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是策略。“近来学得乌龟法,该缩头时且缩头”,这是生存哲学。相信这些经典语录,没错。
没有父亲这个后台办事太累,现在他才深有体会。
电话铃响,是吴营建打来的,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些运输个体户要脱离公司闹独立,现在有百来号人把公司的办公室包围,要公司退保证金。
一听就来气。
妈的,政府欺负老子,你们这些个体户也跟着瞎起哄。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老子拿政府没有办法,对付你们这些个体户还是有办法的。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一边拨电话一边开车。他要向钱治本下达公司命令,带上所有的弟兄,将这些起哄的人扁平。
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出鬼,总是号码不对。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商务通翻找。
人只有一个脑袋,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街上行人秩序乱了方寸。前方的人向他招手,示意停车。
他这才发现撞了人。
不能停,快跑,跑得越快越好,只要能逃离现场就有办法。过后随便叫一个马仔顶替不就得了。路人只记得车号,还能知道是谁开车?交通事故嘛,最高刑罚三年。你坐牢,我出钱,谁也不吃亏,谁也不欠谁。
他不仅没有停车,反而加大油门。
能逃脱吗?
能逃则逃。
人命关天,就这样简单?
在他脑子里不是关天,而是关钱。打发几个臭钱就能封住嘴巴。
车下的生灵在哭泣,在受难。车底下,人和自行车还卡在左边两轮的中间。白天都能见到自行车擦地的火花,说明车速很快。
惨不忍睹。
满街的人都在撕心裂肺地叫喊:“停车!快停车!”
他没有停车的意思,哪怕是有一点点的犹豫。
一辆三菱吉普横在马路中间。
来不及避让,小车与吉普车对撞。
这才停车。不得不停车。
车下的生灵体无完肤,头发被鲜血染红,右臂皮肤被摩擦殆尽,裸露白骨;双脚后跟只剩下筋骨,屁股被磨去一公分的肌肉。
三菱吉普车上下来一名年轻的记者。他拉开肇事者的车门,一拳击中开车人,并骂道:“你这个畜生!”旁边的人一拥而上,都要打这个畜生。
畜生下车后抖狠:“反了,怎么着?我犯法也轮不到你们打我!”
群情激昂——打的就是你。
这才老实起来。
年轻人掏出照相机,咔嚓,咔嚓,肇事者、受害者、旁观者全部记录在案。
不是要证据吗?
凌晨两点,雷中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盯着电话机。
还有一个人也在办公室盯着电话机。这个人就是陈时宜。他在等消息,等雷中华给他带来好消息。
什么消息?抓捕恶人的消息。
与此同时,十支抓捕小组在夜幕的掩护下正在缩小包围圈,悄悄地向目标靠拢。
闵元文这一段时间在住院。
得了什么病?是有病,既失眠又阳痿。但他不是以这两种病住的院,而是以弱者的身份住院。
那天车祸,他被人打了。打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其他人他不认识,但有一个人他认识,那就是陈正言。
打他是事实,但不至于到住院这一步。
就是要住院,就是要造声势,要让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也是受害者。
目的昭然若揭,借此抵消他的罪过。
健康人住进医院应该特别难受。他不难受,因为他本身是病人。他将失眠症、阳痿病归结为挨打后引发的后遗症。从法医门诊的鉴定结论来看,他的确伤得不轻,属重伤丙级,可以抓人。他没有起诉的意思,没有让公安抓人的想法。得饶人时且饶人,学乖了?他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他清楚,这是个狗屁结论,是花钱收买法医搞的水货。钱这个东西,可以将人的良知买走。
不起诉要这个法医结论干什么?
