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艳湖的沟渠硬化，百顺剅电排灌站顺利竣工；村村通水泥路，龙船地段面己经铺好，南巷村部分不日也可完成；在建的王老爷桥昼夜施工，三班人马二十四小时轮流转，进展也十分顺利。
几个月来，马驹叮嘱周凯旋，对徐工的工资，要按时足额发放，每天的补贴和加班费，一分也不能短少和拖欠。按事前约定，徐工的工资，比在单位高出一倍多，再加上各种补贴，月收入相当可观。徐工激动地对马驹说，你的豁达与慷慨令徐某不胜感激，我只有恪尽职守以示回报。桥的质量，你尽管放心，绝对是一座优质桥！
“谢谢你，徐工，龙船地人谢谢你！”马驹极其真诚地说。
马驹在心里盘算，前期工程结束后，就剩下食品企业和沼气、测土配方设肥……这都需要专家的介入和参与，可省城方面还没动静，难道陈子凡和吴宏达的安排，遇到障碍而搁浅？“坐”电话去问一问，似乎不够礼貌；开车去跑一趟？人家的工作那么忙，老是颠来颠去打扰不方便。等一天吧，再等一天吧……在焦急的等待中，陈也青气喘吁吁找过来说，驹子，你小子骗我！马驹问，陈校长，我怎么骗您了？
“你呀！”陈也青用一个指头指着马驹的鼻梁，“子凡打电话告诉我了，他和宏达的那两万元钱，既是给龙船地的，也是给你的，算是给你的一点帮衬……”
“陈校长，”马驹咧开嘴巴直笑，“子凡哥他们是工薪一族，攒下一万元钱不容易，给我并不合适呀！”
“怎么不合适？”陈也青说，“你的钱花在龙船地上，给你也算给龙船地了！”
“这样吧，”马驹想了个折衷的办法，“作为公义基金使用，您看行不行？”
“也行，那我就交给凯旋，打入公义基金账户了！”
“谢谢您，陈校长！这样一来，我们的公义基金就有十二万元了！”
“另外，子凡让我告诉你，省里的专家因故延缓了一些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马驹高兴得就要跳起来：“我正为这事着急，还准备再跑一趟哩！”
“不用了，我们等候专家的大驾光临吧！”
肖卉的电话来好几天了，告诉马驹公司发来了传真，还调侃地问，是不是扫描了，用电子邮件发过去？还是亲自走一趟？马驹听出肖卉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期待，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发什么发？我自己来取！”
马驹放下电话，突然感到惶惑和不安。当年那位同桌的高中女生，曾像一簇闪耀的篝火，照亮了一个大男孩混沌的心扉，叫心无旁鹜的小伙子，突破公式和定律的城堡，初尝到另一个世界的甜蜜与美妙。十多年天各一方后再次相逢，拭去岁月的风尘，马驹发现那团篝火的余烬从未熄灭，仍然深深地埋在心底。上次肖卉来到龙船地，以她的睿智和才气，沉稳和干练，毫不掩饰地展开了一场热烈、奔放的魅力攻势，立即点燃了埋在心底的若隐若现的火星，引爆出熊熊的火焰，在自己心口猛烈燃烧，马驹陷入几乎无法抗拒的窘境。
但是，一个世俗的声音，又在他耳边重重地敲打和警告：这也许就是一场时尚的游戏，是一次感情的透支和虚损！肖卉具有相当不错的血统，又有著名学府赋予的品牌光环；她是一家具有喉舌功能的中级报社的记者，这种职业本身所受到的仰慕、尊崇和敬畏，就能幻化为威慑和诱惑；辅之以笔头上配置的胡萝卜和大棒，就足以让她在某种特定的场域收获红利，如果她愿意的话。而自己呢，这些年发了一点小财，但你没能跨上一条风光无限、可以拾级而上的台阶，没有挤进一个令多少人趋之若鹜、又只能望洋兴叹的序列，没有任何可以寻租和交换的资本，说到底，本质上仍然是一个农民。在一个如此等级森严、身份固化而又难以逾越和突破的现实中，彼此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凭了十年前的那张“旧船票”，还能豋上那艘“客船”吗？
