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扬起头来,眼眸都是通红的,退后几步,才正儿八经的说起了昨天的事情,“我一到太液池就看到嘉禾公主死了。”说起昨夜事情,未央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猛然想起什么了,才将袖中的信笺拿了出来,递给陈子恪,“这是在嘉禾公主衣衫里面找到的,我没有交给刘大人,不知道对不对?”
未央还不确定刘璇是否真的是陈子恪派来的,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陈子恪连忙接过,上头字迹虽然不清晰,但还是能够看的分明。
“这是姜垣的笔迹。”
陈子恪一开口倒是让未央下了一大跳,可抬头却见陈子恪根本就没有开玩笑的表情,格外的严肃,陈子恪与姜垣虽然素来交往不密,但姜垣出使陈国,却是亲自写的礼单,陈子恪在陈憬那里见过几次,那时候陈憬还一直说他们齐国的大手笔。
不知未央满是震惊,便是陈子恪也不明白,若不是自己亲眼目睹,恐怕也断断不会相信的,“我还是先去对照着笔迹吧,兴许……是我记错了未可知。”
姜垣与嘉禾公主乃是兄妹情深,可这单独约出来却实在是蹊跷至极,更何况此刻嘉禾公主已经命丧黄泉,身上却还是带着这信笺。
未央所考虑的并不仅仅在此,若是真凶当真是姜垣,他在行凶之后又为何不将这信笺从嘉禾公主的身上搜出来,所谓毁尸灭迹,姜垣如此聪明,也应当是能够考虑的呀。
陈子恪说着就要离去,未央却适时的拉住了他,“此事关系重大,你万万要小心。”她不能明说杀害嘉禾公主的事情陈慎也有参与,却也担心若是陈子恪查到了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陈慎……现在的确是疯魔了的。
陈子恪却看着未央,转而目光往南方看去,却不知道他是在看着昭阳殿还是听雨湖边的栖鸾殿,“我没有事,倒是你,伴君如伴虎……”他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完,只是颇有些深意道,“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了。”
夏季烈日炙热,大殿之前的须弥台之上,正是被烤的发烫的大理石,汗如雨下,文武百官都跪在其上,却已经是无精打采,不如早晨那样的神采奕奕,已有不少人熬不下去已经离去,领头之人正是一阵朱红官袍的长孙清。
“丞相大人,皇上此次是铁下心来,恐怕咱们是劝不了皇上的呀。”长孙清身后之人正是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吏部尚书,此刻满是担心的对着长孙清开口。
长孙清黝黑的瞳孔之中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有些许光芒闪现,却在片刻之间没了光泽,转而将目光看向不远之处的永寿殿,“太后娘娘必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一阵嘘叹,只觉得前途一片黯淡,不知陈慎今日为何如此决绝,居然将他们视若无物。
隔着半许杨柳,陈子恪正站在须弥台边上,清风摇曳,陈子恪的眼光尽数都放在领头之人身上,“这一次……陈慎恐怕是来真的了。”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文墨在身边顺着陈子恪的眼光看去,点点头。
“只是不知道皇上为何如何狠下心来。”
这一句话倒是不光是文墨想问,就算是陈子恪,也想问,齐陈联盟面临崩塌,两国交战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让陈慎狠下心来,才能让姜淑失势。
永寿殿之内却是寂静至极,里头供着夏日避暑之用的冰块,雾气凝重才散了一些热气,温香站在姜淑身边,缓缓的为姜淑摇着团扇。
“长孙大人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恐怕……”温香颇有些担心的开口。
贵妃塌之上,姜淑慵懒的躺着,斜鬓角上头正是“身无彩凤双飞翼”的一只鎏金彩钗,榻几之上,放着从岭南运来的荔枝,晶莹剔透,让人一看便大动食指。
嘉禾公主的尸体依旧安放在永寿殿的冰窖之内,姜淑却心不在焉,听着温香所言,眉头轻蹙,瞧着外头烈日直射,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大理石之上的朝臣们大多都已经坚持不住,不少年长之人已经昏迷送到太医院去了,只有长孙清的嫡系还在苦苦支撑,都是因为长孙清的一句“太后娘娘必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一身月白色衣衫的陈子恪从边侧之地而来,身后的文墨撑着油纸伞,为陈子恪挡开一片阴凉之地,伞面上头画着百合花开,倒是为他这男子增添不少的阴柔气度。
