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转眸看着他,姜垣却似乎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河灯,那光芒耀目,在他的瞳孔深处显得格外的清晰,她才将锦盒取了出来,里头是救命的良药,“姜垣,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但我觉得这大宛灵药一定对你是有用处的。”
姜垣将眼光放在未央的指尖,轻笑,“这东西是陈子恪的吧。”他仿佛只在一刻之间就知晓这东西的来历,随之哂笑,“我倒是不知道我有何德何能,让你为了我去做贼?”
姜垣何其聪明,自然知晓陈子恪再如何的好心,也不会想到来救自己的,加之,他重病的事情,除了自己亲近的人,根本就无人得知,而未央,也绝对不会告诉陈子恪的。
“姜垣,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性命,不是为了什么见你最后一面!”未央气急败坏,恨不得将手中锦盒里头的药丸往他嘴里头塞去。
姜垣沉吟许久,才道,“这东西暂且不知能不能救我的性命,可就算是能,我也绝对不会服用。”姜垣是有自己的一份傲气的,若是用了这药,就是欠了陈子恪的人情,他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受这等羞辱。
“你还是早些回陈国去吧,若是被陈子恪发现了,你可就危险了。”姜垣如此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你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至于生死之事,姜垣并不在意。
姜垣的脸色很苍白,有时候咳嗽的样子,不住的喘息着,似乎有一口气无法舒展开来,可他却一直对未央笑着,似乎那个在几日之间就要离开世间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姜垣总是如此的……
“太医说,七哥只有五日的寿命了,过几日,他就会忘掉很多的事情,然后他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再过几日,就会不断的吐血,直到……”楼蔷再没有说下去,只是泪水从脸颊之上的划过,夜色浓重。
未央看着外头的星空点缀,总是会想到今晚在那河边,姜垣那温暖至极的笑容,蹲下身子,将莲花灯缓缓放在那河面之上的样子,他并不和未央说,自己要死了的事情,也并不说自己有一点的害怕。
可那莲花灯的许愿之处的写着的一句话分明是,“我不想死。”
未央不经意之间才瞧见的,姜垣还有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做,他不该这样短命的。
“你和我进宫吧。”良久过后,楼蔷才开口,看向未央,“我希望在姜垣最后的这几天,你能陪着他。”
齐国皇城的夜晚更是平静似水,只是才跨入殿中就能够闻到那股酒味,楼蔷素来是出入惯了的,所以无人敢拦,可却没有想到,素日里最是拘束自己行为的姜垣会抱着酒坛子倚着那龙椅,乌发披肩之间,连衣衫都有些凌乱。
双眸都是通红的,脸色苍白越发显得憔悴不堪,胸口不断急促的起伏着,那龙袍之上都是酒渍,坐在那大理石的地面之上,眼神空洞而绝望。
楼蔷没有见过这样的姜垣,未央又何曾见过呢,整个大殿之中都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的,若不是那夜明珠还绽出光芒,未央是看不见姜垣脸上还没有抹去的泪痕的。
步子往前而去,站在姜垣的身前,看着姜垣慢慢的抬头,看着自己的样子却熟悉而陌生,未央才蹲下身来,双目直视着姜垣,伸出手来,想要将姜垣扶起来,可姜垣却用着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何人?”
未央身子下意识的一颤,对上姜垣那比女子还要明艳几分的容貌,“你……”声音都在颤抖着,“你不记得我了?”
