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礼拜五的清晨，惩恶仙人果然来了。
她是个个大的吓人的女士。孩子们看见她时，全都直直地站成一排，身子笔直，把自己的浴衣抹平，双手放在身后，就好像他们要受人检阅一样。
她戴一顶黑帽子，披一条黑围巾，并不穿硬衬衣，一副大的绿眼睛架在一只很大的鹰钩鼻子上，梁钩得高高的，高到比她眉毛还要高，胳膊下夹了根大戒尺。
她的样子真丑，汤姆禁不住想向她做鬼脸了。但是他不敢，因为她腋下的戒尺望去不大好惹。
她把孩子们一个个看过去，好像很满意。但是她从不问一句他们的所作所为。
后来，她分给它们各种海货：海饼、海苹果、海桔、海糖果等。她还送给最好的孩子海冰淇淋，它是用海牛奶制的，在水里绝对不会融化。
你说这些不可信吗？那你考虑一下吧，海里不是也有小石块吗？在退潮的时候，海桔子不是经常被分成四块儿，七零八落地散开吗？海葡萄也会从架子上啪啦啪啦地掉下来。
还有，你如果去法国南部沿海的尼斯小城，就会看见有许多海里的水果陈列①在海物商店里，这在当地叫做“弗尔塔·迪·玛雷”，这是个意大利风格的名字，也许现在已经改成了法国式的“弗洛伊·德·梅尔”了。这是因为法国最强有力的国王很赏识这地方。总之，正因为那个尼斯城有这样多的奇特物产，所以才把它叫做“尼斯”。
当时，眼看着这许多好吃的东西分给大家，汤姆嘴里都流出口水来，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圆。他心想总会轮到自己的，后来终于轮到了。仙人叫他过去，捏着一样东西，啪的一声扔在他嘴里。呀，瞧，那是一颗又冷又硬的石子儿。
“你是个残忍的女人，”汤姆说着就大哭起来。
“你也是个残忍的孩子。是谁把石子塞在海葵的嘴里，叫它们当饭吃？你这样对待他们，我当然这样对待你。”
“是谁告诉你的？”汤姆问。
“你告诉我的，刚刚告诉我。”
汤姆一直没有开口，所以觉得非常吃惊。
“不错，每次都是孩子们自己告诉我他们做了什么错事，而且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告诉了我。所以什么事都瞒不了我。现在走开吧，做个好孩子，只要你不要把石子放在别的动物嘴里，我就不把石子放在你的嘴里。”
“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害处，”汤姆说。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人们老是跟我这样说，但是我告诉他们，不能因为你不知道火可以烫伤你，火就不烫伤你。同样，不要因为你不知道肮脏会滋生疾病，它就不会导致生病，或者要不了命。那只龙虾并不知道钻进虾笼里去有什么不好，但是它照样被人抓了。”
“天哪，”汤姆想，“她什么事都知道！”
的确，她什么事都知道。
“所以，并不能因为你无心做错事，就不受惩罚。但比起你明知故犯要轻一些，小家伙。”这时，仙人的脸色又变的慈祥了。
“嗯，你对一个穷孩子未免太严厉了一点。”汤姆说。
“一点不严厉，我是你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不过我要告诉你，碰到人做错事时，我还是禁不住要惩罚他们。他们不喜欢，我也是不愿意这样。我时常替那些可怜的家伙难过，但是没有办法。就是我不想这样做，我也还是机械地照做。我就像一架钟那样，我里面全是轮子和弹簧，而且发条上得很紧，所以自己也禁不住那样做。”
你是什么时候上的发条呢？汤姆问，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她总有一天会停下来，或是有人忘记给她上发条，就像格兰姆时常从酒店里出来，忘记给表上发条一样。这样，我就没事了。”
“发条是一次上足的，永远不需要再上。几时上的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时间太长了。”
