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澜难得怔愣起来,不敢置信的目光在那脸上逡巡了一圈,脑海里却在努力消化着她刚才所说的话。
半晌后,他暗暗心惊,再看着顾惜若时,那眼神里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原本,他还以为,这个谌王妃只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除了让王爷给她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就再也没有其他的精神觉悟。
却不想,事实并非如此。
难道说,他一直都看错了这个王妃?
可怎么可能?
看她此刻这副模样,简直难等大雅之堂。若非亲眼看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个王妃人前人后的面具还如此不一样。
“季先生,你仔细想想,以往我在外奔走时,可还曾传出过什么不好的传闻?”许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顾惜若又颇为耐心的问道。
季晓澜鬼使神差的循着她的思路去想,深入下去,却被他的发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身处于谌王府内,对外面发生的事儿,却有自己的获取渠道,自然也没落下谌王府这位女主子的种种“英雄事迹”。可记忆中存着的印象,不是顾惜若教人刮目相看,便是她无理取闹却手法高明,的的确确没有她所说的“不好的传闻”!
难道说,一直以来,他都误会了这个王妃?
她看似慵懒散漫,不学无术,嚣张狂妄,实则颇有心机城府懂得分寸进退颇识大体?
不是吧?
那些象征褒义的词,怎么都不可能会落到顾惜若的头上吧!
季晓澜心中顿时矛盾万分,也不知道是该相信此刻所看到的,还是该相信脑海中留存着的印象的。
又或许,他双眼所看到的,也只是她愿意让他看到的、愿意表现出来的一面。而那些他所期待的“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端庄大方”,他却从来没见识过。
更准确的说,她从来都没让他见识过。
如此一想,他忽然说不准心中是何滋味。
顾惜若可没心思去考虑,他的心中是否很有滋味,眼见平安脉也把不成了,索性直接请他离开,自己抱着被子呼呼大睡。
于是,季晓澜以心怀大志向的豪情万丈步入谌王妃的寝居,却游魂似的飘了出来,一路走过,不知有多少沿途的花草遭了他足下荼毒,落得个凋亡无人收殓的悲惨下场。
他就那么一路回了药炉,可打开门,看到桌边坐着的人时,飘忽的神智倏地回笼,双眸眯起,三分诧异三分戒备,“你怎么在这里?”
骆宇回头,撞见他眼里的诧异和戒备,心中苦涩蔓延。
还没发生那么多事情前,他不仅进出谌王府自由,就连青擎、青冥和眼前的季晓澜都将他看成无话不说的自家人。哪里遇到过这般尴尬的场景?
那次,他在雪中站了好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就要成了冰雕,正忧心忡忡的想着是否需要准备后事时,王爷把他叫入了屋内,丢下一句话后,再也没管过他。
“青擎,把西苑收拾出来,让骆御医和映雪公主居住。”
有了他的吩咐,青擎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命人去驿馆,将还处于昏睡中的佘映雪抬到了王府西苑里,从此他二人便住了下来。
如此,倒是给他提供了很多便利。
比如说,他可以时不时蹭到季晓澜的药炉里,拿些治疗的药物,一心一意照顾着佘映雪。又比如说,他想要寻个安静的养生之所,除去宫中御医的职务,需要他出门之外,其他时间,自然是能待在王府里,就待在王府里。
可毕竟发生了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儿,如今私下面对着青擎和季晓澜时,多少都有些难堪。
此刻,面对着季晓澜毫不掩饰的戒备,他心头像是被钝刀磨着,一刀一刀,迟钝而延绵的疼痛搅得他精神极差,几欲崩溃。
“你小子,没事儿从来不到老夫的药炉来,一旦有事儿,就恨不得把药炉给劈开。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你真当老夫是你雇佣的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没等到骆宇的回答,季晓澜自顾自道,大步跨过门槛,撩起衣袍欲要坐下,却见他一副任人鞭打怒骂也不还手的贱模样,心中莫名窝火,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将放置在桌上的茶盏震得往上弹跳了一下,随之噼里啪啦跌落在地。
骆宇终于抬头看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季先生,我累了。”
语毕,他便垂下眼睑,脑袋也微垂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颓丧腐败的气息,好像不久之后他便毫无生机了。
刚从顾惜若的寝居出来,季晓澜本就憋屈,本以为有个人出现在药炉里,尽管他不是很待见,多少也能让他好好发泄一下。
谁成想,这人并非来发泄,而是来给他添堵的!
坑!
季晓澜只觉肺都要被气炸了,若是再不找个人捶上几拳,好好发泄一下,指不定胸腔中的郁结之气便能把整个药炉给撑破了。可一听到骆宇低沉的话,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也都歇掉了。
他怒瞪着骆宇,却没有得到骆宇的任何回应,一拳又捶在了桌子上,颓然坐在椅子上,重重叹气,“你们一个个的,都来欺负老夫!苍天哪,为何不放过我这老人家?”
粗犷如狼嚎般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药炉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极其难听。
饶是骆宇正一心酝酿着苦楚,此刻也被这样“鬼哭狼嚎”的声音扰乱了思绪,他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季晓澜,重重叹道:“季先生,要说欺负,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吧!你可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了,谁敢欺负你?”
“除了那位尊贵的主子,还有谁……”季晓澜嚷嚷着,忽觉背后说人坏话,并非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气势顿时减了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骆宇,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小子,不要告诉老夫,你是来跟老夫诉苦的!老夫可不信。不过,你若是为着那什么劳什子公主,也趁早回去。现在老夫心情不好,没功夫招待你们这些自命尊贵的人!”
骆宇被他那带刺的挑剔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别过脸,声音闷闷的,“季先生,我过来,并非是为着映雪……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