如此同时，另一位姑娘的身影隐隐闪现，那是徐紫燕。她青春靓丽，时尚新潮，情感丰沛，也不乏机敏和智慧。可是……马驹忽然产生一个怪异的联想，她就像南方人众口交誉的榴莲，吃着香艳无比，闻着却叫人难受，而且它还裹着一层狰狞恐怖又锐利的刺壳，一不小心，会扎得人流血！肖卉呢，她更像一颗圆圆的荔枝，红红的皮下，是脆嫩雪白水淋淋的果仁，沁人心脾的甘甜！马驹发现自己的心理天平，正在慢慢地朝一边倾斜，看来，这将是一个难以逆转的势头。
开着保时捷，半个多小时就来到郢州日报社，在门房处打听了，马驹直奔五楼。
肖卉正在编辑部修改文稿，看着她那端坐的背影，就能想象她聚精会神的模样。马驹有些懊悔，怎么偏偏选择了这个时候？正在犹豫不定间，一位五十来岁的人从背后走过来问，请问你找谁？马驹吞吞吐吐地说，我找肖卉同志！肖卉闻声回过头，惊喜地叫道，马驹，你来了？电话告诉你两天了，怎么今天才来啊？马驹说，一些小事缠着，拖到今天了！
刚才进门的那个人，一听马驹的名字，诧异地问：“你就是马驹同志？”
“是呀，”肖卉又对马驹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程社长！”
“您好！”马驹连忙与程社长握手，“打搅你们了！”
“说哪里话？我们请都来不及啊！”程社长非常客气，一边让人沏茶，一边自己亲自端过椅子“请坐请坐”，又问，“肖卉同志的大作看过吗？”
“没有啊，”马驹颇为难堪，“农村就是有这个缺陷，报纸杂志经常不能按时送达甚至丢失，这段日子又没时间上网，很多重要的信息往往流失了！”
“遗憾遗憾！”程社长不胜惋惜地直摇头，连忙吩咐肖卉，“把那张报纸找出来，请马驹同志过目，也提提意见，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肖卉转身从文件柜里，找出一张郢州日报，马驹接过来，头版头条的通栏大标题，《龙船地：并非当代中国版的乌托邦》赫然跳入眼帘。他跳跃式地浏览一部分，立刻错愕不已。
“马驹同志，”程社长注视着马驹，“肖卉告诉我，你们是高中的同学，她对你的品格有相当了解。这次肖卉同志赴龙船地看望你，也算是顺便做了一次随机采访，竟发现了重大新闻！我们对她的职业操守和业务能力充分信赖，未和你做进一步沟通和协调就见诸报端，难免有遗珠之憾，还请你见谅！”
马驹毫无思想准备，很诚恳地说：“程社长，我感谢媒体的关注和鼓励。我以为作为一名社会淘金者，桶里有点底子了，自然就多了一份道义上的责任。我所做的一切，充其量只能说，履行了一个公民的最基本的社会责任而已，居然占据贵报的宝贵版面，让我深感愧疚，也很不安！”
“不，马驹同志，”程社长严肃又亲切，“一位从泥土里走出去的成功人士，能体认自己的社会责任，怀着这一神圣理念而罄其所有……”
“不不，”马驹插言道，“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我并没有那样高尚，不会‘罄其所有’。为了保持基本生存和业务运转的需要，我是留有相当的保险系数的！”
“哈哈！”程社长大笑，“直率，坦诚！我向来就厌恶虚饰和矫情，可我说你无私奉献，该是当之无愧吧？你投身于家乡的发展而不刻意追求回报，其精神和境界，殊为难能可贵。作为严肃的媒体，弘扬社会大义，是我们的责任啊！”
“这……”马驹有些惶恐不安，“程社长，您是挖掘过度了，我所作出的选择，仅仅出于良知的驱使，与‘社会大义’相去甚远！”
“这需要‘挖掘’吗？”程社长很严肃，“如果真地‘挖掘’一番，我倒是觉得，肖卉同志的大作，在社会价值层面上有浅尝辄止的缺憾，还需要做更深的开掘啊！可以这么说，你的大义之举，客观上是对财富精英们的一种温馨的昭示，善意的提醒，微笑的呼唤啊。这篇通讯，在我市引起很大反响，市委朱定昌书记都看过了，对你极为赞赏，指示我们紧密跟踪，做好深度报道的后续工作。是时，你可要全力支持我们啊。今天呢，机会难得，如果你方便，我们是不是可以进一步交流交流……”
