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桑
1834年6月26日威尼斯
我亲爱的宝贝，几天前我收到了你的票子，今天又收到了你的信。你马上把莫里斯的消息告诉了我，并且料理了这无聊的寄钱的事，我真感激不尽。钱，我终于拿到手了，这多亏了邮局的一名职员，他花了很大功夫检查所有的留局候领信件，最后在“伦敦”的那一格中找到了布库瓦朗的信。我对这可怜的小伙子一会儿大加谴责，一会儿又像哭死人和入殓者那样对待他，原来他倒是十分踏实严谨的。我终于还清了债，并且有钱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了。我亲爱的小家伙，你简直没法想象，有一段时间，命运使我尝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悲伤。我曾跟你说了其中一些……出于愤怒，我又送回了〔剪去了十行左右〕……他离开。贫困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人们对它不屑一顾，虽然有强壮的身体去承受它，而且有拼命工作的勇气，那也是无济于事的。贫穷会令你感受屈辱，会赋予那些有钱的粗鲁人以责骂和抱怨你的权利。我总是大胆地、傲然地面对贫困，因为我拥有可以凭此生活下去的东西，无需德米多夫先生的财宝。然而一次不巧的机遇，一次荒唐的意外事件，邮局一名职员的疏忽竟令我受到了屈辱（如果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理所当然的傲气的人来说是屈辱的话），起码也成了投在我面前阻碍我前行的污物或令人讨厌的泥泞。正是这些东西使我忧郁消沉，引起我的自杀之念。这念头成了紧紧纠缠着我的忧伤伴侣。不过，我的宝贝，你不必担心，或许它还会一直跟着我〔划去：“十年”二字〕，而不致对我有任何伤害。因为现在，我毕竟没有爱情的愁苦。我之所以经受得住过去感受的一切，大概是因为物质生活中的不快和厌倦总没有爱情和友谊的痛苦那么强烈。我的上一封信该使你放心下来了吧。如果我还找出什么理由来埋怨你托付给我的那位朋友，那我简直是个没心肝的人了。他真是个天使，温存、善良而又忠诚。当我神志健全的时候，我是热爱生活的，可是，你知道，外部世界有些烦恼问题是那么令人痛苦，竟使我们失了常态。所以当我被厄运困扰的时候，我的日子就十分难过。不过运气也有好转的时候，我希望我刚踏上好运阶段。我对儿子已放下心来，又收到了女儿的好消息，在威尼斯不欠一分钱的债了，下个月巴黎的所有债务都将还清，要是布洛兹不给我〔由于把上文的剪去而缺漏〕，八月份我就要与孩子们相见拥抱了。〔剪去一段，有脱漏：不，我肯定不会离开他们很长时间。我会活不下去的。他们也需要我，由于……必须旅行旅行，见见世面！这就是我们的情形，生活必须如此，艺术家的前程也要求非这样不可。不管怎么样，皮埃特罗将在巴黎与我相会〕。你说得很对，我的幸福来源于你的眼泪，可并不是你的绝望与痛苦的泪水，而是你热情而富于献身精神的热泪。你日后也许会更懂得去爱，你的性格或许会更平和、适度，但你永远不会像你在这些忧伤日子那样崇高伟大。别讨厌对往事的追忆，当你陷于烦恼与孤独之中时，请记住你曾给我留下的亲切、珍贵的回忆，它远胜于一切占有的快感。
我不想你为了我的事情留在巴黎。如果你有钱，如果你想旅游，噢，我求求你，去行行乐或至少去消遣一下吧。现在我的事情很顺利。布库瓦朗并非陷入情网也没有死去。他会像往常那样照料一切的。只是你在巴黎的时候，请你有时去看看我的儿子。如果你发觉布库瓦朗怠慢了他，就请把他带出来。不过，你不在时，布洛兹也会把他的消息告诉我的。我想，我母亲也会让他有出门的机会。我不想和普朗什发生任何联系。布库瓦朗跟我提到他时，语气那么冷淡、含蓄，我看得出来，布洛兹的闲话中也有不少真实的成份。布洛兹把那些坏话都搬给了你，他真是个糊涂虫。布库瓦朗什么也没跟我说，不过他却令我领会我该坚持怎么办。我会跟普朗什论论理，此事秘密进行，但准会长时间地把他的嘴堵住。
至于你嘛，最好的答覆就是耸耸肩，像以前那样哼哼小调。你可能去什么地方、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去吧，只要我能够见到你，见面机会多少，随你安排。可至少让我看看你是否像从前那样脸色红润，是否像你夸口的那样长得胖胖的；至少让我对你的身体放心，让我心花怒放地像拥抱我的莫里斯那样拥抱你，同时听着你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心爱的儿子，你对我始终如一。我还不知道帕杰洛能否陪伴我，我有点害怕一人独自远行，也害怕他会因为我离开而感到痛苦。另一方面，我知道他不会接受我的一点儿钱，他会赔罪一番，然后才决定往别处借债。他倒是很不想离开我……〔此处撕去〕十分高兴地与你相见拥抱。我希望这会使他忘却他的尴尬处境。
关于普朗什，这里再多说几句。布库瓦朗告诉我，普朗什正校对我在布洛兹处付印的全部稿子的校样。如果他喜欢干，那倒是件大好事，既然不是我请他去做的，我也用不着向他道谢。那是他和布洛兹之间的事情。不过，布洛兹把我要在杂志上发表的写给你的信委托他校阅，在我看来，他就太不够谨慎了。你该知道事物如何，布洛兹是怎样重读经改正的校样的。你也知道，即使更换了一个音节也会歪曲整句话甚至整段话的意思的。有时候，恶意纂改或疏忽大意都会弄出奇怪的错误来。《费加罗报》的ou（或者）改成où（那里）就是明证。
我怎么可能会对你的问题感到惊讶或生气呢？哦，我亲爱的宝贝，难道我不知道你说要为我献出生命时，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吗？在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信任更宝贵呢？我就是凭借这一信任来重建我的幸福的。今后在我身上可能发生的一切重大事情都是以你的友谊为基础，不是吗？你将我托付给一个深情与美德都如阿尔卑斯山那样永恒不变的人。我从外界生活中所感受到的一点点痛苦，都完全由你和他分担了。除了叫莫里斯给她妈妈写信，叫布洛兹给乔治寄钱来，就不须再注意别的什么。只有失去你的爱才会给我带来痛苦，可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也只有你的爱，才使我在一切可能承受的痛苦中得到慰藉。请想想吧，我的宝贝，你在我的生活中和我的儿女占着同等地位。仅仅有两三个重大打击会将我置于死地，那就是孩子的死亡或是你的冷漠相待。至于皮埃尔，他的身体比我们都强壮，他的心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我们的，就像我们胸膛里的那颗心一样。
再见了，再见了，我亲爱的天使，别为我而难过，相反地，从对你老情人的回忆中寻找你的希望和安慰吧。她疼爱着你，她祈求上帝让你得到爱。
请你把这里附上的一封信投进你路上见到的第一个邮筒。
明天，我就把《雅克》第二卷的半本寄出。请再三告诉布洛兹，7月15日他就会收齐全本小说，他得分期地把最后的一千法郎寄给我。我打算25日在这儿启程。请你读读《雅克》并请把其中最荒唐的东西删去。希望布洛兹很快收到罗什富科先生的款子。听说布洛兹买下了巴黎杂志，他做了一笔赔本生意。这可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