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留心观察李绍明的神色，果然瞧见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可终究还是安抚道：“不要闹，这是九福姑姑之前特意吩咐大厨房做给段主子喝的。”
“林主子要是想喝，便跟我一起用了吧。”倾城笑笑坐在凳子上，九福姑姑忙上前来盛了汤来。
那一份荷叶菱角汤做的十分精致，主要就是吃那个意趣，难得是那个器具弄得精致，小小的一方瓷器，抠出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在里面倒上一点点的清汤，就着荷香，搁在碗里，不过是小小的一点儿，倾城自己一个人吃就已经不够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给林主子？
是以倾城大方笑笑，将那碗菱角汤递给林主子，笑着道：“我吃惯了，今日你吃吧。”
林主子却是努努嘴，有些不情不愿的，“我不吃别人吃过的。”
这样的话已然是十分刺心，若换成是以往的倾城，定然会将这碗汤掀到地下，可是今日她却只是含蓄一笑，瞧了李绍明一眼，便再也不答话。
果然李绍明已经按捺不住，瞧着林主子身旁的丫鬟道：“瑞珠，你是如何当差的？难道日日的不叫你家主子吃好么？”
“王爷饶命，奴婢万万不敢的，实在是——”那瑞珠还要说什么，李绍明早已不耐烦得打断了，“伺候主子竟然如此不尽心尽力的，永顺，把她打发到辛者库去吧。”
“是。”永顺躬身，两边早有两个小太监上来，一人拖起瑞珠的一只胳膊，使劲往外拽去。
“主子救命啊，主子救命啊！”那瑞珠如何想到会有今日之飞来横祸，傻了眼一样的只会大声央告林主子。
那主子见李绍明说话间就将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发配去了辛者库，一张俏脸顿时煞白了起来。
倾城只是不做声，轻轻地搅动着手里的那一盏轻盈的碗，薄如纸的胎质，拿在手里甚至都能透出荷叶汤的绿意来。
可是倾城与林主子分明都知道，今天已经不单单是为了这一碗荷叶汤了，李绍明的心意，林主子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假纯情，区区一碗汤，便可以试探无疑。
梦贵妾依然宁立在李绍明的一侧，那样的颜色，那样的容颜，仿若眼前这一切的事情都跟她无关一样，可就是这样一个“局外人”，却在前些日子与她细细商量了一个计划，只待今日实施。
林主子纵然再会伪装，可是终究也只是一个骄纵惯了的孩子罢了，所谓的侯门千金大小姐唯一的弱点就是不合时宜的骄傲。
譬如此刻，林主子眼见着李绍明又与倾城碰面了，心里自然生气了，再见李绍明与倾城在一起同桌而食，又是第二层的气，再加上倾城居然要把自己喝过的汤给林主子喝，更是层层怒气堆积起来，一触即发。
只是林主子再怎么是李绍明心头的得意人，也不过是“现在”而已，而倾城，论位份，论资历，都比她深厚了许多。
她这样在众人面前不知道好歹轻重的，也难怪李绍明会小惩大诫了。
那一碗荷叶汤已经不热了，倾城搁在手指尖温温的，让人无端觉得温暖，她只是静默不语，只是轻轻搅动着小银勺子，听着它敲击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主子的神情变得沉默而尴尬，有不甘心从她眼底极快速的掠了过去，若不是倾城一直没有放松观察她，很可能也不会捕捉到这一丝的不甘心。
下一刻，林主子的泪便犹如滂沱大雨一般，汩汩而下，“王爷，您，您不喜欢妾身了吗？”
又是如常的一套撒娇小女孩的情态，只是如今倾城却瞧着厌烦了，顿时，她舌底有微微的苦意，竟是再也不想瞧见林主子一般的低下头去，轻轻舀了一勺子的汤来喝。
大厨房的手艺不错，荷叶汤做的很是清新爽口，足以抵挡因为林主子给她带来的苦涩。
李绍明许是烦了，并没有过多的安慰林主子，只是对永顺道：“暑热，林主子一向耐不得热的，你快些送林主子回去吧。”
那林主子如何肯，巴巴得扣住了李绍明的手，央求道：“那王爷，您晚上会来陪妾身吗？妾身还想着跟您一起看牛郎织女星呢？”
倾城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牛郎织女星？这样幼稚的桥段，也真是难为王爷了吧！都这样大的年岁了，还要陪着小女子一起浪漫，恐怕他的老骨头也折腾不动了吧。
因着她的笑，所以又招来了李绍明的眼光，她早已将笑掩藏下去，却也看到了李绍明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如今牛郎织女星还没出来，等着时候到了我再陪你看，我今晚还有折子要看了。”李绍明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林主子还要再说什么，奈何李绍明早已阴沉了脸，赶紧让永顺将林主子送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吃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众人皆觉得有些败兴，独独倾城看梦贵妾的眼里噙着一极淡漠的笑意。
