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任何外人都无法接近。房间里有四个人,他们迅速地互相对望,然后盯着面前的会议桌良久不语。桌上有四个酒瓶,还有四个斟满的酒杯,却没有任何人碰过一下。
最接近门口的那个人,此时忽然伸出手臂,在桌面上敲出一阵阵缓慢的节奏。
他说:“你们准备永远呆坐在这里吗?谁先开口又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先发言吧,”坐在正对面的大块头说,“最该担心的人就是你。”
森内特·弗瑞尔咯咯冷笑了几声。“因为你觉得我最富有?或者,因为我开了口,你就希望我继续说下去。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抓到那艘斥候舰的,是我旗下的太空商船队。”
“你拥有最庞大的船队,”第三个人说,“以及最优秀的驾驶员;换句话说,你是最富有的。这是可怕的冒险行为,我们几个都无法担当这种风险。”
森内特·弗瑞尔又咯咯一笑。“我从家父那里,遗传到一些喜爱冒险的天性。总之,只要能有足够回报,冒险就是有意义的。眼前就有一个实例,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将敌舰先孤立再逮捕,自己完全没有损失,也没让它有机会发出警告。”
弗瑞尔是伟大的侯伯·马洛旁系的远亲,这是基地众所周知的事实。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事实上他是马洛的私生子。
第四个人悄悄眨了眨小眼睛,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段话:“这并没有多大的利润,我是指抓到那艘小船这件事。我们这样做,很可能会更加激怒那个年轻人。”
“你认为他需要任何动机吗?”弗瑞尔以讽刺的口吻问道。
“我的确这么想。这就有可能——或者一定会替他省却炮制一个动机的麻烦。”第四个人慢慢地说,“侯伯·马洛的做法则刚好相反,塞佛·哈定也一样。他们会让对方采取没有把握的武力途径,自己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握了胜算。”
弗瑞尔耸耸肩。“结果显示,那艘斥候舰极具价值。动机其实卖不了那么贵,这笔买卖我们是赚到了。”这位天生的行商显得很满意,他继续说:“那个年轻人来自旧帝国。”
“这点我们知道。”那个大块头吼道,声音中带着不满的情绪。
“我们只是怀疑。”弗瑞尔轻声纠正,“假如一个人率领船队、带着财富而来,表明了要和我们建立友谊,并且提议进行贸易,我们最好别把他当敌人,除非我们确定了他的真面目并非如此。可是现在……”
第三个人再度发言,声音中透出一点发牢骚的味道。“我们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应该先弄清楚真相,弄清楚之后才把他放走。这才算是真正的深谋远虑。”
“我们讨论过这个提议,后来否决了。”弗瑞尔断然地挥挥手,表示不愿再讨论这个问题。
“政府软弱,”第三个人忽然抱怨,“市长则是白痴。”
第四个人轮流看了看其他三人,又将衔在口中的雪茄头拿开,顺手丢进右边的废物处理槽。一阵无声的闪光之后,雪茄头便消失无踪。
他以讥讽的口吻说:“我相信,这位先生刚才只是脱口而出。大家千万不要忘记,我们几人就是政府。”
众人喃喃表示同意。
第四个人用小眼睛盯着会议桌。“那么,让我们把政府的事暂且摆在一边。这个年轻人……这个异邦人可能是个好主顾,这种事情有过先例。你们三个都曾试图巴结他,希望跟他先签一份草约。我们早已约定不做这种事,这是一项君子协定,你们却明知故犯。”
“你还不是一样。”大块头反驳道。
“我不否认。”第四个人冷静地回答。
“那么,我们就别再讨论当初该做什么,”弗瑞尔不耐烦地插嘴道,“继续研究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总之,假使当初我们把他关起来,或者杀掉,后果又如何呢?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确定他的真正意图;往坏处想,杀一个人绝对不能毁掉帝国。在边境的另一侧,或许有一批又一批的舰队,正在等待他的噩耗。”
“一点都没错,”第四个人表示同意,“你从掳获的船舰上发现了什么?我年纪大了,这样讨论可吃不消。”
“几句话就可以讲明白。”弗瑞尔绷着脸说,“他是一名帝国将军,即使那里不称将军,也是相同等级的军衔。我听说,他年纪轻轻就表现出卓越的军事天分,部下都将他视为偶像。他的经历十分传奇。他们告诉我的故事,无疑有一半是虚构的,即使如此,仍然可以确定他是个传奇人物。”
“你所说的‘他们’,指的是什么人?”大块头追问。
“就是那些被捕的舰员。听好,我把他们的口供都记录在微缩胶片上,存放在安全的地方。你们若有兴趣,等会儿可以看看。假如觉得有必要,还可以亲自和那些舰员谈谈。不过,我已经将重点都转述了。”
“你是怎么问出来的?又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实话?”
