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主缓缓的坐了下来,在榻几之上摆弄着“六爻之卜”,眉头微微扬了起来,夹杂着些无奈道,“若我说,那黄河之中的玄妙之事,也是我做的呢?可就算是警示了周国……”他下头的话并没有说完,意味却明了。
“天机可现,但天命却不可改。”王九郎并不是很惊奇,正是因为他知晓珏主的本事,将这等乾坤先天之术运用自如,对鬼谷子门下的珏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音刚落,珏主便一派沉思模样,脑子思索的是多年之前的事情。
皇家往东山的车队一片大乱,本该是平坦道路之上却露出一个天坑来,一声雷响之后便是如此,林子里头喧闹不已,姜淑立即便让在场之人往林子里头休息,等着陈慎前来主持一切,听闻是那天坑之中有一块偌大玉石,其上写了天机,未等陈慎前来便往那守卫森严之地而去。
姜淑早就吩咐了长孙清将天坑内外守护,不得让人接近,唯恐被人知晓上头的内容,却怎知这世上无不透风的墙,那玉石之上的字迹在除去泥土之后清晰可见。
“周亡,群雄逐鹿,卫亡蜀灭,齐陈争霸。”只是这么简单的十四个字,却已经将齐国陈国摆在了敌对之上,天下国度不少,但若论起真正的实力来,当真只有篡周国自立的姜氏,以及属于后起之秀的陈国。
姜淑还没能看到那上头的字眼,远远的就瞧见了那一身玄黄衣衫的陈慎,站在天坑之中,细细打量着这块写着箴言的玉石,一副深思的模样。
长孙清迎了上来,稽首道,“太后娘娘,这玉石来的蹊跷。”朱色的衣衫越发衬托出他的面如冠玉来,沉稳气质更是年轻才俊们所没有的,姜淑点点头,正要往前头去,谁料脚下一个小石子,她步子一阵踉跄,身后的温香来未及扶住她,长孙清却连忙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姜淑。
“太后娘娘小心。”长孙清握着姜淑的手,却并没有放开。
姜淑抬眼,眼角细纹已经掩盖不住她原本的绝世风华,“多谢丞相大人。”
长孙清才缓缓放开扶在姜淑臂腕之处的手,只是那黝黑的眸子中似乎有一丝落寞划过,这等清冷之感,在这个盛夏不合时宜的很。
陈慎恍若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了,眼角的余光轻瞥向那荒草遍地之处,那眉目之间颇有些玩味,忽然一笑,略加讽刺,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倏尔垂眸。
一切就如往年一样,就算是今日得了天机也没有改变,可随行百官之中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说的都是齐国正在一步一步的蚕食陈国,一阵嘘叹之间,倒是不乏那些曾经在阖闾门跪求着陈慎立嘉禾为后的朝臣门。
未央跟在陈慎的身后,不时的将眼光放在那个还要文墨搀扶着行走的陈子恪的身上,自他发间的紫金冠往他月白色的蟒袍看去,除了看到病怏怏的淮文王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所谓的天机,不过只是人为罢了。
陈慎忽然回身,九旒冠之前的玄石微动,顺着未央的眼神看去,正好是站在一侧恭敬至极的淮文王,他不知哪里来的愠色,猛然拉住了未央,将她往前头站去,“长乐。”隔着冠冕径直垂下的珠帘,未央能够看出他眼中的警告。
陈慎对她,已经不像昔日那样的利用关系,未央隐隐能够察觉出话来他每时每刻的占有欲,这种感觉很不同,就像她是一只笼中小鸟一样的不得动弹,能够看得到外头的天空,却怎么也接近不了。
不过午时,东山祭祀便已经完成,按照祖制,陈慎应该在东山皇陵待到黄昏时分才能回宫放灯,可他偏偏要拉着未央,未央本是想着要去看看那玉石之上的天机究竟是写了什么,可皇命难为,也只得跟着陈慎的步子走。
夏日炎炎,早晨的乌云蔽日倒是让天气凉爽许多,可午后的阳光却从云后窜了出来,烈日当空,未央陪着陈慎跪在殿堂之内,虽未直射,但那股燥热感却还是让她浑身不适。
陈慎换上一身便服,褪去繁重的冠冕,倒是如同那民间的富家公子模样一般,只那衣衫之上的金龙彰显他高贵的身份,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影正好能够遮盖住未央,未央微微扬起头来,一阵疑惑,“陛下这是?”