身后的楼蔷,似乎也有些不置信,可转而,却什么都知晓了的样子,随即走上前去,将步子还有些踉跄的姜垣扶了起身,姜垣倚着那雕龙画凤的墙壁站起身来,步履蹒跚,被楼蔷搀扶着,身上全都是酒香气息。
“你是何人?”分明才不过几个时辰,他就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
“我是未央呀。”她只这一句话,脱口而出。
酒醉之后的姜垣,就连“未央”这个名字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一直在看着站在那玉阶之下的女子,步步后退之间,脑子里头混乱的很,“未央……“
他低喃着这两个字,却怎么也难以清醒过来,随即看着身侧的楼蔷,“楼蔷,她是谁呀?”指了指未央所在之处,玉冠落在地上,发髻凌乱,衬出那飞龙在天的衣衫都刺目非常。
楼蔷的脸色却越发不好了,“传太医!”她慌乱至极的对着外头看着,松开拉着姜垣的手,却只觉得手掌虎口之处,有一点温热的液体,鲜红刺目,才见到姜垣唇边的血腥。
“七哥!”她大喊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姜垣的身子倒了下去。
子夜之分,姜垣昏迷不醒的消息就如同在这皇城寂静似湖面之处,落下了一刻石子。
未央站在殿外,看着漫天星辰,与楼蔷站在一处,太医们正在里头诊治,她们二人都不得其内,楼蔷却有些感叹起来了,“你可知道,
我其实私心里头是希望,七哥他忘掉的是我。”
那毒非同寻常,乃是当初皇后从民间寻来,为的就是让姜垣忘掉所有,渐渐死去,可最开始忘掉的,往往就是心中最深处的眷恋。
“曲一阙这三个字,是七哥第一个记不起来的名字。”楼蔷苦笑。“然后,就是未央了。”
曲一阙,是姜垣的母亲,姜垣一直以来心里头最深的伤痛,他忘了曲一阙倒也没有什么,可未央……未央抬眼看向楼蔷,姜垣很清楚的记得楼蔷,或许对楼蔷来说,这才是让她最难受的吧。
殿门大开,太医们络绎而出,楼蔷连忙迎上前去,“陛下身子如何了?”
到了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欺瞒,全都跪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敢说了,楼蔷身上仿佛没了一点力气,那领头的太医却喊道,“娘娘节哀,现如今,应该是要昭告齐国,准备陛下的后事了。”
“放肆!”楼蔷大喊一声,却没有理由去反驳他的话,齐国国君就要离开人世,楼蔷又怎么能够遮掩很久呢。
只是那太医一句“娘娘”却让未央猛然一怔,忽然想起飞星与她说的那些话,才知晓,若姜垣此刻没有中毒的话,这齐国皇后的位置就该是楼蔷的,只是造化弄人。
未央将锦盒取了出来,随即将给那领头开口之人,“这位大人,且给瞧瞧,这大宛灵药,是否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未央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大宛灵药之上,太医见此,沉吟许久,与身后众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才有些小心翼翼道,“却不知道,这东西,贵人是从何处得来?”
未央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昔年前朝周国有一个神医顾颜白,不过而立之年便比之华佗扁鹊,后用尽心血,炼制出这还魂丹,相传这还魂丹能够将人从鬼门关拖回人间,只是……”
只是不知这东西是真是假。
未央端倪片刻,又问道,“若这灵药的确是真的呢?那么,陛下是否就真的能够痊愈呢?”
楼蔷听此,连忙将那锦盒拿来,满是希望眼眸就如同在那黑暗之中的片刻光明一般。
“若是给陛下服下,虽并不能将毒素清出,但却也至少能多有三年寿命。”
“黄太医祖上世代行医,祖父更曾是前朝的太医令,绝对不会说错的。”楼蔷仿佛松了一口气,就算是三年的寿命,她也觉得是上天恩赐,双手合起,对天祷告着。
太医们全数都要会太医院为姜垣配药服下,殿门恢复宁静之后,未央心头却万般愁绪。
“未央,这大宛灵药,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楼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锦盒之内在东西,只觉得神奇异常,想着姜垣能够活下来,更是开心。
未央却只是将今夜河边的事情说出来,将姜垣拒绝的理由告诉了楼蔷,才见着楼蔷的笑容一点点的褪去,随即将那锦盒还给了未央,“我们是不会承陈子恪的情的。”
楼蔷和姜垣,何其相似……
仅仅只剩一线希望,楼蔷也不会接受陈子恪的东西,一如不想死去的姜垣的一样,未央不会再劝,只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信念,她不能够强迫任何一个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姜垣将她忘记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生命的尽头,再不会想起她这么一个无情的女子,忘记在樊云山之处,是未央舍弃了他,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乃是天命。
未央会一直陪在姜垣的身边,直到他没有了最后一丝气息,那是因为她还记着那个不愿意做陪衬却只能做陪衬的皇子,至于姜垣记不记得她,已经没有意义了。
整个齐国都开始大乱了起来,姜垣登基为帝,却无子嗣,前太子更是暴毙,其余的王爷都分封在齐国的各地,姜垣重病的消息传出了齐都,便是一场腥风血雨,姜垣此刻神志涣散,根本就无法交代后事,更是让各路诸侯蠢蠢欲动。
余下的日子,其实最简单不过,姜垣总是皱着眉头推开未央递给他的药,那陌生的眼神总是在排斥着未央,“青芸郡主呢?”他总是想着外头张望着,倚着床榻,总是在等着楼蔷。
甚至都不曾看未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