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虽是武将,但颇有文士风范,而今发间被雨打湿,倒是越发衬托出他的风姿来了,未央走了过去,倒是笑道,“你这世子爷进宫来,怎么也不晓得带把伞。”伸出手来,递给他一块帕子,“擦一擦脸吧。”
楚辞倒是也不推辞,接过帕子,就往脸上抹去,今日的穿着倒像是个世子样子,但却没带个随从来,成了这落汤鸡,未央自然在一侧偷笑着。
“往日里行军打仗,这等雨算的什么,就算是滂沱大雨,天塌了都要往前头冲呢。”楚辞自然知道未央在笑什么,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句,正要将帕子还给未央,伸出去的手却缩了回去,“待我回去洗了还你吧。”
未央也不说什么,“昨日见你,你行色匆匆,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楚辞往日里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并不会藏心事,但未央这一次问出口来,楚辞倒是犹犹豫豫不肯开口,未央知道必定是重大的事情,也就不再细细问他,只道,“你若觉得为难就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楚辞踌躇许久,还是开口道,“齐国陈兵于边界数日了。”
“陈兵?”未央惊呼出声,“可齐陈两国不是盟国吗?”
楚辞沉思良久,叹息道,“两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但想来,必定是齐国因为这次嘉禾公主的事情而不满,想要施压于皇上。”
这倒也是,陈慎迟迟不决定封后大典的日子,嘉禾公主急的天天往永寿殿跑,不止嘉禾公主急,齐国更是急,唯恐陈慎会改变心意,陈兵与边界却不是要开战。
“虽然只是施压,但我们也得做出准备才是呀。”未央满是忧心,只觉得这样一来陈慎也只能乖乖的立嘉禾为后了,齐陈联盟越牢固,那她又如何能够报仇呢。
楚辞点点头,背手而立,看着外头的微雨成了瓢泼大雨,雨水落在荷叶之上,惊起波澜,“可皇上却说不必管齐军。”他猛然抬头,眉宇之间都是烦恼,若是陈慎一声令下,做好防备,就算是齐国一时真的是要施压,可看着陈国边界的军队,必定是有所收敛的,可陈慎却说不必管。
“我实在是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楚辞微微叹息。楚辞虽曾为卫国尽忠,可现在却是陈国的世子,他是武将,但却不想看着百姓陷入战乱之中。
陈慎为何这么做,未央也想不通,但未央知道陈慎此人深藏不露,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他若真是个昏君,陈国百姓又哪来这么多年的安居乐业。
“将军在卫国待了那么久,可知晓卫国国君是怎样的人吗?”未央忽然问出这话来,脸上并没有别的神情,恍然只是随意问道的一般,可只有未央知道,她有多么的想知道卫国的一切事情。
这陈国这样讲卫国必定是大逆不道,可在四下无人,又是细雨蒙蒙,触及了楚辞心中的那一道伤,回忆起来还是有些难受,“卫国陛下是个极好的人,虽身子一直不济,但忧心于国事……”他忽然不语了,只是叹气。
她的父皇是在国破那日殉国的,未央想到这里,心里头越发的难过,却不能让神情露出,楚辞转眸看她,问道,“你怎么突然对卫国这么感兴趣了?”
未央轻笑,状若无事,“只是听到殿下说起了卫国,一时觉得奇怪而已,所以问问。”
楚辞点点头,也不说别的,只说起了长乐公主,“天下人都只知道长乐公主惊才艳绝,却不知教养她的卫国是怎样的地方,在我看来,卫国所辖江南之地乃是天下灵气所在之所。”他顿了顿,想起了往事,“就如未央公主,虽不似长乐公主名闻天下,可也有自己的性情,你知道吗,当日齐陈围城,未央公主身着戎装,手握宝剑,要与我杀敌。”
未央听此不由身子一僵,原来她是这样的人,楚辞看着未央,嘴角还荡着笑容,“这世间女子千千万,貌美的也不在少数,可似未央公主这样的,绝无仅有,世人只知长乐公主殉国,却不知道未央公主葬身火海。”说到后来,楚辞眼眸越发黯淡,终究不语了。
未央很想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可转念想想,告诉楚辞又怎样,那些事情她都已经忘记了,什么身着戎甲,什么共同抗敌,那都不是她了,从那日卫国国破开始,未央就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为了报仇的公主,告诉了楚辞,难不成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是江夏王世子,前程似锦。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语,只是站在亭中,雨淅淅沥沥的下,两人站在一处,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恬淡自然。
未央看着大雨不停,楚辞又似乎又有事的样子,看着手中只有一把伞,便抬手将伞递给他,“将军若是有事的话,就用我的伞吧。”
楚辞连忙推辞,未央便笑道,“长信宫就在前头,待会儿锦绣见我良久不归,一定会来找我的,你若是在这儿等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那就等锦绣来了,我再走。”楚辞毫不犹豫的回道。
楚辞这武将素来都很倔强,未央听此也不再劝,随着楚辞一同站着,不知多久,锦绣没有等来,倒是将那一身月白衣衫的陈子恪等来了。
他不知在与撑着伞的文墨说着什么,只是神情严肃,不似平常,忽然文墨抬眼瞧见了未央,一时倒是愣住了,陈子恪顺着文墨眼光看去,正好见到与楚辞站在一处的未央,脸色立即就不好了起来。
步履加快,过了湖畔,往亭中而来,文墨快步跟随,未央远远的就见到陈子恪,想到昨晚的事情,不由觉得今晨的好心情全没了。
“淮文王殿下?”楚辞倒是不知晓,反而撇下未央与陈子恪打起招呼来,“殿下这是从何处来?”