程社长绝不是虚与委蛇的客套，确实有很高期待，希望借此机会与马驹做一次深入细致的长谈。马驹担心贻误了省城专家的接待，连忙推辞道：“程社长，报社不必再为此虚耗了，事情就此打住吧！”
“这话你我说了都不算数！”程社长笑呵呵地说，“看来，我今天有些冒昧唐突了，这样，你们老同学好好聊聊吧！”说着就要离开。
“是这样，”肖卉赶紧接上话，“马驹让我帮忙，给他代收一份公司的传真资料，我通知他来取回去！”说着，顺手从抽屉里拿出那份传真递给马驹，“你离开好几个月了，看来公司的效益不错！”
“是吗？你看过了？”马驹接过传真随便看了一眼，“谢谢你，肖卉！谢谢您，程社长，打扰了！”说着转身就要告辞。
“这就走？”程社长紧紧拉住马驹的手，挽留之殷溢于言表，“你应该给点时间，让我们也尽尽地主之谊啊！”
马驹盛情难却，只好如实相告。程社长很体谅，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便强留，欢迎以后来报社做客！又吩咐肖卉，你送送马驹同志！
出了编辑部，肖卉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不事先来个电话？这几天我正赶文稿，你偏偏选择这个好日子！马驹也直摇头，是啊，我都忙糊涂了！又说，肖卉，你突然出此重拳，是要打得我人仰马翻啊？发稿了你也不告诉我！
“你马驹是惧怕媒体？还是心理脆弱？”肖卉哈哈直乐，“我没告诉你，是怕你烦，留一个过程让你沉淀，这不，还是引起你的应激反应了！”
“你给我找麻烦了！”马驹提起前几些日子，那个老头和那个假尼姑化缘的事，肖卉乐得哈哈大笑，说他们真是蚂蟥听不得水响啊！
“反正我是郑重提醒你啦，下不为例！”马驹故作严肃状，“如果故伎重演，小心我咬断你的舌根！”
“你这就咬！”走到一个拐角处，肖卉看看四下无人，冷不防在马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肖卉，”马驹呼吸急促，“我再也离不开你了！”
“我也是啊！”肖卉眼里闪动着泪花，“马驹，有机会，我去你那里尽情玩一天！”
“恭候大驾光临！”马驹颤颤地说。
回到家里，马驹仔细看了米大姐签发的传真，是公司半年多来的财务收支情况报表，业绩确实不错。到此刻为止，公司扣除所有运行成本，获得税后利润300万元。另一份是苗经理署名的谈判纪要和协议意向书，请马驹过目签署。马驹反复看了几遍，作了认真推敲，做了些文字修饰，基本架构未作大的变更。这笔业务做下来，这个年度的利润可能突破500万元。作为一个不太大的公司，这就相当可观了。
马驹立即拨通苗经理的电话，就协议里的各项条款、以及作出补充和规范的理由，逐一做了说明，让苗经理把合同签下来。同时告诉他，因为家里没有配置传真机，公司发来的文件，是委托一位朋友肖卉代为接收的。为图个方便，请肖卉代为签名，具有同等效力。苗经理开玩笑问，肖卉是谁啊？如此婀娜的名字，女同胞吧？马老板是不是移情别恋啦？马驹说，苗经理，你别开国际玩笑啊！
和苗经理通话结束，马驹又给肖卉挂电话。肖卉听说要自己代替签名，笑着说，马大老板，你公司发的协议，我没留底啊，怎么带你签字？马驹愣住了，是啊，肖卉处若没留备份，她怎么签字？
“你当时怎么不在报社处理呢？”肖卉说。
“程社长在那儿，我能鸠占鹊巢，在你的办公室处理我的业务？”马驹懊恼不已，看来还得再跑一趟城关。
“不用着急啦，”肖卉笑起来，“我出于好奇，想看看你们怎样运作，了解一下我生活圈子以外的世界，为有朝一日的改行作些储备，就复印了一份留着，不会怀疑我窃取商业机密吧？”
马驹大喜过望：“我的机密就是你的机密！”
“不担心大权旁落呀？”
“我都想着权力转让啦！”马驹开心地大笑，又把协议中修改过的地方，让肖卉更正，肖卉高兴地答应了。