有备无患。
必要时拿出这个结论抵消罪恶。
能不能抵,他也说不清楚。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是一相情愿。
既然住院,就得装出住院的样子。白天住院还能安分守己,到了晚上是神鬼放假。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怎样开心就怎样。没等天黑,他就坐车走了。
干什么?过去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有,现在,除了嫖不干外,其他都干。不嫖是因为身体不允许。
打死他也不会在医院过夜,再晚也要回那个总统套房。
闵元文临睡前吃了几片安眠药。
他发现安眠药越来越水,越来越不大管用。过去吃两片可以睡到天亮,现在吃十片才能基本达到过去两片的效果,还会出现半夜惊醒的现象,只要有一点响声,就能把他惊醒。
药不是水货,而是他的体内产生了抗药性。
砰!一声巨响,门被踢开。
其实不响,踢门声怎么会是巨响?对闵元文来说是巨响。他是惊弓之鸟,空箭也能将他击落。不过,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还是响得怵人。
闵元文虽然吃了安眠药,但还是保持着半睡眠状态。
响声将他震醒,是末日的到来。不能束手就擒,拼。赶紧摸枪,手枪就在枕头下,子弹全部上膛。本来他佩戴的是一把七七式手枪,父亲逃跑后他意识到自己很危险,为提高杀伤力,他换了一把五四手枪。
来不及了。几乎是同时,两名武警战士鱼跃般扑上前,一名战士将身体压在枕头上,另一名战士将他扑倒在床上。其他人一拥而上。冰冷的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直到他的双手被铐住才移开。
咔嚓,咔嚓,闪光灯发出刺眼的光芒,陈正言的照相机真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刻。
闵元文没有说话。对他来讲,迟早会有这一天。
雷中华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好,干得漂亮。”雷中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话铿锵有力。作为今晚行动的总指挥,他不能不高兴。擒贼先擒王,抓住了闵元文,等于任务完成了一半。
他马上将电话拨进陈时宜的办公室。
陈时宜望了一眼墙上的壁钟。不错,半个小时打了一个大胜仗。
“骨干分子一个都不能漏网。”陈时宜在电话里再次强调这一点。
有这个必要。漏网一个,后患无穷。不是怕漏网分子卷土重来,而是不利于审判。犯罪分子都相当狡猾,一个人漏网,其他人会把罪过全部往漏网分子身上推,推得一干二净。
捷报频传,闵元文黑恶集团所有骨干分子全部落网。
没发一枪一弹,没有一人伤亡。
战斗结束。
结束了,游戏结束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陈时宜在雷中华的陪同下慰问全体参战武警官兵及公安干警。
慰问结束后,陈时宜来到常委会议室,向市委常委通报昨晚的行动。
走出会议室。陈正言迎面走来。
“陈书记,您还没有休息?”陈正言边说边递过来一张报纸,说,“您看,昨晚的战斗今天与读者见面。不过,事先没有经您审阅,您就包涵一点。”
陈时宜接过报纸,笑道:“你小子少跟我贫嘴,我几时说过要审阅你们的报纸?登什么,如何登,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也不会当你们的总编。但有一点我相信,那就是你们不会也不敢做出格的事。”
是对报纸的信任,也是对陈正言的信任。
陈时宜展开报纸。第一版整版都是昨晚行动的新闻,图文并茂,很是醒目。
“好,新闻人就是要比一般人快半拍,这样才有新闻。”陈时宜突然想起陈正言也是一夜未眠,关切地问,“你困不困?走,我送你回家睡觉。”
可以睡安稳觉了。
陈正言回家后电话响了,是施清香打来的,要他到北京去,闵洁出事了。
出事?
闵洁怎么会出事呢?
的确出事了,并且还是很大的事。
闵洁跳楼了。
闵洁怎么会跳楼呢?
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闵洁跳楼后的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是小慧发现的。
那天清晨,小慧做清洁,好像听到有人在假山的位置呻吟,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闵洁。她整个人卡在水沟中,小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把她拉出来。搬来了救兵,施继权带着众人将她送进医院。
命保住了,人变成了残废。
苦命。本来可以不残废。由于假山石头占去了着地的一半空间,双脚碰到了石头上,臀部取代了双脚先着地,导致坐骨神经损伤,下半身失去控制。
能不能康复?醒来后她迫不及待地问医生。
她是那么美丽动人,医生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女孩的心事。
她还年轻,她不想从今以后与轮椅为伍。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要是不能康复,她宁可选择死。
医生骗了她。当然也不是完全骗她,还有25%站起来的可能。
有可能就有希望。
坐骨神经是一根很重要很复杂的神经,要恢复损伤的神经有一定的困难。当然,治疗和康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仅需要钱,更需要的是患者的配合。最怕的是患者本人失去信心。
王宏观来医院看过她一次,确切地说不是来看她,而是来跟她谈判。他答应为她支付全部的医疗费、住院费、营养费,直到出院,并付她一笔钱走人,但有前提条件,第一,不能报案;第二,不准向外界公开跳楼的原因;第三,出院后就走人,不能留在北京。
乘人之危。
闵洁让他出去。
他马上采取行动,停止支付所有费用。这还不算完,他还派人到医院闹事,逼医院让闵洁出院。
之所以这样胆大妄为,无非是觉得闵洁好欺负。一个瘫痪的女孩,生活都需要人料理,还能把他这个大男人怎么样?她有什么能力与他斗?
闵洁现在的确没有能力跟他斗下去。不是怕他,关键是自己负案在身,要不然她怕谁?她学的是法律,又当过检察官,法律意识还是有的。
没有钱怎么办?医院也是企业,医生还得吃饭。
关键时刻小慧救了她。小慧拿出叶国保用生命换回的抚恤金为她交了医疗费。这是小慧母子的养命钱,她怎么好意思用这笔钱。她要出院,要去找王宏观讨回公道。
被小慧制止了。
施继权每天为她熬排骨汤。他不便照顾,想起了女儿。正准备与女儿通电话,女儿回来了。
“爸,这次我们到鲁迅的故乡写生真好玩。”施清香兴味盎然地说,“不到江南,不知道祖国壮丽河山多美,哪像我们的家乡一片黄土,吃水都很困难。
绍兴到处都是水,真正的水乡,太美了。”
施继权等女儿讲完后问她:“是不是王宏观用车接你回来的?”
“是啊。”她感觉到父亲的语气有些不对,平常一口一声王总,今天突然叫起他的名字来。
“他不是好东西,以后不要跟他来往。”父亲没好气地说。
怎么突然不是好东西?
父亲没有解释。
“走,咱们去看正言的女朋友。”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