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德斌
感谢生养我的父母,让我在无忧无虑中渡过了少儿时光。
感谢育成我的社会,给我一份有着稳定收入的工作。
回想生命的来路,似乎没有“十有五而至于学”的激扬文字,也没有“三十而立”的豪迈,更没有近“四下而不惑”的感慨……然而虚度“三十七岁”的本命年之后,“金猪”也似乎遗忘了对我这个平凡俗子的赠福,在除旧迎新的春节里,我几乎“身无分文”了。
我真正理解了“不名一文”的涵意,一个平民白姓,手中没有了一分钱的时候,就像沙滩上的一条鱼,望着汪洋恣肆的江海浪涛。
人生真的有了一次感喟!
细数38年的人生,对钱一直没有切身切腹的感受,没见过“大款”,然而吃喝不愁,过手钱财如过眼之烟云,不觉其轻重。
真的走进了没钱的日子,才品味出钱的感受。
记得六七岁时,一个下午放学后,从村东的小学一路玩耍回家,一眼就看到堂屋的小饭桌上放着一个小茶碗,碗中有3颗鲜艳欲滴的樱桃。在校门口,我同小伙伴们刚围观过卖樱桃的挑子,箩筐中的樱桃卖一分钱3颗。那年头,孩子们的口袋里都空空的,解了眼馋之后,一哄而散,各找各的乐子去了。而此刻,碗中就有3颗樱桃。肯定是妈用一分钱卖的。当时是独子的我,独吃独占惯了,自然伸手抓了,跑到灶火(厨房之俗称)偎在正在烧火的娘怀里,吧咂几下嘴,吃进肚里。味道肯定是很鲜美了。
但我至今终不是十分喜食樱桃,回忆其来,没有切实的味觉美感。只是实实在在地明白了,吃3颗小小的樱桃,要一分钱。而一分钱是能难死英雄汉的。少年时代读《隋唐演义》,读到了秦琼卖马、当锏,曾十分鲜明地想起那3颗樱桃。想过了,就再也回忆不起樱桃的味美来。此后见了樱桃,也就不是十分喜欢。
第二次关于钱的感受,是发生在借读城郊一初中的日子。那年秋,我升初三。三堂兄因在县城供俏社工作的大堂兄一个同事的妻子,在城郊一初中教化学的关系,去城郊一初中复读。为的是考小中专,跳农门,吃商品粮(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为满足社会对教师等专业人才的需求,师范、中专也从初中毕业生中择优录取学生,习惯称之为小中专。入学后转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毕业后有国家干部身份)。谁知那一年县教委禁止初中毕业生复读,开学不久,三堂兄接到一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上高中去了。大堂兄深感进城郊一初中的不易(在当时是一所小中专升学率很高的初中,全县各乡镇慕名求学者甚众,能进该校读书,要托一定的关系)。便让我顶替三堂兄,到城郊一初中读书。离家六七十里,借居在县二高中校办工厂一个地道一样的车间。在农村中小学的功课底子,与同班复读生相差一大截子。学习的苦恼、生活的不如意自然很多。至深冬一个月末(那时学校规定,初三毕业班每月放假一天),口袋里只剩一毛钱了,而从县城到家的客车票是五毛钱。下午上完2节课,一个人从学校奔跑10余里,到县城西关三孔桥拦车。心里划算:买一毛钱的车票,坐一截是一截,哪到站哪下车,还回不到家了?一副涉世未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庆幸的是,在三孔桥等车时,遇到同村“一老家”(出了五伏的本家,统称之为一老家)叫“三答”的(方言,意即“三叔”),是县工具厂的工人,也在等车。更巧的是,等车时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那司机老远就停了车,向三答打招呼,十分亲热地要他上车。我们便坐上了拖拉机。
天快黑时,拖拉机行至裴营街,那司机停了车与我们道别。原来拖拉机从这里转向东,而我们的家在西北方向。下了车,离家还有20多里路。三答说:“唐集(裴营街附近的一个村子)你外婆家(指三答的岳母家),前几天下了个小牛娃,咱们去看看。明天再回家。”我只好对他说:“三答,我明天还得上学,今晚得回家。要是明天回去,准备不及。”三答看我一个半大小子,想也出不了什么事,便指着远处一个村庄的影子说:“那就是屈王营,过了屈王营,就看到咱们营了。你知道路吧?”我回答一声“知道”。顾不上再与三答说声告别的话,便跑向麦田中的捎近路(人们为了捎近,而在田间踩出的小路),朝着屈王营方向,一路斜刹着飞奔而去。
最初还能看见或明或暗的小路,不一会,天黑得什么也看不到了。抬头只见满天的繁星,放眼但见远处村庄一两点灯火,间或听到几声狗叫,不由胆战心惊。脚下的麦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鬼怪从身后追来。
那时的我,一定是脚下生风,上气不接下气,在麦田中朝着家的方向狂奔。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终于走近屈王营。我怕村中的狗咬,绕过村子,继续在麦田里飞跑。好在是冬天,庆幸的是,田间地头的沟坎中很少有积水,要不然肯定摔成了“落水狗”。我是摔到了、爬起来,不敢,也顾不上回头看一眼,一味地狂奔。
深夜才奔到家,敲开门,一脸的汗水,一身的灰,吓了父母一大跳。静下来,才发现,汗水湿透了头发和内衣。
一毛钱,如果当时再有4个一毛钱,会少多少惊吓与惶恐。
受过了一毛钱的难,一直到今天,我都十分珍惜零钱。购物找回的硬币,一角、五角、一元,装进女儿的储钱罐里;而一角、二角、五角的纸币,整理齐整了,用铁夹子夹好。女儿讨几个硬币,买回一袋零食。望着孩子童年幸福的时光,一脸灿烂与得意的神态。心中也有不尽的快意与满足。遇到上门来的乞丐,打发他一两张纸币,在他的道谢声中,心中也会泛起一个善意的水泡泡。
成年之后,虽没大福贵,工薪养家,倒也无忧于生计。没钱的感觉开始于2003年,年迈的父母劳动能力渐失,需要赡养;而女儿渐大,家中开支越来越大。而工资的涨幅,总是跟不上物价的飞扬。2003年秋,体弱多病的母亲,一场大病之后,生活已不能自理。养家糊口的重担,咋一放上肩头,忽感基层工薪阶层无钱的尴尬。
然而,日子仍要数着太阳,一天一天过。为了方便照顾父母起居,2007年冬,倾多年之积蓄,加上多方告借,筹得7万余元,在住家附近,生活、就医都很方便的卫生路,购买一套位居一楼、面积65平方的单元房。
二老养老有室可居,我辈儿孙再不用奔波六七十里,为照料老人往返于城乡。诸多方便,让两代人都舒了一口气。
然而,时至春节前后,就得考虑还钱了。俗话说:借钱要忍,还钱要狠。我与爱人工资卡上凑够整千的数目,便急急地还了债。
两度还钱之后,家中竟只有三四张小钞票。
还钱的日子,怎一个苦字了得。
这一时,此一刻,上仰病老的父母,下望十一岁的幼女,生活的艰难化作苦寒之气,竟从脊背腾起。
没钱的日子,不好过。
没钱的感觉,不好受。
走出家门,一个人晃到郊外静处,深深地思索。回想近四十年来,对钱的感受,深感自己的无能与无用。
然而,人是要生存的。
生活中的人,如果是鱼,钱财当是富含养料、舒柔的水流,水深则鱼跃。无钱如我辈,当何以自处?
只好一个人,在静静的原野漫无目的走,想着生活,想着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