“天哪，”汤姆说，“你一定造出来很久了！”
“我从来没有被造出来，孩子。而且我永远存在。我跟永恒一样古老，也像时间一样年轻。”
这时，女士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古怪的表情：庄严而又很忧郁，但是又很美。她抬起头，望着远方，像是望大海，望天空，望着极远的地方。
她这样望时，脸上掠过一种安静、温柔、耐心和希望的微笑。使汤姆一时觉得她再也不丑了。
她的确不丑。她就跟许多没有生一副好姿色，然而看上去很可爱的人们一样，使孩子们一见就爱。因为，人脸就像房子，外表虽简陋，然而窗子里面却透出一个美丽善良的灵魂。
汤姆也笑了，他这时也非常好看。女士也笑了，她说：“对了。你刚才觉得我很丑，是吗？”
汤姆垂下头去，脸红了。
“我是很丑。我是世界上最丑的仙女。我还要一直丑下去在人类没有全部变好之前。等人类全部改了过来。我就会变得跟我妹妹一样漂亮。我的妹妹叫福善仙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仙女。
我们做的工作是各占一半，我做不到的她做，她做不到的我做。不听她说的人就得听我说，这一点你会明白的。现在，你们全都走吧，只留下汤姆。他可以留下，看我下面做些什么。在他上学之前，这对他是个很好的教训。”
“我现在告诉你，汤姆，我每个礼拜五上这里来，把所有虐待儿童的人都叫来，就依它们虐待儿童的做法来治他们。”
汤姆听了十分害怕，就爬到一块石头下面。这使石头下面的两只螃蟹很生气，而且把螃蟹旁边那条叫银勃的大鱼吓的直跳，就像发疯了似的。但是汤姆还是不愿让开。
仙人先把那些给孩子们吃泻药的医生叫来。他们多数是老医生，年轻的医生里，除掉军队里的医生外，学好的比较多。她叫他们站成一排。他们脸色很发愁，因为他们知道下面将是什么回事。
仙人先把他们的牙齿都拔了，划得他们浑身是血，然后给他们服上汞粉、泻药、盐和巴豆剂、硫磺和解毒糖浆。他们一个个吃的很痛苦。
然后，她又让他们吃大量的催吐剂，但是不给他们脸盆。这样做完，再从头来过。一早晨就这样过去了。
后来，仙人又召来一大批愚蠢的女士。这些人都是给自己的女孩子勒足束腰的。
仙人给她们都穿上非常紧的马甲，勒得她们全都透不过气来，非常难过，鼻子都红了，手脚全都觉得发肿。
接着，仙人又给她们穿上很紧的小皮靴，叫她们穿着靴子跳舞，弄得她们痛苦极了。
仙人这才问她们是不是喜欢这样。她们都说一点不喜欢时，仙人就放掉了她们。因为，她们这样做不过是遵循愚蠢的风俗，妄想这对她们的女儿有好处，其实蜂腰小脚既不好看，也不卫生，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随后，仙人又叫来粗心大意的保姆。给她们全身都刺上针，又把她们放在童车里，肚子上勒了皮带，头和手挂在车外，推着她们走，弄得她们既难受又头晕，都快中暑了。
不过，是在水里，可能不是中暑而是受寒。但肯定一样不好受。不信，你可以去风磨的轮子下面试试，你就会感觉到滋味。记着，当你在海上听见海底下发出隆隆的声音，水手们会告诉你这是地震。但是现在你应当明白，就是罚恶仙人在海底下把这些保姆放在摇车里推呢！
忙到这时，仙人已经累了，只好先去吃午饭。吃完午饭以后，她又开始工作。她把所有残酷的老师都叫来，来的老师上千上百。
仙人一看见他们，眉头就皱得非常厉害，就认真动起手来，好像这一天的精彩的阶段已经到了似的。
多半教师都是又脏又臭又讨厌的老天主教僧侣，他们因为不敢打那些和他们一样大的成人，就鞭打小孩子，并以此为乐。你在那张老主教格莱高里的图画里也可以发现，他一面在教孩子们唱“法米法米”，一面在椅子下藏了一根九股鞭。
由于他们自己没有孩子，就妄想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怎样管教孩子的人。在古老的安格鲁——撒克逊年代，这些天主教僧侣第一次给英国带来了惩治自由的男孩子甚至于女孩子的作风，比人们惩治狗和马还要残酷。但是，罚恶仙人老早都把他们捉住了，叫他们全饱尝一顿自己的鞭子和戒尺的滋味。这对他们有一定好处。
