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繁杂的念头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抓住自己手里的光，迎接他的就已经变成了永恒的黑暗。
泉缜的手重重垂落在地，而与此同时，慕琴也已经能够勉力站起了身子。
不对，这种痛……毫无来由而如此剧烈，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不是身体的病痛所引发的折磨，更像是被什么人所操纵着一样。然而在自己的面前，衣着华丽的女子在寝宫之内朗声大笑，她的衣袂扫过血流成河的地面，半蹲下身掐住了泉缜的咽喉。
“不要，不要……”慕琴强忍着自己心口的疼痛，然而华衣的女子却双手用力，抬起身边的一簇箭矢插进了泉缜的心口。慕琴的脚步顿时踉跄，几乎像是发疯一样想要挣脱柳彦鸿的怀抱。然而看似文弱的男子此刻却紧紧抱住了她，满是心痛地摇了摇头，“别过去……”
瑠花唇角的笑意越发冰冷，一手按住了自己弟弟的咽喉，眼中满是怨毒，“你还记得么，五年前，我曾经遇见刘郎的那一天。他原本只是一个寻常的史书编撰，我私心倾慕于他，是你……你为了在父皇面前邀功，竟然前去向父皇告发我和他之间私相授受。”
“父皇的心底只有皇室的尊严和他自己的脸面，因为心中恼怒，所以当即下令将刘郎活活杖毙！”
“可是你没想到吧，你踩着我往上爬，以为我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日后你登基做了皇帝，恐怕即刻就会将我嫁到北容或者南蛮去。可是当你捧着刘郎的头颅来见父皇的时候，我一直在屏风后面看着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为刘郎报仇。”她的手中此刻满是鲜血，箭矢洞穿了泉缜的心口，将内脏都搅得粉碎。男子自然是再也不能活了，然而瑠花却越笑越凄厉，仿佛是疯魔了一般。
站在门外的镇国将军佘安一怔，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进去制止公主的动作。虽然宫中皇子公主多有不和众人皆知，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自己的亲弟弟，难免还是有悖伦常。
然而不知何时拔掉了自己肩头利箭的君王却蓦地站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愤怒，“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佘安，你们先退下吧。”
匆忙赶来的镇国将军并没有注意到皇帝已经受伤，但还是觉得此刻不叫人收拾残局，反而让他先退下的决定隐隐有些古怪，还没来得及回话，宫殿深处已经传来了君王熟悉而低沉的声线，“怎么，朕已经无法再命令你了么？”
“微臣不敢，臣告退。帝都之中恐怕还有平王属下乱臣，臣立刻前去搜捕。”毕竟跟在君王身边数十年，忠心耿耿的老臣知道自己的主君性格脾气都十分乖张。此刻连忙俯身告退，刹那间那群军士立刻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地面十几具尸体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只是一场幻梦。
“结束了么……”空旷而冰冷的大殿之中，樱碧扶住乾武皇帝的手臂，轻轻叹了一声。
“哈哈哈……结束？不，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瑠花回过头来狂笑了起来，她的手中衣袂全都是鲜血，那些血让她此刻不再是仪态万千的公主，反而成了罗刹恶女一般，“本宫耗费心机布下这一场杀局，除掉了二弟，又借用二弟的手软禁了其余皇子，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本宫只是想要扶持五弟登基么？”
慕琴的脸色为之一变，然而身体因为刚才的剧痛而被抽空了力气。即便是有龙血珠护体，那样深重的无力感还是让慕琴觉得一阵心惊。她的指尖发凉，隐隐已经预感到了些什么。
“公主殿下权谋无双，慕琴佩服至极。至于公主殿下究竟想要什么，慕琴并不在乎。”慕琴用手按住心口，挣扎着站了起来，“我在意的，从头至尾，只有慕扇的性命而已。既然事情已经了结，就恕慕琴先行告退了。”
“本宫不是说过，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么？”妆容冶艳的长公主捡起手中的利箭长身大笑，锋利的箭矢此刻在她手中恍如权杖，指点江山，“你要是走了，本宫又如何用你要挟五弟呢？”
“要挟泉泽？你……你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铲除平王，扶持泉泽登基么？”原本默不作声的樱碧霍然抬起脸来，微微蹙眉。
