记起以前的事情了吗?”没由来的,陈子恪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是以前问过未央的。
未央摇摇头,只说自己确实都不记得了,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与那火焰合于一处,渐渐消逝,浅浅淡淡的药香笼罩着未央,她扬起头来,却总觉得陈子恪奇怪的很,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是在透着她看着别的地方。
“过几日,浔阳王氏要进门,你好好歇着。”陈子恪说着未来的王妃,只当作一个并无关联的人,他话还没有说完,未央却下意识的问出口,“我究竟是谁?”
未央很想相信陈子恪,但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找不到一丝温暖,阳光明媚,她却连喘息也不曾,看着这个所谓的“夫君”却还是抓不住过往,但她能够笃定,陈子恪与自己是相识的,只因为那眼神……人能够说谎,但眼神不会!
陈子恪身子有着不易察觉的一颤,笑容还在,却总觉得那样僵硬,“你自然是淮文王的侧妃,是我唯一的妻子。”这话听来矛盾的很,但这“唯一”二字却再真挚不过。
陈子恪轻咳着,脸上越发苍白,双手紧握着未央的时候却在颤抖着,“陛下赐婚,我不得不从,你万勿多想。”若说未央还有什么疑惑,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浔阳王氏进门在十五日之后的月初,正是陈国皇帝为陈子恪所选的良辰,这段时间里头陈子恪忙碌的很,脚不沾地也是正常的,陈子恪身子一向不好,所以王府之内常年都是药香袭人,未央渐渐的也已经习惯了。
陈子恪对未央很好,尽管此刻的未央已经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但他还是将未央作为最重要的人来对待,陈子恪少年丧母,王府之内也没有旁的什么女子,王氏没有进门之前,倒是只有未央一人算得上是有头面的女主人,但未央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若不说别的,单单只说陈子恪,未央挑不出任何错来。可只有一件事情她一直都很奇怪,偌大的淮文王府之中,她素来喜欢散步,却有一处,大门紧锁,不让闲人进入,连两侧的树丛都鲜少修剪。
若只是一个荒废的庭院,未央不会如此在意,只因为那日长乐黄昏日落闲来无事,一人闲逛往这边熟悉路径,却见陈子恪孤身一人往此处而来,许久都没有出来。
未央一度怀疑陈子恪是在这院子里头金屋藏娇,但转念想想,陈子恪堂堂陈国淮文王,如何会偷偷摸摸的。那日天气并不算好,夏日的雨下的人有些烦躁,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屋檐之上,顺着狂风落下,正好耷拉在翠绿的叶子之上,随着绿叶脉络而下,再与泥土合在一处,未央站在窗台边,瞧着大雨倾盆,嗅着心旷神怡的气息,转身,正见陈子恪站在门前,身边小厮文墨将油纸伞收好,雨水倾泻在外。
“殿下万福。”随侍门前的锦绣连忙递上绣帕,文墨接过,正要为陈子恪抹去额上的细珠,未央却不知何时站在陈子恪的面前。
文墨也是个识时务的,连忙将手上绣着竹叶翠绿的绣帕递给未央,陈子恪嘴角笑容不曾褪去,墨发之上还有些水珠。
“今日这么大雨,殿下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锦绣笑着开口,陈子恪却不甚在意,反而瞧着未央,眼光越发柔和。
他总是喜欢这样看着未央,可未央总觉得这目光温软,却陌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