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一切都被他毁灭了:马厩里的那些骏马不见了,家中储藏的那堆金子银子也不见了,田间的那群母牛、房子和庄园都不见了!他把它们都悄悄地熔化了,可在那个金子做的坩埚却依旧什么样的金子也没有!”
“粮食和食物都没了,地下室里和仓库里什么都没有了。仆人越来越少,耗子却越来越多。
窗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了,我也不用再费力就可以直接到屋子里面了。”风儿说,“别人家,只要有烟囱冒烟,就一定是在做饭。而瓦耳得玛·朵依家冒烟却是为了冶练出赤金,直到最终,他连饭也没得吃了。
我向庄园大门吹去,想再听一听看门的士兵吹的号角声,但这儿却没有一个守门的卫兵了。”风儿说,“我吹得,屋顶上的那个风信子呼呼地不停转动,它的声音和守门的卫兵在了望塔上睡着了的声音一样。但如今这儿再也没有什么守门的卫兵了,只有一只只数不清的老鼠。桌子上没有饭菜,衣柜里没有衣服,食品柜里没有一点吃的。门上的链锁已经坏了,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倒是为我提供了方便。”风儿说,“所以,这里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知道。”
“浓烟依旧在冒着,灰尘也还在飘着,不眠不休地工作,让他的胡子和头发都开始变白了。
皮肤也不再光滑、细腻了。但他那闪烁的神情中却依然还写着渴望,迫切地渴望他需要的金子出现。
“我给他轻轻抹掉了脸和胡子上的烟、灰。他连个金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反而变得重债累累。我从碎了的玻璃窗子和它的那个大裂口中挤了进去,吹在他的女儿们折叠的板床上面。
床上的那些睡觉用的东西差不多都没了颜色,破破烂烂的,而贫穷的她们除了这些就没有东西是可以用的。这是唱给她们的歌!富贵的日子过去了,现在越来越贫穷了!而我如今也是这庄园里特殊的上等人。”
风儿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便帮他们把雪花堆在了四周,为的是能够让他们的房子变得温暖一点。”它说,“他们连可以烧的柴都没有了,树木早就被他们砍完了,又能到哪儿去拾木柴呢?天气真是太冷了。冷得我刮到窗口、又刮到走廊,刮倒一面墙又刮房顶,因为假如我不运动一下,我一定会被冻死的。这三位美丽的小姐,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取暖,只能一起缩在床上。她们的爸爸也在皮褥子下面哆嗦着,他们要什么没有什么,饿得人都有些头晕,冻得人只想在床上呆着,这便是以前那般风光的他们如今的生活!——呼——呜!走吧!——但朵依先生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乌云过去以后,一定可以见到明媚的阳光。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就会迎来温暖的春天!
’他说,‘那我不是很快就要回到以前的快乐日子了吗?——不过,快乐的日子是需要时间的,不着急,不着急!——如今只剩下一张典当庄园的契约了。如今是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过了这一时刻,就一定会有金子的!复活节,复活节到了的时候就会有金子的!一定的!’”
“我以为听见他对着蜘珠网说过:‘你是个勤劳的小朋友,在你那里,我学会了坚强!
每当人们弄坏你的网时,你总会再次把它修补好,而且比原来的还要完整!人们又弄坏它,——你又会不厌其烦地再次把它织起来!——重新来过!做人也需要有你这种精神!奋斗是一定会有成绩的!’”
“复活节的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所有的钟便开始一起敲响,太阳也在天上露出了笑容。热了一个晚上的瓦耳得玛·朵依还处在极度的狂热与兴奋中。他不断地忙着,一会用火烧,一会醮一下水,一会又和一和,一会又用漏斗纱一下。我听见他在不断地一边叹着气,一边祷告着。在整个冶炼过程中,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就连灯里的油烧干了他都没有看到。我帮他吹着炭火,红红的火光照在他宛如纸一般的苍白的脸上。上面那不停地跳动的火焰,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目已经凹进去了,可此时此刻他的瞳孔却越瞪越大,像一只关在笼子中很长时间的鸟儿,努力地向外面挣扎一样。
‘快看哪,这个烧金的玻璃杯子中一阵阵红色的光在跳动,它热得可以烧化我的双手,纯度一定很高,而且也很多!’他哆哆嗦嗦地用手把它举了起来,哆嗦地叫着:‘金子!金子!’
