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莫渊就那么走了,拍一拍马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
温柔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望着皇宫的方向,据说,今天那儿将有一场十分盛大的仪式,据说是为了送大将军出征,据说皇上和皇后都会现身。
都只是据说,她不敢去,也不能去,送别对她来说总是意味着一场生离死别。所以她不去,不送,就不会别了。
上次他们出去玩之后,她有十天的时间没有见到展莫渊,叶隽派人送信来说,展莫渊在他的府上做客,温柔不傻,她知道展莫渊是受了很重的伤,怕自己伤心,所以才在叶隽那儿养伤。
只是展莫渊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只会让她更担心更自责。
那日,她一路跑回城,站在京城的街道上,她竟然茫然无措到想找一个帮助自己的人都找不到,表哥只知道恋爱,爹又是一个酸腐书生,什么都不会,她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她还记得十天后展莫渊回来,为了这件事情还一直安慰她。
“夫人怎么会没有用?夫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相公见了之后实力大增,平日里我哪里有那么多本事能以一敌众还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这都是夫人的功劳。”展莫渊从叶隽那儿回来之后,虽然身上的伤口都做了处理,身体也调养得不错,但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可是,我救不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伤。”温柔看着他单薄的外衣里面满是绷带,心一阵揪痛。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了那么多的杀手,展莫渊是因为自己受伤的,这是她推卸不了的责任。
展莫渊用手指点着她紧皱的眉心:“只要夫人没事,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说过,一定会护你周全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温柔再多说就是矫情了,也只能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她悉心地照顾展莫渊,不敢冒失,生怕一个不小心使他的伤口会再次崩开,就连温庭筠都说,这是天要下红雨了,温柔竟然也会温柔待人。
边疆的战事太过紧急,展莫渊的伤还没有好,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他回来后,只说了一句:“夫人,我要走了。”
这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温柔的手紧紧抓着门框看着皇宫的方向,为那个人担心也为他高兴,有一种人是天生就适合战场的。
“听说了没,大将军要走了呢?据说皇上赏了将军府不少宝贝呢。”路人甲说。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其中几件都是贡品呢,相当难得。”
宝贝?
听到这个词儿,温柔立刻打足了十二分精神,什么离愁别绪、什么相思之情全部化为乌有,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词儿,宝贝。
她从早上展莫渊出门开始就一直站在门口,为什么没有见到宝贝?难道展莫渊私藏?
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太大。
原来如此。
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温柔立刻明白了,不是展莫渊私藏,而是有些人想要借机支开她,然后把那些宝贝据为己有。
嗯哼,他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呀。
“温庭筠!”温柔一脚踢开温庭筠的房门,他正盘腿坐在床上,身边围着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宝贝。看那碧玉镯子,颜色真够正的。还有琉璃瓶,哇,极品!还有玉如意,啧啧,上好的古玉啊,价值连城。
温柔的心好痛,为什么这些东西现在是躺在温庭筠的怀里而不是自己的怀里呢?
“温庭筠!你竟敢偷我的宝贝,你是想要造反吗?”温柔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看着温庭筠,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她不过是照顾了相公几天,温庭筠竟然已经胆大到偷自己的宝贝,还妄图私藏,反了!
“表妹,你听我解释啊,表妹。”温庭筠慌忙把宝贝往被子底下塞,生怕温柔会冲上来和他抢,这可是娶媳妇用的,他一辈子的幸福就在这些宝贝上了,说什么也不能让表妹抢了回去,“表妹啊,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命根,你不能这样对我啊,表妹,没有了这些东西就是让我生不如死啊,生不如死懂吗?就像是没死被活埋,死了被鞭尸,和尚讨不到媳妇,尼姑嫁不了道士,就像是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展莫渊了啊。”
这次的比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这不是关键好不好?关键是—“温庭筠,快放开那些宝物。”
“表妹啊,表妹夫才刚走,去边关打仗,你就帮他积点福,把这些东西送给表哥我吧,我感谢你八辈祖宗啊。”温庭筠的演技十分差劲,他努力挤了几下眼睛也没见泪水流出,只能用干号来掩饰自己此刻忽悠人的心情。
“就算是我十八辈祖宗也不行,再说,你感谢他们关我啥事,快放下我的宝贝!”
“已经晚了。”温庭筠抹了一把鼻涕说,“我已经答应素素的父亲,用这些东西换素素进门了。”
“温庭筠!”温柔大怒,此刻已经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她的愤怒了,这一刻她灵魂附体,她冲上去了,她是一个人在战斗。
“啪。”上好的碧玉镯子在两个人的争执之间落地,碎成不知道多少块。
“都怪你!”
“都怪你!”
