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
只要感恩之心常存,尽自己所能而不妄自菲薄,那么,“聚木成林、积土为岸”,一切都会有意义。宋儒张载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只是深谷中的一棵小树苗,但给我一缕阳光,我将撑起一大片天空。
写下标题的时候,故乡的一草一木、童年的种种又在我的眼前鲜活起来。我出生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距离县城有七十里的路程。那里曾经走出过抗金名将韩世忠,至今保存着秦太子扶苏和蒙恬将军的墓冢,然而近几百年来都一直饱受贫穷的困扰。
也就是在那个山村里,有一位这样的绥德汉子,多年来忍受疾病的折磨,却竭尽自己的力量,将三个子女一个个送进大学校门,也为此二十年来如一日,早起晚睡,只为多赚一点学费给子女。这个汉子,就是我的父亲。他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平凡如同黄土地上一棵草,却给了子女无穷的希望和力量;他没有多少知识,却教给了我坚忍不拔、迎难而上的性格,这样的品质一直影响着我,并将影响我一生。
跟所有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一样,我在田野山头度过了整个童年。我刚上小学不久,姐姐去县城读初中,从此帮父母做家务也成为我的必修课。每天早早起床上学,中午回家后帮父母做饭,打扫卫生,吃完饭赶去上课。下午放学回家路上割猪草,天黑之前到家,然后给全家人煮粥(我们的晚饭),吃完饭做作业。我每天都过着那样的生活,却从来都不觉得苦。干活累了的时候,我便躺在山头上看云彩、想象山外边的世界;对于那个世界,我只能从课本上得到只言片语的描述,同时也因为这连绵不断的山峦阻隔太远,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个梦。即使我次次考试拿头名,但并不是为了走出大山,而只是为了看到母亲久违的笑脸。
我真正下决心走出山村,是在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和哥、姐都在县城读书,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这样的负担是无比沉重的。家里的经济也日渐拮据,仅仅靠开磨坊、父亲的木匠手艺及庄稼的收成,已经不能负担我们的学费。从此父母又开始搞养殖,也因此每年寒假回家,帮父亲卖肉就成了我的任务。每逢集市的日子,为了占到一个好摊位,我和父亲早早出门,在刺骨的寒风中一站就是一天。由于一直要拿刀,带着手套没法干活,父亲的手上便裂出一道道的口子。就是在那样的街市上,我看着人流来来往往,看着父亲为了卖肉低声下气讨好顾客。我突然觉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必须努力学习,走出大山,才能对得起父亲,才能拯救自己。
2004年秋天,我收到了梦寐以求的北大录取通知书,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突然有了结果,我夜夜睡不着觉。想着要和全国最优秀的群体开始新的征程,我感觉兴奋不已,然而兴奋过去却总是害怕。我清楚,为了我们姐弟三人读书,十多年来家里已经负债累累,上大学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又怎么向父母开口呢?期冀、恐惧……每个晚上我都在这样的轮回中辗转反侧,然后又在天快亮的时候昏昏睡去,白天时又装出乐呵呵的样子。父母只是很高兴,在家里摆了酒席请村里的乡亲们来喝酒,对于经济上的困难却只字不提。
怀揣家里卖猪凑齐的钱,我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然而一进学校,我的心便安定了许多。
那一天的燕园热闹异常,我在报名处领到了资助中心发放的爱心大礼包。突然间,我的心被一股暖流所包围,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很快地,在老师们的帮助下,我就办妥了助学贷款,四年的学费有了着落。同时我受到了国家一等奖学金的资助,当时的金额是6000元,同时还减免了学费。这对于我,无疑是一笔巨款,也让我重新对未来充满信心。喜出望外的同时,我也深感责任的重大。我暗暗在心底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国家,报答老师,报答父母。
