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朵儿在轻微的鼾声中醒来，瞧着身边还在熟睡的那张俊俏脸庞，她突然想去亲吻。自己忍受着现在的一切是因为还爱着他？可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呢？如今的生活真是自己想要的吗？一想起罗格尔的种种无理取闹，齐朵儿将凑过去的身子缩了回来。
把牛奶加热，和往常一样放上满满三勺糖。齐朵儿犹豫了半秒，又往奶锅里多加了一勺糖。不开心的时候，应该多吃甜食。
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人差点滑倒，牛奶洒了一地，幸好奶锅还稳稳地握在手里。
齐朵儿踩到的正是种子。它们像巧克力豆一样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颗种子躲在高跟鞋里，被齐朵儿打翻的牛奶正好泼了进去。
晶菱正在悄悄发芽。
歪倒在墙角的那只高跟鞋一下子吸引住了齐朵儿的眼光。鞋子表面像是结了一层薄冰，它的颜色正在发生变化，就连仿皮制成的廉价鞋跟也散发出了迷人的光泽。没一会儿工夫，高跟鞋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用手提起高跟鞋，齐朵儿仔细打量起来。质感像……钻石，却比钻石更为耀眼，一盯上它就很难将眼睛移开。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产生了幻觉？
就像灰姑娘发现了水晶鞋，一种温暖的力量撞击着身体，令人心生愉悦。
终于，她发现了破开的牛皮纸袋。齐朵儿将牛皮纸袋拾了起来，上面有字……她认为自己大概找到了答案。
真有这样的事？
种子！
地上还有不少种子呢！
齐朵儿拾起一颗晶菱种子，将它放进了另外一只高跟鞋。往鞋里注入一些清水，种子很快有了动静。
她惊呆了，伸出手一把将鞋子抱在怀中。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实在是太美了！”齐朵儿恨不得立即穿上这双光彩照人的高跟鞋。
她上下里外地搜寻种子，一共找到十九颗。为了避免种子沾染到液体，齐朵儿把它们放进了一个完全密封的银质挂坠里。这个坠子是她最喜爱的饰物，一直随身携带。没想到，银坠刚好能装下这些种子。
要不要叫醒罗格尔，告诉他自己的奇遇？
心里出现的答案是，不要。
齐朵儿穿上崭新的高跟鞋出了门，房间里依然鼾声大作。
6
一圈，两圈，三圈……围观者越积越多，他们将齐朵儿层层包围起来。
既不是感人肺腑的爱心场面，也不是慧眼识珠的音乐盛宴。那些围成圈、抱成团的陌生人全都在打量着穿在齐朵儿脚上的那双鞋。
今天正好是周末，齐朵儿选择在靠近百货商场的路口唱歌。没想到这才刚开口，就引起了轰动。冲在最前面的全是些手里提着购物袋的中年妇女，她们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气氛有些古怪，齐朵儿越唱声音越颤。
“停！姑娘。”一个大妈率先挤到了齐朵儿跟前。
“什么？”
“鞋子是什么牌子？在哪里可以买到？”
“是啊，是啊，快告诉我们！”
“可爱呐。看不出使用的是什么材料。”
“一定是名牌吧……今年的新款？”
“怎么可能，她只是一个在街头卖唱的小姑娘。”
“我老婆一定会爱上这双鞋，你倒是说话呀。”
“宝贝，快过来。这里有好东西。”
突如其来的提问和对话交织在一起，齐朵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感觉自己像是不小心掉进了狼群里。
“这个……是朋友做的，外面买不到。”
这样回答应该比较合理吧？该死！为什么要回答她们。
“什么？买不到！”
“天哪！纯手工能做成这样？”
“你朋友是知名设计师吧？快告诉我他的名字。电话号码是多少？”
“卖给我吧。多大码？我觉得我能穿。”
“什么？只有一双？”
“骗子！”
“把它脱下来！”
……
场面失控了。
齐朵儿的高跟鞋竟然卖出了两万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就这样一双在夜市以八十元成交的普通高跟鞋在晶菱的加持下居然被人用两万元现金买走了。这笔钱足够两个人平稳地度过非常时期了。齐朵儿欣喜得合不拢嘴。
经过再三思量，她决定把晶菱的秘密告诉罗格尔。毕竟，她爱他。两个人之前的种种矛盾都是因为物质欠缺而造成的。如今有了晶菱，只要动动脑筋好生利用这些种子，就可以赚到一大笔钱。到那个时候，罗格尔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什么？竟然会有这种好事？”看着摆在电脑桌上的一叠现金，半个月没有刮胡子的罗格尔来了精神。
“或许，这是老天爷对我们俩的特殊眷顾。”齐朵儿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拉出银项链来，轻轻打开它，晶菱种子像是挤在巢里的一群雏鸟。
“你是在逗我玩吧？”罗格尔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有。”
“说，这些钱究竟是谁给你的？该不会是那音乐人前男友发放的救济款吧？”罗格尔无法相信这种荒诞的事情。