两个人互相指责对方,气氛一时变得诡异,两个爱钱如命的人,食指指着对方,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大战一触即发,且看谁能笑看苍穹。
“请问,我打扰你们了吗?”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温柔和温庭筠之间诡异的气氛。
一见来人,温庭筠连鞋都来不及穿,直接跳下床飞奔到莫茹素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娇滴滴地喊一声:“素素。”
“恶心。”温柔白了他一眼,没出息的男人她向来鄙视,而温庭筠一直站在被鄙视的巅峰,从未被超越。
“温哥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爹同意我们俩的婚事了,那些宝贝不过是他用来考验温哥哥的,你也就不必送过去了。”莫茹素轻柔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温柔恨不得扑上去亲她一口。
只要能保住她的宝贝,眼前就算是一条中华田园犬,她都会有想亲一口的冲动。
这一点温庭筠自然十分明白,侧身挡住扑上来的温柔说:“休要染指我家素素。”
“温哥哥,我爹说他要去游历四方了,不知道……”
“素素是没有地方住了吧?到将军府住吧,这儿有好多房间呢,我找一间最大的给你!”还没等莫茹素说完,温庭筠主动献殷勤道。
温柔在心里暗暗算计,以后家里似乎要多养活一个人了,这笔开销应该怎么和温庭筠算清楚,还有床上的这些宝贝能值多少钱,够不够她在郊区买一大块菜地。
“我是想说,我……”莫茹素再次张口,可惜温庭筠依旧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又一次打断她。
“素素,我知道你会害羞,没事的,我会马上娶你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说这话的时候温庭筠偷偷瞟了温柔一眼,见她没有跳脚,这才安下心来,只要表妹现在不反对,以后他就有各种坑钱的理由了。
“嗯,温哥哥最好了。”莫大美人娇滴滴地把头靠在温庭筠没有肌肉的胸膛上,脸色绯红,更加惹人怜爱。
果然,装柔弱也是需要本钱的。
温柔看看自己不纤细的胳膊,不苗条的身材,再看看自己的粗糙大手,黯然感慨,真不知道展莫渊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温哥哥,温柔姑娘没事吧?”莫茹素看到一脸沮丧的温柔,忍不住问。
“没事,她自卑呢,别理她,看到钱她就正常了。”
知温柔者,温庭筠也。
莫茹素就这么在将军府住下了,在这件事情上,温柔不得不感慨,通过莫茹素姑娘,她更加透彻地了解了一句话,唯文人与小人难养也。
为了让心爱的素素住下,温庭筠坐在温柔床头讲了三个时辰的故事,每个故事的意思都大同小异,就是说,你不让素素住下,就诅咒你一辈子是穷鬼。温柔猜想,如果温庭筠把编故事诅咒的功夫都用在写作上的话,也许他早就成了一代文豪。
可惜他没有,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些人被驴踢了脑袋,要么卸磨杀驴成了吃货,要么就脑震荡了。很显然,温庭筠是属于被驴踢了脑震荡的那一类。
不过莫茹素住进来也好,至少没有人会打扰她的安静了。自从展莫渊出征之后,温柔除了种地之外就是坐在树下抬头望天,白云一朵朵飘过,不知道展莫渊在边疆是不是也会看到同一朵云彩。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站起身,抬手扯下一片树叶放在掌心,“生机盎然的绿色代表着你会平安归来是吗?”
“没想到夫人也会吟诗。”
温柔愣了一下,用了不短的时间来消化“夫人”这个词,不过听到莫茹素叫自己夫人,温柔还是不由得心花怒放。她喜欢这个词,这样她会感觉自己和展莫渊更近一些。
“平日里随便说说就是了,我哪里懂什么文学。如果你要探讨文学的话,还是去找表哥比较合适,我没那个能力。”莫茹素是美女,温柔向来对美女都十分好,但是这一次再见这个女人,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烦躁,似乎是讨厌她眼里的那些让人看不清楚的心机吧。对于有心机的人,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就算是未来的表嫂也不例外。
莫茹素用手帕掩着嘴极其淑女地笑着说:“我不过是想和夫人随便聊聊,怎么就扯到文学上了呢?”
“是吗?莫姑娘想和我聊什么呢?”温柔不再看她,那张精致脸上的任何表情她看来都不舒服,想来这个莫茹素也不是个中高手,一般来说,高手都喜欢把自己隐藏得很深,让你看不出她一丝一毫的心机。只是不知道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表哥看出了几分。想到这儿,温柔有些为自己表哥以后的生活担忧,白痴男遇上心机女,怎么看都是表哥被吃得尸骨无存吧。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小说素材,果然,小说来源于生活呀。
“听说夫人的娘亲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女,”莫茹素本来想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但是抬头看了一眼温柔的长相,这么违心的话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只能笑着说,“夫人的眼睛果然美极了。”
温柔承认,自己浑身上下也只有这双眼睛耐看了,真难为莫茹素了。
“是啊,可惜我没有遗传到我娘的美貌。”想到娘,温柔总会觉得莫名的温暖,在她记忆中,娘是个除了漂亮还十分温柔的人,见到每个人都会报以微笑,和爹在一起的时候,那份幸福感让所有人都羡慕。虽然温柔不明白,那个傻乎乎的老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但是她依旧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遇到一个能让自己由衷微笑的男人,然后一起相伴到老。
展莫渊会是自己的那个良人吗?她希望是,很希望,很希望。
“温夫人当年享誉京城,又是大陆首富的女儿,那么多人上门求亲,最后选择了温大人,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也着实让人羡慕不是吗?”莫茹素一脸向往,“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像温夫人那样幸福。”
“表哥对你很好。”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希望自己可以找一个可以一辈子依靠相亲相爱的男人。莫茹素也不例外,她脸上的神往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温柔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个对象是不是表哥。
“是啊,他对我确实很好。”她轻叹一口气,眉头微蹙,似有难言之隐,“只不过我爹他……”
“他不是云游四方去了吗?”