接着，马驹又联系米大姐，向这位虔诚敬业的财务总监，表示最真诚的感谢。米大姐说，不用谢，我感谢你的信任哩！又很含蓄地问，给徐紫燕副总打过电话吗？马驹问，大姐，你说话方便吗？米大姐说，方便。马驹委婉地告诉米大姐，给徐紫燕打了很多次电话，要么关机，要么说不了三句话就挂了，不知怎么回事。
“她现在还管事吗？”马驹问。
米大姐沉默一会，说：“情绪比较低落一些……！”
“这事没办法的事，”马驹难掩自己的不快与愤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简直是莫名其妙！”
“马老板，”米大姐劝慰道，“有时间了，回公司来和徐副总沟通沟通吧！”
“谢谢您，米大姐，得便的时候，我会回去的。公司的事，就拜托您和苗经理了！请代我问候同志们好！啊，对了，您给徐紫燕传个话，让她打电话过来！”
“好的，祝你顺利！”米大姐说。
放下电话，马驹独自对着桌上的电脑，静静地坐了好久，一般感激之情在心口汹涌回荡。公司的运行状态良好，无疑是个好消息，这多亏了米大家和苗经理，是他们的精心操持，辛苦的付出，才有了这样的业绩啊！
几件紧急大事安排停妥，马驹拿出从肖卉处带回的那张郢州日报，一看日期，果然都一个多月了。他开始认真阅读，越看越不安，眉头越皱越紧。这个肖卉，还真妙笔生花了！什么“时代的呼唤”，“历史的感召”，“心灵的升华”……不错，有“呼唤”，有“感召”，可我马驹的“心灵”又“升华”到哪里去了？有二两米，做二两饭，就是“秉持公义、播撒大爱”了？还“掀起一阵旋风，涌起一股大潮……”“风”在哪里？“潮”在何处？本来就只开个玩笑随便说说，还真成了“一部壮丽的人生烽火片……”夸张！你是要把我扔进一个漩涡中淹死啊？打扰了我的宁静，有悖我的初衷。我如履薄冰般绕来绕去，一不小心却让你“被”了，“被”符号了，“被”崇高了！
但这似乎又不能过多的抱怨肖卉，因为她是记者，扑捉新闻，发掘热点，是她的天职。她凭着职业的敏感，将自己的人文理念和价值取向，以优美又激情的笔触，倾注在字里行间，努力打造了她自己的“当代中国版的乌托邦”！然而，马驹从墨香犹存的报纸上，还分明嗅出了她的另一种热烈，那是职业激情之外的激情，是对自己火辣辣的爱，那么澎湃地地跃然于字里行间。
马驹陶醉了。
省城的专家还没来，马驹心里着急，便来到龙船地学校。陈也青校长在上课，他只好到办公室，随意翻阅报纸。这半年多来，马驹太忙，除了偶尔抽空在家里就近上网，浏览一些时政要闻和科技信息，日报类、尤其是地方性日报，几乎没有看过，以至连郢州日报上肖卉的大块文章，都擦肩而过，真有点闭目塞听了。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马驹放下报纸环顾四周，忽然涌起一阵惆怅。十多年前，孙月华在这里当民办老师，演唱过天沔小曲《秋江》：“秋风吹来/百草焦黄/陈妙常来到秋江/尊一声哪/无情无意的小小潘郎哎/奴的潘郎……”马驹曾用口琴为孙月华伴奏，将小尼姑陈妙常，冒着朔风苦雨来到秋江，追赶不辞而别的潘郎的那份离愁别绪，渲染得淋漓尽致，赢得老师们热烈地喝彩。不幸的是这个凄婉、哀伤的故事，竟然被完整的克隆而成了他的宿命，一条波诡浪谲的“秋江”，将他们生生分隔在此岸和彼岸。啊，这难道是人生的定数？
下课铃响了，老师们纷纷走进来，热情地跟马驹打招呼，说你是大忙人，今天有空光临学校啊？有位刚从东河镇调下来的何老师惊讶地说，你就是马驹同志呀？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啊！在镇上听说了，你的事迹早上郢州日报啦，可我们学校的报纸遗失了！老师们翻箱倒柜，连老报纸都抖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大骂邮递员小赵太不负责任，刚好把龙船地的头等新闻给弄丢了，真是太遗憾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