“罗格尔，我简直快要被你气疯了！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没有骨气的事情！”齐朵儿重重地将木吉他摔在罗格尔的电脑键盘上，她一把抢过罗格尔手上的可乐罐子，将剩下的可乐全部倒进了木吉他的圆形音孔里，再往里面扔下一颗晶菱种子。
“你疯了！这可是你最爱惜的东西。”
罗格尔话音未落，木吉他已经有了光泽。
7
“最后一颗晶菱种子，没了。”齐朵儿一边裹头巾一边说话。
“要是种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该有多好。”罗格尔拨开雪白的纱帘，天有些灰。
“亲爱的，我们已经是有钱人了。”
“确实如此。”
罗格尔和齐朵儿用最后一颗晶菱种子造就了一艘华丽无比的轮船，取名为“神曲之轮”。没有人知道神曲之轮的原型只是一艘破烂不堪的旧船，它被一个专门兜售欧洲旧货的英国商人转手卖到了中国。这艘以低价购来的大船经过罗格尔和齐朵儿的“精心改造”之后，价格一飞冲天。
一个来自三亚的房地产商人买走了神曲之轮。此人获船之后甚是欢喜，还包办了罗格尔和齐朵儿的婚礼。隆重的海边婚礼结束之后，两个人飞回西安，住进了新入手的豪华别墅。
好景不长。
婚后的感情生活就像是一张环环相扣的丝网，一旦那毫不起眼的线头被人用力拉扯，就会破出一个无法缝合的窟窿。在一次聚会上，罗格尔在酒精的作用下迈出了出轨的第一步，对方是一个在夜店偶遇的酒吧女。
银行里的存款可以供自己吃喝玩乐一辈子吧？
为何要每天对着齐朵儿？
如今那女人一点情调都没有。
与其每天围着一株仙草打转，还不如躺进软绵绵的人间艳丛中。
一开始，罗格尔只是偷偷摸摸地出去和那女人私会，后来便索性把人带回家里，还理直气壮地对齐朵儿说：“你也出去找啊，咱们有钱了就应该享受人生。”
罗格尔的变化令齐朵儿备受打击。最让她心寒的是，好不容易一砖一瓦组建成的家园竟成了他的行宫。原以为两个人会在这栋房子里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生活下去。
齐朵儿终日以泪洗面。哭累了，心中生出了恨。她决定要报复他。
解开胸前的纽扣，银质挂坠带有自己的体温，里面藏着最后一颗晶菱种子。齐朵儿悄悄留下这颗种子，原本是想将它作为未来孩子的见面礼。
不如，就用它来做件好事吧。
“阿嚏！”罗格尔打了个喷嚏。
这几日温度骤降，换上厚棉衣也抵挡不了感冒病毒。
“老婆，感冒药放哪儿去了？药箱里找不到。”
“在我这儿，给你倒了杯温水，赶紧把药吃了吧。”齐朵儿突然出现在罗格尔面前，她摊开右手，手心里有一颗感冒胶囊。
罗格尔将胶囊放进了嘴里。
咕噜一声，晶菱种子伴着温水滑进了他的胃。
玻璃杯碎了一地。
跟齐朵儿想象得一模一样，罗格尔变成了一尊雕塑。
她脱去了他的衣裳。这样一来，他便是一尊名副其实的雕塑。
齐朵儿笑了。
罗格尔看见她笑了，也听到了笑声，就是说不出话来。身体无法动弹，思想还是属于自己的。他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现在，罗格尔是一尊雕塑。就在他质变那一瞬间，凝固在半空中的肢体动作恰到好处。他双手伸向天空，双眼直视前方。与其说罗格尔是因为惊讶而手忙脚乱，还不如说他是由于兴奋而翩翩起舞。
晶莹剔透的完美皮肤……真美。
这才是真正的……人体艺术。
罗格尔成为亚细亚裸男的过程的确有些曲折离奇。
从现在起，他便成了它。
自从得到了亚细亚裸男，齐朵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一开始，齐朵儿练习的项目是，朝它身上吐口水。
接着，她爱上了用食指猛戳它的太阳穴，觉得这样做非常带劲。齐朵儿从早到晚唾骂它，直到喉咙沙哑才肯停下来。
终于有一天，她用力推倒了它。
亚细亚裸男就这样保持着和站立时候相同的姿势躺在地面。并不是齐朵儿不愿意去把它扶起来，而是亚细亚裸男实在是太重了。
第一个将亚细亚裸男扶起来的好心人是齐朵儿带回家的一个还在念大二的学生，他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
“喂，帮我把雕塑扶起来。”
“好的。”
“准备好了吗？”
“什么？”
“在雕塑面前做爱。”
“我的天。”
“脱了。”
一直盯着亚细亚裸男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性爱场面，追根溯源应该是齐朵儿调教出来的。她不仅当着它的面疯狂地做爱，还习惯用身体靠着雕塑和不同的男人达到高潮。
女人一旦决定要报复男人，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啊。
亚细亚裸男的内心当然是痛苦的，因为它闭不上眼睛。就算是看够了，他也只能这样笔直地站立，睁大双眼瞧着眼前不断发生的一幕幕荒唐表演。
终于有一天，齐朵儿觉得累了。
亚细亚裸男就像一件垃圾，被她卖了。
“宝贝，准备接受世人的追捧吧，我知道你有这样的能耐。”
8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罗格尔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身体一直打着哆嗦，我递给他一件羽绒外套。他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脸颊，时不时捏捏自己的小腿，像一个呱呱落地，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新生儿。