“长公主苦心经营这么久，怎么甘愿白白为人做嫁衣。”慕琴嗤笑了一声，她的心口疼痛一层层袭来，虽然不似方才的剧烈，然而全身还是使不出半点力气，“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前，难道瑠花公主也想谋逆么？”
“谋逆？我当然不会谋逆。”那一刹，绯衣如血的女子微微一顿，看着对方严厉审视的目光都忍不住微微退缩。
“皇上，城外看见燕王殿下的队伍了，是否立刻打开城门？”外头猛然传来内侍尖利的通报，然而那奇怪的声线却陡然惊破了室内的诡异气氛。
那个远去九伽山的男子竟然赶了回来，从泉缜埋下的杀局中回到了帝都？
“不必开启城门，让燕王的队伍暂时在城门外集结。就说宫中生变，朕处理完之后自然会打开城门让他进城。”乾武皇帝用手按住自己的伤口，缓缓说道。外头的内侍应了一声诺，随即转身离去。然而此刻的慕琴却脸色苍白，满是震惊看着佝偻身形的帝君。
素来杀伐果断的帝君难道没有发现，这个忠心耿耿维护自己的女儿，此刻已经全然换了另一张嘴脸么？
此刻泉泽从九伽山赶了回来，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镇压瑠花公主，那么帝都才能避免血流漂杵的惨状。然而此时此刻，衰朽的君王竟然传令下去，将泉泽关在了城门外。
瑠花缓缓向慕琴身边走来，她手中的箭矢还低落着血液，虽然是没有练过武术的女子，然而当用箭矢抵住慕琴咽喉的时候，却有着说不出的杀伐果决，“本宫不杀你，是因为你并不是非死不可。但是你若想坏了本宫的大事，可就别怪本宫手下无情。”
“放开！”柳彦鸿微微蹙眉，伸手夹住了那枚冰冷的羽箭，“否则，到时候别怪我出手伤了你。”
他虽然不会武功，然而眼中却有静默而坚定的笑意。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素颜如玉，此刻正不屈地看着自己脖颈上的利器。是的，不过是生死交睫的短短一瞬，他终于明白对自己而言，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彦鸿，你不要忘记我们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怎么敢对瑠花长公主无礼？”不知道何时消失了踪影的傅冥从暗中再次显露出身形，微微蹙眉道，“不，不是长公主。也许在不久之后，我们应该改口称之为女王陛下了吧。”
“姑姑。”柳彦鸿微微笑了起来，即便是面对自幼将自己看顾成长的长辈，他的态度也依旧是坚定的，甚至没有多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瑠花一眼，而是定定看着傅冥，“我们曾经说过的，您无论如何都会放过慕琴。她对我们的大局没有任何影响。”
“原本是没有，我也的确可以答应你这件事。”傅冥微微蹙眉，然而还是叹了口气，“可是彦鸿，你这样维护她，让姑姑也觉得很为难。我们谋划了这么久，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耽误了大事。你不想辜负这个女人，难道就可以对不起自己的祖父么？”
柳彦鸿的面色陡然一变，然而还是固执地站在慕琴的身前。
瑠花看着柳彦鸿坚毅目光，那样熟悉的目光，仿佛从记忆深处闪过一缕纯白的闪电，刹那间撕碎了黑暗而厚重的过往。
很久之前，刘郎似乎也是用这样的目光凝望着自己。充满了怜惜和爱慕，甚至在屏风后看见他的头颅被呈了上来，那双眼睛凝视自己的时候一样充满了温柔。她的手只要再用力一分，就能硬生生刺穿慕琴的咽喉。然而……绯衣的女子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仿佛是被那样的目光所震慑，又或许是物伤其类，素来心狠手辣的公主反常地宽容了一次。
“本宫说过，我并不想要她的命。”瑠花收回了手中的箭矢，低声道：“只要她乖乖听话，本宫甚至可以放她和她的妹妹一起离开帝都。”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樱碧有些茫然，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几乎无法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在樱碧发怔的一瞬间，傅冥的手指微微一动，无声无息地按在了樱碧的脖颈。
“师姐，都已经这么久过去了，为何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站在她身后的傅冥笑了起来，“我们究竟要做什么，都已经说的这么这么清楚了，你竟然还听不懂？”
“你以为将傀儡虫给皇帝用过之后，可以凭借自己的鲜血来暂时压制药性？可是师姐，你怎么偏偏就忘记了，寒水珠可是你的克星。你用那个丫头做引子，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师姐！”傅冥的手指卡住了她的喉咙，冷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