陈慎俯下身来,伸出手将未央拉了起来,“随朕去一个地方。”没有一点商量,只是拽着未央往殿外走去,跨过门槛,外头暑气正盛,未央连忙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陈慎却什么都不说,一路之上的侍卫也无人敢拦住于他,大门一侧,正是为陈慎牵来马匹的廖添,似乎这件事情早就被打算好了一样。
“上马。”陈慎神情清冷,命令一般的语气让未央不敢抵抗,险险的跨上马之上,连缰绳都没有拉紧,陈慎便跃上马来,将未央禁锢在咫尺之间,未央不得动弹,只得往前挪了挪。
身后的陈慎却一鞭子向着马背而去,顿时耳边风声呼啸,热风袭来,未央却害怕的很,只因为早上才从马背之上死里逃生,这会儿就如风的骑着马往山下去。
陈慎要去的地方,是离东山相隔不远的六月山,六月山虽风景优美,但却不被外人所知,直到陈子恪的生母刘丹薨逝,刘丹虽是陈靖的结发妻子,却不是皇后之尊,只得另开妃陵,六月山便是陈靖为刘丹择的一处风水宝地。
未央只觉得奇怪,陈慎怎么会往六月山而去,也不太可能是去看望刘丹贵妃的,但猛然想起,长乐殉国之后,陈慎怜她昔日与刘丹贵妃最是亲近,便将她葬在了六月山,而今看来,陈慎这般神情奇怪的带着她,就是去看望长乐的。
未央心中莫名的开始难受,与长乐分别数年,可没想到却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而今国破家亡,还要在他国拜祭自己的同胞姐姐,当真是滑稽至极。
六月山偏僻,又是妃陵,自然不能与建城东山同日而语,人迹罕见,陈慎纵马而去,直上山间陵墓之处,殿堂楼阁,让未央一阵惊叹,只因为这殿宇居然与栖鸾殿一般无二,便连横梁之上的雕花都神似,这偌大的宫殿,在这山腰伫立,阳光之下夺目非凡。
无人看守的宫殿居然一尘不染,想来陈慎在此极为费心吧,未央想到此不由得抬头,看向陈慎此刻神情,跨入门槛,殿内燃着百合花的香料,是长乐素来最喜欢的。
黄幔之后,刻着“静全皇后”的牌位格外的醒目,未央走在其间,清风扬起帘幔,脑海之中全然都是长乐的音容笑貌,昔日在卫国之时,如何的姐妹情深。
而今……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未央公主。”身后忽然,从风入松的传来这么四个字,未央身子一颤,却不敢回头。
未央微扬起头来,听着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的都直击在未央心口,这天下间,除了已故的卫国皇室中人,大概没有人会知道未央公主这名号的。
就算是陈慎是长乐的夫君,长乐只会提起她的二妹,这“未央”二字是不会被常人知晓的,这是卫国自前朝传下来的风俗,若不是因为长乐入质陈国彰显其才情出众,恐怕这天下间也不会知道这么一位长乐公主。
但此刻,在未央身后喊出那“公主”二字的却的的确确是最不可能知道她身份的陈慎。
“很吃惊吗?”陈慎走上前来,衣衫之上略有褶皱,却掩盖不了其上飞翔在天的金龙,他执起香,正好在烛火之上燃烧着,随之插在那满是死灰的炉中,并不曾回头看未央,只是开口道,“未央公主,你并没有你姐姐的半分胆魄。”
若陈慎是将她也别人比,她必定是不服气的,可陈慎要比的却是她的姐姐,这世间女子,又哪里有人比得上她的姐姐你,未央想到此,下意识荡起的笑容满是悲哀。
陈慎回身,指尖沾染了不少灰尘,他却不在意在衣衫之上拍去,恍若这绣着金龙的衣服对他来说,与别的衣衫并无不同,“若你姐姐在这里,她必定会片刻犹豫也无,径直的将匕首对准了我。”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眼眸之中的光芒又死灰复燃了,“不……是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应该将我杀了。”
陈慎指着自己的心口,只是不停的笑着,未央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做什么,陈慎此刻,就像疯了一样,“你来到陈国,不就是为了报仇吗?”他看向未央,满是笃定。
未央的步子却不由得退后了一些,陈慎忽然笑容收敛,快步奔上来的时候,紧紧的拽着未央的手不曾撒开,“既然你狠不下心来,就让朕来帮你。”他此刻眼眸之中居然有些不该属于君王的邪魅神色。
他紧紧的拉着未央,也在一直的看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心思,“不要存着别的心思,因为……没有人能够骗得了朕,就连那位淮文王也是如此。”
未央猛然看向陈慎,从他的眼中能够看出,陈慎没有说话,他弱冠之年登基,将陈国治理的欣欣向荣,权衡朝中势力,更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压制齐国,这么一个天赐的君王,如何能看不出来陈子恪与她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