从玉栏而上,大理石的地面炙热无比,陈子恪的脚步不曾停留,只待在这长孙清之前才顿住,放眼看去,尽是还苦苦强撑着的人,他微微一笑,颇有些嘲讽模样道:“尔等皆是陈国臣子,又为何要为齐国卖命,你们还真当齐国是中原正朔了吗?”说完这话,他便拂袖而去,徒留朝臣们在烈日之下。
陈子恪这话一针见血,他们肯为长孙清做事,便是因为长孙清乃是当朝右丞相,且又是太后娘娘的亲信,可如今齐陈关系紧张,剑拔弩张,两国交战不可避免,他们又为何要一个敌国卖命,且不说齐国国君素来奢靡,先帝又有篡位之名,比不得陈国的经济蒸蒸日上,说不明此战陈国未必会败。
这么向来,后头几个人倒是蠢蠢欲动了,一个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便有几个附和之人,相携而去,一时之间,都是离开这大理石之地出宫去的朝臣,长孙清却不动神色,依旧跪在其间。
昭阳殿之内的陈慎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这帮朝臣们的死谏,只是将永宁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指着龙案上头的《璇玑图》,一字一句的读给永宁听。
“太后娘娘驾到!“
这声音才刚刚传入,永宁便嘟起了嘴,“父皇,太后娘娘不会又要打我手板吧?”往日里她不喜欢读书,总是逃学,有一次被姜淑抓到的时候,姜淑更是让温香赏了她几个手板。
“乖,你躲到那后面去,父皇不会告诉太后娘娘的。”陈慎满眼的宠溺,摸着永宁的小脑袋,永宁如同是得了特赦令一样的,从陈慎的膝头一跃而下,落在玉阶之下,就往后头跑去,顿时就没了踪影。
陈慎的笑容就是在这一刻收敛的,迎上那一身华服快步而来的姜淑,“母后怎么突然大驾光临了?”
“皇上可知道‘忠言逆耳’这三个字吗?”姜淑一上来,便劈头盖脸的来了这么一句,脸上显然并无喜色,言语之中有些责难的意思。
“母后是在为长孙丞相担心吧。”陈慎站定脚步,一身玄色长袍衬托出颀长身姿,对上姜淑之中,眼眸之中是满满的了解,“朕一直觉得,在母后的心中,朕恐怕是没有长孙丞相那么重要的吧?”
长孙清是怎么来到陈国的,是如何到如今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因为她的母后,他怎么会养出一头狼,“朕没有让他们跪在两仪殿外,他们要跪要起都是他们的事情,与朕何干!”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朝臣们如此威逼陈慎了,可这一次陈慎却丝毫不买他们的帐,而是缓缓俯下身去,在姜淑耳边停留,“母后现在……很心疼吧?”
满满的戏谑。
“母后此刻的心情,朕非常理解。”他微微嘘叹,只因为在长乐薨逝的时候,他便是一样心境,他嘴角荡起一个笑容,可却苦涩的很。
“皇帝!”姜淑猛然喊道,猛然抬起头来,曾经绝美的面容此刻也丝毫不逊色,“你如此相逼,不就是因为攻伐卫国逼死长乐之人是长孙清吗?”
陈慎却不语,只是回身瞧着龙案之上的《璇玑图》,姜淑的声音在后头又响起,“可哀家告诉你!伐卫是哀家的主意,而那长乐,就算是那时候不死,也终归会死的!”
殿中宫人早已退下,此刻就只有陈慎与姜淑两人,陈慎听着她的话,眼眸之下不知何时觉得有些温热,他偏过头去看着姜淑,“所以……你承认了,是你杀了长乐。”
“你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嘉禾是死于千日醉之毒,你不就是怀疑哀家就是真凶,现在知道了,你要弑母吗?”姜淑步步前进,陈慎却只能步子踉跄的往后头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不住的喘息着,不能自已。
千日醉是慢性毒药,出自齐国,陈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就在生下永宁之后,长乐就中毒了,就算是卫国灭亡的那一日不殉国,也活不过几日了,他一直都在怀疑姜淑,此刻,终于得到验证。
他的母后杀了他最爱的人,这事实让他难以接受,却不得不面对这血淋淋的真相。
“母后从来都不曾想过害你,从嫁给你父皇的那一刻起,哀家的性命就与陈国紧紧相连,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哀家什么时候会为了齐国伤害你……”姜淑说起那些往事,眼眸都是通红的,一身华服的她,依旧难掩憔悴之感,金钿有些刺眼,可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悲伤,转而开始憎恨,“可那长乐公主,从来到陈国的第一日起就不怀好意,她是嫁给了你,可心却一直在卫国,她甚至为了卫国,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陈慎其实什么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