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万籁俱静,并非是没有人想到这件事,而是因为陈子恪没有提,这是皇族中事,身为臣子也不敢妄自干预,可今日未央摆明了是要将这件事情弄到台面上光明正大的谈。
“太后娘娘乃是齐国公主,按照齐国旧制,是必须要送回齐国安葬的,可依贵妃娘娘来看,本王能将太后娘娘的遗体送回齐国去呢?”陈子恪脸色很不好,却还是缓步往玉阶之下而来。
“殿下此言差矣。”未央反驳道,“这虽是齐国旧制,可死者为大,太后娘娘只想与先帝合葬一处,即使如此,就应该早早的准备葬礼,若是殿下觉得此时乃是危难当头,也应该准许众人祭拜才是,可此刻永寿殿只有温香姑姑一人守灵,陛下虽然不在,可太后娘娘也算是殿下的嫡母,殿下为何如此相待!”
未央脱口而出,是对陈子恪的反驳,殿内听到未央话语,陷入窃窃私语当中,谁人不知,若不是姜淑这齐国公主当年用了强制手段,让陈慎即位,而今做皇帝的就是这位淮文王了,往日旧恨也是有的,觉得陈子恪多半是故意的。
陈子恪虽表面平静,可看向未央之时,双眸之中尽是愠意,未央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来了,朝中大臣们虽然不说话,可对陈子恪却是无形的压力。
“即使如此,依照旧礼便是了。”陈子恪留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与未央擦肩而过却没有再看她一眼。
未央只觉得心口跳动的剧烈,看着陈子恪离去的身影,才知晓自己做的是多么绝,可未央无法理解,与一个死人,能计较什么,人死如灯灭,多大的恨,也应该没了呀。
未央抬起头来,看着万里无云,只觉得若是长乐在天有灵,知道她这样做,也必定不会怪罪的。
永寿殿内外,都是前来悼念的皇亲贵族,后宫之中的女眷都要在此守灵,皇家寺庙的有道高僧坐在外头须弥台之上念着超度的佛经,一切总算是回归正途了,未央跪在姜淑灵位之上,脑海之中总是能够回想起那个手持长剑,意气风华的巾帼英雄,不畏生死,护卫陈国。
“淮文王殿下驾到!”哭声在此停止,众人跪迎,阳光照射入殿内,从门外走来的陈子恪的模样未央并不能看的真切,只是瞧着他穿着黑衣白衫,袖口绣着蟒龙盘旋,颀长的身子将阳光遮蔽,他走到未央身侧,未央才看出他紧蹙的眉头,脸色有些苍白。
接过温香递来的香,对着姜淑祭拜,他眼角的余光放在未央的身上,那是一种陌生的目光,让未央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祭文是段丞相读的,给了姜淑一个属于太后的风光葬礼。
齐军才刚刚退兵,自然不能耗费许多为姜淑下葬,只是按照礼制,并不曾出错,棺木离开了皇城,往东山而去,却是建城内外的百姓夹道送别,只因姜淑站在皇城之上抵御了齐军,才让他们没有了亡国的悲哀。
未央只觉得身心俱疲,回栖鸾殿的一路之上,心中思索万千,命如纸薄,这四个字当真不错,早前瞧见的人,或许明日就死了,这就是天命。
栖鸾殿里头并没有点灯,未央心里头一阵疑惑,“锦绣?”想着跟着陈子恪一同回来的锦绣应该在里头,可里头并没有声音回复。
未央撩起襦裙,才刚刚跨入门槛,猛然身侧一股不知名的力道将她拽住,“啊!”未央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就听到身侧的声音,“未央 。”
是陈子恪,未央才放下心来,可她依稀能闻到陈子恪唇边缠绕的酒香,陈子恪素来是不喜欢饮酒的,只有心头烦恼的时候才会借酒浇愁,未央回身,在黑暗之中看不见陈子恪的脸色如何,却也知道,是因为姜淑的事情。
“对不起。”她说这三个字来,却引得陈子恪发笑,“你既知道我会生气,为何还要为那姜淑讨个名分。”
“她太可怜了。”
“她可怜!”陈子恪似乎是被未央这句话激怒了,“那我母妃呢?我母妃就是活该对不对。”
未央无法反驳他的话,只是听着陈子恪微微叹息,“为何她害了那么多人,却没有报应呢,百姓们还对她感恩戴德,为何她杀了我母妃,还能堂而皇之的与我父皇合葬,而我母妃,就只能一人孤苦伶仃的葬在那六月山上,这算是什么呢……”
“未央,你难道忘了,是她害得你成了亡国公主,是她害死了你的姐姐,害死了所有的人,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陈子恪的声音在未央的耳边回响,酒香气息缠绵其中,可未央却能感觉得到被他拽着的手,是冰冷的,“未央,你太让我失望了。”
“母妃。”外头传来永宁的声音,未央才从那一阵失神之中清醒,可耳边似乎还是在回响着陈子恪的那句话,她让陈子恪失望了,难道因为仇恨,她就连带着一个死人都要憎恨,那人活着,不就太累了吗?