“那不过是我骗温哥哥的,其实我爹是回老家了,老家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不得不走,我才能偷偷来找温哥哥。我爹说,温哥哥若想要娶我,就一定要拿出一万两银子来才行,不然的话就让我嫁给城西的大户。”
一万两?
温柔的嘴能塞下整盘绿豆糕了,一万两,这个莫老爷子是把他们温家当冤大头吗?就算是大陆第一美女都不敢开出这样的价钱吧?她一个莫茹素虽说是美,但是还没到那个程度好不好!
这真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啊,无敌大发了。
“你……你确定你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不是开玩笑,那绝对是脑袋有问题!
“不是,我爹说得很认真。”说到自己和温庭筠的事情,莫茹素拿起手绢抹起了眼泪,“夫人,我是真心爱温哥哥,我不想和他分开,可是我爹又是我唯一的亲人,这可让茹素怎么办啊?”
温柔很想号啕,你们俩怎么办关我啥事,你们自己去搞定啊,又想让我出钱当冤大头吗?没门!
“表妹啊—”还没等温柔开始号啕,温庭筠已经以号啕之姿跑进了凉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握着温柔的手,声泪俱下,“表妹啊,我和素素就靠你了啊。”
“靠你个鬼!”温柔忍不住骂出声。
“你是我妹啊,我亲妹妹啊!”
这世上能找出比温庭筠脸皮还要厚的人吗?答案是,不能。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
“温庭筠,你这是不要脸了吗?”温柔一直觉得自己脸皮够厚,可在温庭筠面前,就是薄纸与城墙的差别。
“表妹,在你面前,我要过脸吗?要过吗?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和茹素,一万两银子,你一定能搞到的,我相信你!”
“温哥哥,你都听到了?”莫茹素瞪着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温庭筠。
“素素,我知道你的苦,相信我,我一定会凑够一万两的。”两个人握着对方的手彼此相望,在这一瞬间,天地万物仿佛都成了一种陪衬。
“恶心,我先走了。”温柔看着恶心巴拉的两个人,实在受不了,再说,她要是再待下去,估计就不是一万两的事情了,她绝对不能多留。
“表妹,一万两啊!表哥把今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你不能帮表哥,那我只有去死了。”说着,温庭筠猛然站起,朝着凉亭石柱扑了过去,眼见就要撞上石柱了也没有人拦着,他又讪讪地转了回来,“表妹,你就救表哥这一次吧,没有素素,我会死的啊。”
温柔丝毫不在乎地抠着指甲,轻描淡写地说:“那你去死呀。”
“表妹,一万两而已,你就帮帮我吧。”
“一万两而已?”温柔真的要走了,寻常人家一年也不过是赚几两银子,这个男人竟然跟自己说“一万两而已”,他知不知道这个“而已”是她一辈子都奋斗不出来的?
“表妹,你不要骗我了,姨母去世的时候肯定会留下很多钱财啊,搞不好还是宝藏呢,你干吗要藏着掖着不帮我?”
“滚蛋!”所有人都以为娘死的时候给她留下了宝藏,有时候甚至她自己都这么想过,但是娘死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留给她。她一直以为其他人都不相信自己,温庭筠一定会相信,今天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我走了,你们继续你侬我侬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不想再看这两个人。
温庭筠看着温柔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转身面向莫茹素,表情严肃,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满意了?”
莫茹素也一改最初柔弱的形象,不屑地出言讥讽:“满意什么?是看到你对她的情满意,还是为她没有告诉你宝藏的事情而满意?”
“她不是一个喜欢藏私的人,若是她有,她一定会帮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温庭筠冷笑,“反倒是你这种人,对所有人都不信任,活得不累吗?现在知道了她身上没有宝藏,你们是不是可以放手了?”
“温庭筠,你以为我们放手她就安全了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莫茹素清冷的脸上带着冷冽的笑,除了眼前人,谁都能看出她的凄然,也只有她最在乎的人什么都看不到。
“她若是有意外,我会让天下人陪葬。”说出这句话,温庭筠的眼神中杀气毕露,表现出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认真。
“你爱她吗?”这句话莫茹素一直想问,但她又害怕得到一个让自己没有办法接受的答案,温庭筠这种“只为一人,宁负天下”的姿态,让她不得不说出这句话,以寻求最后的安慰。她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答案。
“茹素,这世上并不是只有情爱能让一个人做到如此。温柔于我是最重要的存在,却无关情爱。今天,我陪你做了这场戏给温柔看,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的试探,你要做其他的我不会管,但是和温柔有关的,你最好先问过我的意思,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