计划顺利进行，还有什么理由不值得微笑呢？现在李绍明对林主子的小女儿情态已经觉得有所厌恶了。
李绍明也觉得闹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带着永顺走了。
倾城在那里坐着，轻轻整理着面前的册子，却不防梦贵妾走到了她的面前，“咱们这样做，只是指标不能治本啊！”
倾城抬头，微笑着看着梦贵妾，神色之中也有几分无奈，“斗转星移，换了人间，如今的宁王府内院已不再是你的天下了，这些新人们前仆后继的，老人很快会被遗忘的，这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像林主子那样的人，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是啊，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渐渐地老了呢。”梦贵妾艳丽的容颜有一瞬间的疲惫，那一刻倾城才发现，梦贵妾真正老了，是心老了！
窗外吹来紫藤花的香气，梦贵妾笑笑道：“我后屋里准备了清淡的饭菜，你不如与我一同去吧。”
倾城想想也好，道：“也好，反正这顿饭总也吃不上了的，我便跟你同用吧。”
于是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倒也进了空庭书院的后院。
后院虽然小，却别有一番风致，竹子编就而成的篱笆墙上，爬满了一丛丛粉白嫣红的小花儿。
倾城一愣，迅疾道：“草扁豆？”
梦贵妾也是一怔，看向倾城，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草扁豆？你一个深闺大小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如何就认得这种卑贱的蔬菜？”
倾城笑了笑，她是深闺大小姐，的确是没错，不过那只是众人所看到的表现罢了，义父一直将她看做棋子，而亲生父亲早就亡故了……
这样想着，她的眉心牵起细细的纹路，对梦贵妾的问话置若罔闻，而梦贵妾也习惯了她这样总是神游天外的神情，所以倒也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几盏菜肴捧了上来，梦贵妾熬了滚烫的白粥，轻轻端到倾城的面前，“吃吧，你也饿了。”
倾城淡淡笑笑，伸手捡起脚边飘落的广玉兰的花瓣，轻轻弹去上面的浮尘，然后将花瓣撕碎了，一点一点得放在白粥里。
顿时，广玉兰的清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院子。
“古有神农氏亲尝百草，如今咱们不能尝百草了，吃吃花倒也是不错的。”梦贵妾笑的淡然，神色不变，也舀了一碗加着广玉兰的白粥。
倾城淡淡笑笑，便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吃起粥来。
这一顿饭因为无人打扰，所以吃的倒也颇为香甜，梦贵妾亲自烧的几个小菜——蔷薇豆腐、云片火腿、莼菜汤，哪一样都是极尽甘美的。
倾城吃完了一碗粥，才将碗放下，梦贵妾有意没意提到，“眼看着夏天就要到了，你可要跟着去承德避暑山庄？”
“避暑山庄？”倾城忍不住蹙眉，问道：“今年如何就想起要去那边呢？往年也没去呀！”
梦贵妾端了一碗茶，一边喝一边道：“前几年那边的避暑山庄都在修建中，也无暇去，今年听说新园子修好了，请王爷过去一幸呢。”
“噢。”倾城点点头，说道：“承德避暑山庄不算近，我现在肚子这样的大了，恐怕行动不便，还是不要去了吧。”
“去不去的也随你的便，只是有一点，你若是不去，王爷去了，这宁王府之中可就再也没有能庇护你的人了。”梦贵妾扫了一眼倾城的肚子，淡淡提醒道：“你眼下肚子都这样大了，万一有个好歹的，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来顾你？”
倾城悚然，这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若是我不时时刻刻跟在王爷的身边，怕有人谋害我的孩子？”
梦贵妾笑的十分冷然，亦然是淡淡的，“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若是没人来谋害倒是奇事了，你久居王府中，她们的那些技俩你也应该很是知道的。”
“那你去吗？”倾城看向梦贵妾。
梦贵妾听闻这话，不由得低了眼，神色之中透着几分无奈，“不知道，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如今我早已不是王爷身边的女人了，如何能想去就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