然而,生活的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刚刚解决了生活问题,学习上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因为高中时没有接触过计算机,上“计算概论”课,我听得一头雾水,上机作业总是不能按时完成;高中时自认为英语学得不错,分级考试却被分到最差的一级;英语口语课,习惯了哑巴英语的我不敢发言,只能默默忍受由此带来的尴尬。本来这样的落差感每个新生都会有,时间长了就慢慢调整过来了。然而因为我的急于求成,无形中增加了我的心理负担,加剧了我的自卑感。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我每门课都不理想,甚至已经退步了很多。我突然又沉默起来了。
幸运的是,在一次和班主任的长谈之后,我终于认识到,一时的落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继续前进的勇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要学会跟自己比,只有不断的超越自己,才能真正的强大。很快的,我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不再盲目地跟别人比较。这样奋斗了半年,大一下学期,我的成绩便大有起色。
大一暑假,我没有回家,我早就想好了,要去打工挣钱,争取养活自己,不要再给国家添负担。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我找到了上大学后的第一份兼职——做家教。从这以后,做家教便成为我勤工俭学的主要内容。做家教培养了我的耐心,也提高了我的交际能力和洞察力。我曾在清晨第一缕阳光里起床去挤公交上课、也曾披着城市的霓虹回校,有过疲惫、有过挫折,但每次想到学生的进步,心里又充满自豪。大四时,在北大学生资助中心的帮助下,我又走上了北京大学多媒体教室助管员的校内勤工助学岗位。每次我都在教室楼清脆的上下课铃声间奔波于各个教室,帮助老师解决设备问题,为学校的教学奉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上大二后,学习的任务更加繁重了。怎样在勤工俭学的同时搞好学业,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我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计划表,早晨很早就离开宿舍去图书馆自习,晚上熄灯才回宿舍。每个周末,除了做兼职和参加活动,我会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学习成绩也一年年好起来了。大二下学期,我的专业课门门优秀。大三一年,更是取得专业第一的优异成绩。长期的磨炼,使我养成了见缝插针学习的习惯,也培养了我合理安排时间的能力。
在学习上逐渐站稳脚跟的同时,我的想法更多了。一个合格的大学生不仅要有良好的专业知识,也应该不断完善自己,做一个全面发展的人。而我,一个受到过太多资助的人,理应去帮助更多的人,把这份爱传到更多人的手中。直到如今,我仍然记得当时和服务总队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去三里河支教、去松堂看望孤寡老人的每一个情节,老人们欢喜的眼神,曾让我纠结许多,更加深感自身力量的薄弱;也总是在离开之后,自我安慰如果我们的到来能给他们些许欢乐就已足够;而每次归来,都让我有更多的动力去学习,去提高自己,期冀下一次的到来。而在校史馆值班的那些日子,我在各个展板之间久久停留,我为我是北大人而自豪,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让北大为我而自豪。
2006年暑假,我参加了“北京大学工学院赴山西长治暑期实践团”,到当地进行支教。我大学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那里。每天,可爱的孩子们都会把我团团围住。那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我多希望能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让他们少走些弯路,去追逐自己的梦想。每天,我都想多讲一点,再多讲一点,生怕遗漏些什么。离开时,孩子们哭得泪眼婆娑;我多希望能留下来,哪怕只是一天!返校后,我和同学们一起组织了对当地三个特困生的资助。每人每月只需30元,但对三个孩子来说,已经足够负担他们的伙食了。后来,有孩子来信告诉我,他把北大看成自己的圣堂。我告诉他,有梦想,就有实现的一天。
我坚信,即使身处谷底,也不能拒绝搀扶别人。只要感恩之心常存,尽自己所能而不妄自菲薄,那么,“聚木成林、积土为岸”,一切都会有意义。宋儒张载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只是深谷中的一棵小树苗,但给我一缕阳光,我将撑起一大片天空。
作者简介
雷鸣,陕西榆林人,北京大学工学院2004级本科生、2008级硕士研究生,曾获国家一等奖学金(2004)、国家奖学金(2007)、北京大学“三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