他乐得快要晕过去了,现在我只须轻轻一碰他就会倒。”风儿说,“不过我只朝着那燃着的木炭吹了几下,跟他一块去了那间令他那些美丽的姑娘们缩成一团的屋子里。他的胡子乱糟糟的,头发、衣服,他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炭灰。他又像从前那样抬头挺胸,骄傲地举着他手中那个盛有贵重金属的、非常容易碎的玻璃杯子。‘炼出来了,我赢了!——金子!——金子!’
他不住地喊着,同时边喊边把那装着贵重金属的玻璃杯子举到了头顶上。阳光下,那透明的杯子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他颤抖着双手,一不小心,地上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金子便在地上开了花。他的美梦也随着一声巨响破碎了!——呼——呜!走了!我离开了这位炼金人的庄园。”
“快过年的时候,夜越来越长。露珠被凝结成一滴滴晶状物体挂在那光秃秃的树上。我很快乐地回到了这里,一路上我都在咆哮着,一会飞天,一会扫地,一会折几根树枝,一会又轻轻地吹一些落在地上的叶子。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却是我必须要做的。而波尔毕、瓦耳德玛·朵依的大庄园此刻却在进行着修建活动,瓦耳得玛·朵依的对手——巴斯奈斯的地方官奥佛·拉迈尔,带着这儿的一切卖契来了。我愤怒地打碎了玻璃窗,抽打着吱吱的大门,挤在每一个裂缝之中使劲地喊着,奥佛·拉迈尔是没有资格住在这个地方的。伊黛和安娜·多瑟亚都在不停地抹着眼泪。而一向高傲的约翰妮却一直在那儿站着。脸色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她不停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直到出了血,这样的话她还能感到舒服一些!奥佛·拉迈尔让瓦耳得玛·朵依在这座老庄园里安享晚年,但他却拒绝了他的好心。我听着这一切。接着,便看见这位已经一无所有的朵依先生,这时竟还高高地抬起了头,似乎比往日更添了一份骄傲。我为他们的离去深感惋惜,我向着老柳树上最粗的一根树枝刮去,这根巨大的树枝在庄园门口像扫帚一样倒在了那里,好让人们用它来打扫屋子。可实际上,那里早已被人彻底打扫过了。”
“那一天对他们来说,真是今生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天,心里乱到了极点。不过,他们毕竟还是有骨气,坚强地面对着一切。
“他们那惟一的一点财富,就是每个人身上穿着的几件衣服。还有那个新买回来的炼金杯,它盛满了碎在地上的那些残留物。这些宝贝,以前向他们承诺一定会来,但是没有一句是真的。瓦耳得玛·朵依把那个金杯紧紧地抱在胸前。这个以前目空一切的先生,如今只带着他的拐杖和那三个美丽的女儿走出了波尔毕庄园。他的脸很热,于是我便让一股冷风吹向了他,我轻轻地摸了几下他那灰色的胡子和白白的乱乱的头发,我用我的所有力量唱着:‘呼——呜!
走了!走了!’——美好的日子是不可能再重来的!
“伊黛和安娜·多瑟亚在老头的旁边走着。约翰妮却一直在庄园门口走来走去,可这有什么作用呢?是不可能再重头来的。她看着那些人从玛斯克·斯蒂的寨子里运来的红色的墙板,想着斯蒂的姑娘们——:
‘小妹妹的手被大姐姐牵着,她们毫无目的地在世上流浪着。’
她是想起了这支歌吗?——这儿有她们姐妹三个,——父亲也跟她们在一块!——他们一起走在他们以前曾经坐着豪华的马车所走过的那条路。如今她们是一群要饭的,扶着上了年纪的爸爸向着斯密兹斯特鲁普的田间走去,一步步走近那只要用十马克就可以租到的泥做的土房子。他们的这个新家里,什么都没有,乌鸦和寒鸦不停地在他们头上飞着、喊着,似乎是在讥笑他们离开窝了!快离开吧!逃啊!这叫声和当初波尔毕的树林被砍光的那群鸟儿叫得一样。”
“朵依先生和他的姑娘们清楚地知道它们在说什么。于是我便把这种声音从他们的身边吹走,因为这些话本来就没有听的必要。
他们在斯密兹斯特鲁普的那个田间泥屋里住了下来。——我又吹过了沼泽地,飞过了田野,进入了那露在外面的绿色草丛和一个没有叶子的森林,刮过浩瀚的大海,到别的地方去了。
呼——呜!走吧!走吧!永远地带走吧!”