弗瑞尔皱皱眉。“老兄,我对他们可不客气。拳打脚踢之外,还配合药物逼供,并且毫不留情地使用心灵探测器。他们通通招了,你可以相信他们说的话。”
“在过去的时代,”第三个人突然岔开话题,“光用心理学的方法,就能让人吐露实情。你知道吗,毫无痛苦,却非常可靠。对方绝对没有撒谎的机会。”
“是啊,过去的确有许多好东西,”弗瑞尔冷冰冰地说,“现在时代不同了。”
“可是,”第四个人说,“这个将军,这个传奇人物,他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的声音中带着固执与坚持。
弗瑞尔以锐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会把国家机密透露给部下?他们都不知道。从他们口中没法问出这些来,银河可以作证,我的确试过。”
“所以我们只好……”
“我们只好自己导出一个结论。”弗瑞尔又开始用手指轻敲桌面,“这个年轻人是帝国的一名军事将领,却假扮成银河外缘某个偏僻角落一个小国的王子。这就足以显示,他绝不希望让我们知道他的真正动机。在我父亲的时代,帝国就已经间接援助过一次对基地的攻击,如今他这种身份的人又来到这里,这很可能是个坏兆头。上次的攻击行动失败了,我不相信帝国会对我们心存感激。”
“你难道没有发现任何确定的事吗?”第四个人以谨慎的语气问道,“你没有对我们保留什么吗?”
弗瑞尔稳重地答道:“我不会保留任何情报。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为了生意钩心斗角,大家一定要团结一致。”
“基于爱国心吗?”第三个人微弱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嘲弄。
“什么鬼爱国心。”弗瑞尔轻声说,“你以为我会为了将来的第二帝国,而愿意捐出一丁点核能吗?你以为我会愿意让哪批行商船队冒险为它铺路?但是——难道你认为被帝国征服之后,对你我的生意会更有帮助吗?假使帝国赢了,不知道有多少贪婪成性的乌鸦,会忙不迭地飞来要求分享战利品。”
“而我们就是那些战利品。”第四个人以干涩的声音补充道。
大块头突然挪了挪庞大的身躯,压得椅子嘎嘎作响。“可是何必讨论这些呢?帝国绝对不可能赢的,对不对?谢顿保证我们最后能够建立第二帝国,这只不过是另一个危机而已。在此之前,基地已经度过三次危机。”
“只不过是另一个危机而已,没错!”弗瑞尔默想了一下,“但是最初两个危机发生的时候,我们有塞佛·哈定领导我们;第三次的危机,则有侯伯·马洛。如今我们能指望谁?”
他以忧郁的目光望着其他人,继续说道:“支撑心理史学的几个谢顿定律,其中也许有一个很重要的变数,那就是基地居民本身的主动性。唯有自求多福,谢顿定律方能眷顾。”
“时势造英雄,”第三个人说,“这句成语你也用得上。”
“你不能指望这一点,它并非百分之百可靠。”弗瑞尔喃喃抱怨,“现在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倘若这就是第四次危机,那么谢顿应该早已预见。而只要他预测到了,这个危机就能化解,一定能够找到化解的办法。
“帝国比我们强大,一向都是如此。然而,这是我们第一次面临它的直接攻击,所以也就特别危险。假使能安全过关,一定如同过去那些危机一样,是借助于武力以外的办法。我们必须找出敌人的弱点,然后从那里下手。”
“他们的弱点又是什么呢?”第四个人问,“你想提出一个理论吗?”
“不,我只是想把话题拉到这里。我们以往的伟大领导者,都有办法看出敌人的弱点,然后予以痛击。可是现在……”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奈的感慨,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愿意搭腔。
然后,第四个人说:“我们需要找人卧底。”
弗瑞尔热切地转向他。“对!我不知道帝国何时发动攻击,也许还有时间。”
“侯伯·马洛曾经亲身潜入帝国疆域。”大块头建议道。
可是弗瑞尔却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严格说来,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而且天天处理行政事务,让我们都生锈了。我们需要正在外面跑的年轻人……”
“独立行商?”第四个人问。
弗瑞尔点点头,悄声道:“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