虽然有文墨在后头撑着伞,但雨势过大,陈子恪发上也染了些雨丝,
文墨收了伞连忙为陈子恪拍去衣袍上头的雨滴,陈子恪却对上未央,只是一眼,又转而看向楚辞,“今日世子怎么进宫来了?”
“皇上相召,可这大雨不停,只得在此间停留。”楚辞回答起来中规中矩的,连带着与未央也隔开了几步,陈子恪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回头吩咐着文墨,“还不快将伞给世子。”
“臣岂敢用殿下的伞。”楚辞正要推辞,陈子恪倒是来了一句,“陛下的事情如何耽误得,反正本王侧妃在此,她也有伞。”说着指了指未央。
楚辞不好再说什么,接过伞再三道谢,撑着伞出了亭子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未央见他避嫌之举,不由看他背影出神,一侧传来陈子恪的声音,“怎么,人走了还念念不忘吗?”
陈子恪自然是知道未央与楚辞原本的关系,此刻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越发让未央觉得陈子恪不可理喻,“殿下可别忘了,我与你该是什么关系。”
因着文墨在场,未央并不明说,陈子恪听此脸色越发不好,文墨见此情景连忙说要回去拿伞,连声告退,此下四处无人,陈子恪忽然走了过来,猛然拽住了未央的手,臂腕之间,有些不忿,“我只是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的。”
这话没头没脑的,未央扬起头来看着陈子恪,却觉得他没有开玩笑,本该是儒雅的面容此刻全然不见,“这宫中耳目众多,你当真以为无人知晓你与楚辞私下见面吗?”
未央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也回了一句,“殿下既然知道,那在无人之处也最好能够咳嗽一两声,不然被人知道装病,不也会惹来杀身之祸吗?”未央早就怀疑陈子恪是在提防什么人,特别是在姜垣行刺之后说的那句话,说是看清陈子恪是怎样的厉害角色。
要陈子恪的不光只是齐国人,恐怕这陈国人也有这等心思,所以陈子恪才会在外头面前那样的小心翼翼。
“你如今也会要挟我了,是么?”陈子恪偏过头来,冷笑一声,看着未央那样傲然的眼神,有些恍惚。
“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未央只是回了他这么一句。于是挣脱开他的禁锢,快步的离开这个亭子,飞奔在大雨之下,不肯回头看陈子恪一眼。
陈子恪看着这样倔强的未央,看着她的裙角溅起泥泞,不知为何,唇边溢出一句话来,“你果真与她不同。”闭上眼,都是回忆,长乐也是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却崇尚无为而治在命运的岔路口上选择了认命那条不归路。
未央是气急才会如此,心里头越是对陈子恪抱很大希望,在此刻就越失望,她曾以为陈子恪是自己的良人,就如在淮南城一样的过一辈子,但而今看来陈子恪根本就不是她最开始以为的人。
雨越下越大,未央径直的往长信宫跑去,雨与泪交织,未央浑身湿透,却忽然听到后头有脚步声在追她,她正要回头,脑袋就忽然被重物击中,一时之间便晕了过去,倒在大雨之中。
醒来的时候,却不是身在何处,一片黑暗之中,未央才缓缓坐起身来,只觉得脑海晕晕沉沉的,入目之处,才忽然一盏幽暗的烛光在闪耀,透过那烛光,未央才看清所处之地,是一间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