现在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瓦耳得玛·朵依和他的女儿的结局呢?
风儿说:“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们中的一个人,就是安娜·多瑟亚——那朵淡淡的清香的风信子。如今她脸上早已布满了皱纹,腰也直不起来了,背也成了‘弓’形了。因为这已经是五十年后的事情了。她是这几个女孩子中看见太阳最久的一个,所以这些事情她都知道。
“在一个荒原上,有许多石楠长在上面。有一座刚刚建成的豪华牧师庄园坐落在维堡城旁边。这房子是用红色的砖砌成的墙,还有那三角墙,浓烟依旧在冒着。有一位端庄大方的太太正在和她漂亮的女儿们一起欣赏落在窗外花园里的那些枸杞。望着那个长满了东西的荒原——,她们到底是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呢?原来是在荒原上的那间马上就要倒了的泥房子上的鹳巢,那个泥屋子的房顶上,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房顶,那只不过有一些新鲜的苔藓和藏瓦莲而已。房子上面不漏风的地方便是鹳鸟的窝。鹳鸟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正因为这样,这个破旧的房子才没有塌下来。
“那房子,只能让人看,不能让人摸。我只有小心动才可以。”风儿说,“如果没有这个鹳鸟窝,这间泥土房是不可能维持到今天的。它可能在这荒原上吓死人了。
主教牧师不想赶走那些鹳鸟。所以,这间丑陋的小屋子才能有今天,可以让那个苦命的人生活下去。她很感激这只从埃及飞来的鸟,可是鹳鸟对这位贫穷的老女人也很感激。因为她以前在那个被毁灭的树林里为它们求得了一次生命,鹳鸟才能有今天这个安乐的‘窝’。
当年她还是那么年轻,是那么清香纯洁的一朵风信子。她怎么能忘记那美好的过去呢?
“哎!——人们为她感到难过,人们的叹息中带着几分风一样的叹息。‘哎!——瓦耳得玛·朵依在你入土的时候,没有为你敲响的教堂的钟!当这位曾经风光高贵过的先生长睡于地下时,竟没有一个人来给他唱一支赞美的诗歌!——哎!世上的事都要有一个结果,穷苦也是如此!——玫瑰伊黛嫁给了一个农民,这对她们的爸爸来说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情!他的女婿竟然是一个毫无自由可言的任人欺凌的农民!——如今他恐怕早就和伊黛一起下地去种田了吧!——哎!不错!这一切都没有结束,还有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太,一个没有幸福可言的人!仁爱的上帝啊!让我也解脱吧!”
“这是那个由鹳鸟顶着的那间破泥房子的主人安娜·多瑟亚在她的房子里作的祈祷。”
“三姐妹中最有生活能力的一个被我领走了!”风儿说,“她穿了一身她很满意的衣服!装扮成一个贫穷的男人,被一条船雇去干苦力。她几乎不说话,也从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
她喜欢干自己份内的活,却不能爬桅杆。——于是,当别人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以前,我便把她送给大海了。我想,这也许是我做的一件善事吧!”风儿说。
“又是一个复活节的早上,像瓦耳得玛·朵依认为他炼出金子的那天一样,我在那些几乎要倒的墙里面的鹳鸟窝下面,听见了安娜·多瑟亚最后读赞美诗的声音。
“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大洞。——灿烂的阳光像圣水一样洒满了整个屋子!她对生活早已一点希望都没了!即使是没有太阳,她也会一样失望的。
“鹳鸟一直为她的屋顶挡风挡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我在她的坟墓边唱!”风儿说,“我曾经在她的爸爸坟上也唱过。而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清楚,她和她爸爸的坟墓在什么地方。
又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来到了!土地上修起了一条条宽广的道路,往日没人打扰的坟墓也变成了平坦的大路。过了一段时间,长长的火车在蒸汽机的带领下从这里飞驰而过,而埋在下面的她们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呼——呜!走吧!走吧!
“这就是瓦耳得玛·朵依和他的姑娘们的故事。如果你想像力丰富的话,那你就把这个故事讲的得更生动一些吧!”
说完,风就转身走了过去。
又一下子,它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