她扇他们的耳光，用戒尺敲他们的头，抽他们的手心，说他们骗人，是败类。他们很气愤，还用自己的人格担保，声称他们讲的都是真话。越是如此，仙人就责骂得越厉害，说他们讲的全是谎话。最后，她用自己的大戒尺狠狠打了他们一顿，还罚他们把三十万行的希伯来文诗读熟，在她下礼拜五回来之前一定都要背出来。
这一天，他们听了全都号啕大哭，他们呼出的气在海水里腾起就像苏打②水冒泡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海水里面有气泡。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不过对小孩子来说，这一原因和他们的关系最密切。此时，仙人已经很疲倦了，只好停手，的确，她这一天太忙。
汤姆并不是不喜欢这位老仙人，不过，禁不住觉得她太凶残了一点。这也不奇怪。因为她要等所有的人都改过自新，然后才能变得漂亮，她还要等很长时间呢。
可怜的罚恶仙人！一大堆艰苦的工作等着她做呢。她还不如当一个洗衣妇，成天站在洗衣盆面前。但你知道，人们并非总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职业。
汤姆急于问她一个问题。无论如何在什么时候仙人望着他时，目光都还温和，有时还带一点古怪的微笑。她那种暗自好笑的派头，给了汤姆勇气。
汤姆终于说：“请问，夫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
“你为什么不把所有坏师傅叫来，也把他们惩罚一下呢？工头在煤矿里敲打童工；打铁匠把学徒的鼻子锉平、指头锤平；还有所有扫烟囱的老师傅，就像我的师傅葛林一样，为什么不叫来呢？很久以前，我就看见我的师傅葛林也是这样；好久以前，我就看见他掉在水里了，所以我满指望他会在这里。他待我就很坏，我可没冤枉他。”
这时，老仙人的脸色非常严厉，汤姆看了不禁害怕起来，后悔不该这样大胆。但是她并不生他的气。
她只回答说：“整个礼拜我都看守他们，他们在的地方和这里不同，因为他们属于明知故犯的一类。”
她说时非常平静，但是话里面有一种东西使汤姆听了不由得浑身战栗，就像掉进一丛海荨麻里去了一样。
“但是这儿的人，”她又往下说，“并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他们不过是愚蠢、缺少耐心，所以我只是稍稍惩罚一下他们，使他们变得耐性些，教他们像一个有理智的人那样学会运用常识。
对于那些扫烟囱的孩子、采矿童工和制钉的学徒，我的妹妹已经派了许多好人去阻止那些残忍的师傅，使他们不再虐待孩子，这样，我就可以至少早一千年变得美丽呢。
“现在，你必须做个好孩子，你要人家怎样对待你，你就应该怎样对待人家。有些人就错在不肯这样做。这样，等到下礼拜天我的妹妹福善仙人来时，她也许会注意到你，并且教给你怎样做人。那些事她比我知道得多。”
说完，她就走了。
听见没有可能再和葛林碰上，汤姆心里很高兴。不过，想起葛林有时候把喝剩的啤酒给他喝时，又有些替他难过。
汤姆决定礼拜六整天做个好孩子。
那天，他果然如此，他不吓唬螃蟹，不去搔珊瑚的痒，也不把石子放在海葵的嘴里去，使它们误以为一顿晚饭到嘴。
想一想：
1、惩恶仙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2、汤姆为什么大哭呢？
3、惩恶仙人是怎样对待犯错误人们的？
知识链接——名言：
1、知识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波斯〕萨迪
2、人的知识愈广，人的本身也愈臻完善。
——〔苏联〕高尔基
①陈列：把物品摆出来供人看。
②苏打：也叫纯碱，无机化合物；白色粉末或颗粒，水溶液呈碱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