永宁红肿着眼睛问未央,陈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未央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有抱着永宁安慰着,快了快了。陈慎如今失踪,陈国上下都知晓是凶多吉少了,永宁一个人呆在昭阳殿也不是法子,未央只好将永宁接到栖鸾殿中居住。
齐军退兵速度很快,不过十日功夫,大军就退出了陈国的国界,通往齐都的小路之上,只有两人轻骑在这毫无生机的临终飞奔着,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腰间只是陪着一块看起来寡淡至极的蓝田玉。
“殿下,还是休息片刻吧,您不累,马也累了。”身后一人对着前头喊着,那领头之人正是从齐军边界弃大军而去的姜垣。
姜垣听此,只得拉紧缰绳,“吁……”
跃下马来,坐在那树下,眉头依旧是蹙的死紧,“飞星,喂好马匹,咱们休息片刻,马上出发。”
“殿下,如此日夜急赶也不是个事儿呀,如今咱们已经退兵,就算是回了都城,让太子殿下将兵符交回,也来不及了。”飞星将马牵到树下枯草之处,一阵担忧,眼光却还是放在那往齐都的道路之上。
姜垣不是不知道,而是为今之计,只有这法子,忽然想起那日王九郎所说的话来,“殿下龙章凤姿,帝王之相,只可惜出身成了问题,殿下终究是无法得偿所愿。”
太子不过是因为嫡出,才能够居于东宫,可在姜垣看来,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太子是无法在这乱世之中让齐国立足的,更何况他还不识轻重,在此关键时刻逼他退兵,若不是因为那位太子殿下,他已经拿下了陈国!
“我想……我的敌人,不是在南边,而是在北边。”姜垣的眼眸渐渐深邃,家中无法安定,他谈何建功立业,倒是不如趁此机会,拿回那些他想要的东西。
白鸽在空中飞翔,正好落在飞星的肩头之上,飞星连忙将白鸽之上的信笺取下,看着姜垣沉思的样子,便将信笺打开,见到上头的内容,脸色一变,连忙递给姜垣,“殿下,大事不好了!”
姜垣接过,轻瞥那信笺之上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什么!”
那上头分明写着的是太子殿下已经将陈慎抓获,姜垣脸色顿时苍白,“不可能的!”说着连忙往马匹之处而去,跃上战马,快马加鞭就往齐都而去。
隆冬,终于从齐国传来了消息,陈慎被俘,这一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无人敢相信。
两仪殿之内,陈子恪端坐在龙椅之侧,瞧着下方之人,白衣蓝衫,正是昔日陈国的右丞相长孙清,而今站在其间,却顶着齐国使者的名号。
“这位齐国使者,倒是好生面熟。”嘲讽至极的声音传入长孙清的耳中,他依旧是岿然不动,只是让下头带来的人将托盘之内的东西呈送到陈子恪的眼前。
那是块玉佩,浑身通透晶莹,陈子恪不露寻常,只是将那块玉佩举了起来,下头朝臣有见过的都是大惊失色,那分明就是陈慎随身携带的龙佩,若是这东西落到了齐国的手中,那陈慎被俘的消息就是确凿无疑的了。
“我国陛下的确是失踪在你齐国境内,可这一块龙佩又代表什么呢,也有可能是我国陛下仓皇之间丢失。”朝下有人在辩解着,就是不肯相信陈慎的确已经被俘的事实。
长孙清却只是一笑,随之指了指自己,“难道,我不就是一个证明吗?”
此话一出,无人再敢言语,若不是因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恐怕长孙清是走不出去这个地方的。
“陈国陛下乃是我国陛下的外甥,各位不必担心,我国陛下必定会好好相待。”长孙清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要携陈慎来与陈国谈判了。
陈国处江南之地,物产多富饶,往日齐陈联盟,每年陈国都要进贡与齐国,只是陈慎后来继位,并不买齐国的账,就断了与齐国的年贡,不得已齐国只得来陈国行赏,因此陈国也算是挣了齐国不少的财物。
而今陈慎被俘,长孙清虽有意思是要让陈国用财物来赎,可却没有说什么时候能让陈慎归国,这一时之间居然陷入了两难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