“一直保持站立的姿势会不会觉得很累？身体有透支的感觉吗？”我像是在慰问一只刚做完手术的小白鼠。
“一点也不会觉得累，身体感觉很轻松。”罗格尔竟咯咯地笑了起来。
“噢。”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既不想吃饭喝水，也不会拉屎拉尿。最有趣的是……完全不用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一秒不是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罗格尔神采飞扬地描述着自己的亲身经历，他看上去像是突然从电视里蹦出来的广告明星。
“老被人搬来运去的，不觉得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反倒觉得尊贵呢。不断成为舆论焦点，持续享受世人敬仰，那种感觉真的是太美好了。”
“这样说来，还真不该把你救回来。”我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也不太确定是否应该感谢你。”
什么？千辛万苦把你运来这里，费尽心思让你重获自由，居然连声感谢都没有。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永生’？我认为晶菱种子可以让人类实现‘永生’。我们的躯体可以变成‘尽头物’，以完美的姿态永远活下去……”罗格尔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当我察觉到不妥的时候，已经太迟。
后脑勺被重物击中，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我昏睡了四个小时。
“该死！”拾起地上的牛皮纸袋，空的。
9
十一月的天气一直不见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受了凉，就算是坐在自家院子里，齐朵儿也觉得心浮气躁。
唱针划过黑胶唱片，发出吱吱声，Bruno Mars“When I Was YourMan”熟悉的前奏响起来。刚沏好的蜂蜜姜茶冒着丝丝热气，缥缈的白烟随风而上，消失在观叶植物和灰白天空的交界处。
爱情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让齐朵儿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那些刚刚有些苗头的所谓爱情正如姜茶腾起的热气，一旦越过某条交界线便会消失不见。
近来一段日子，齐朵儿也谈过几次恋爱。每当这些男人深情地对她说“嫁给我吧”，她总是会迟疑地摇摇头。
他真的爱我吗？
自己还可以结婚吗？
齐朵儿偶尔还是会想起罗格尔，想起那一段两个人都找不到工作，成天在城市里瞎逛的日子。现在什么都不缺，日子反倒变得枯燥无味起来。
他现在在哪里？
当初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果手里还有一颗晶菱种子，我会把他变回原来的模样吗？
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处的风景就变得虚幻起来。思绪回到现实，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依然在同一个位置。
虚幻，真实，虚幻，视线反复切换着。
当思绪再一次切回到真实的眼前，不远处的观叶植物晃动起来。
植物丛中走出一个人来，是罗格尔。
“亲爱的，好久不见。”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
他不是已经变成了……
齐朵儿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声音忽远忽近。
“我爱你。”
没有听错吧？
“我们和好吧，把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忘掉。齐朵儿，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永远？”
“是的，永远。”
他像野兽一般扑了过来，罗格尔用力搂住齐朵儿的腰，狠狠地吻了下去。
齐朵儿毫无防备的身体被这个疯狂炽热的吻攻陷了，湿滑的舌头推开了她的牙齿。
心跳的感觉，久违了。
难道自己还爱着他？
不……有些不对劲……他的嘴里含着一颗胶囊。
庭院里，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男女变成了一尊雕塑，就算是在没有风的阴天，也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10
“‘吻得太逼真’现代雕塑世界巡展，日本站。”
成田机场挂着一幅巨型海报，是一对交织在一起，正在接吻的情侣。
碰巧，我正准备从东京前往箱根享受难得的温泉之旅。我一眼就认出了海报上的两个人。没想到罗格尔和齐朵儿这么快就打得火热了。
这一次，我可不想再多管闲事。
毕竟，泡温泉才是对身体有益的事情。
“阿嚏！”
这感冒也该好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