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闲话
据说,人类最初都是择水而居的。江河湖井,生长鱼虾水草也长神话和爱情,我理解这种观点是从《诗经》出发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老子以水象征其所推崇的神圣的“道”,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悉,故几于道。”;孔子曰:“水哉!水哉!”……水哉,水哉,爱情就出来了,哲思就出来了,诗歌和散文就出来了。
我是听着涛声长大的。清江,一条南方的河。我就在这条河,以及这条河上游的村庄读了二十二年的水。我非哲人,但也常从水里感受些什么。
写了几年散文,并且在较高级的杂志上发表了一些。长长短短,胖胖瘦瘦,同我的诗歌一样,两兄弟都不能说有出息。但对未来的信心是有的,对以前走过的路也有所体悟。
散文是一种艺术美,写小说须有体验,写散文则需有心态。没有写散文的心态就写不出好散文。其实,好的散文就是一首诗,一幅画,或似一曲柳永的《雨霖铃》,或是一段东坡的“大江东去”。它是有个性的。可以是茫茫秋水中唱着忧伤的歌的女子,可以是塞北黄尘下纵马驰骋的将军,可以是芦苇丛沉入水底的一弯残月,可以是霏霏细雨中的白鸽,或是夏日雨后的蒲公英。当然,它可以是给人以欢愉舒适的小夜曲,也可以像滔滔江水在月光下潺潺的流动……你写了,或者你读了,便会发现,原来生活中有这么多散文。
散文要气质。散文不是说话。所以,我反对婆婆妈妈豆腐白菜杂七杂八弄在一起吞吞吐吐却谓之“散文”。散文尤其注重主观体验和客观存在的融合,它是自由的、无拘束的,通过其艺术品格和思想含量展示出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的真、善、美。然而,自由也不能太烂漫。散文不是搞工作汇报,不是大辩论,写作者不能好为人师,滔滔不绝笔锋直指读者视野及思考的极限。那样,就成白开水了。
我不喜欢那种信手捉笔不知所云的散文。搬字垒句,砌来砌去,围住了自己,也苦了读者。我写散文是认真的。自写下标题,基本就全心投入到一种意境中去了。头脑一边放电影手里就不停地动作。不知不觉,一时,形象概念感悟超验变争先恐后上来。写赤壁就到了赤壁,写清江就荡舟在清江上。感性认识理性顿悟,这样有疼痛也有快感,触天接地,文字就月光般泻下来。只要写作者能够突围,不拘泥于一悲一喜,不“为赋新词强说愁”,充分展开艺术的翅膀,不仅会给写作者本身带来一种精神的心理上的满足,还找到了过去曾经流逝的汗水得以骄傲的里有的充分的欣慰。这样山是山,水是水,由生活与审美和谐组成的篇章怎么会不具有产生影响的巨大可能性呢?
同时,写散文灵感也很重要。灵感就像“是世界上最稀少的一物,它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想你呼叫”。灵感转瞬即逝,写作者必须抓住瞬间的体悟,笔走龙蛇。不过,灵感并非招之即来之物,靠的是平时的积累。日子久了,自然会有火花,有闪电,这是法则。没有灵感或者是缺少灵感,要写文章就叫做“磨”。“磨”是很痛苦的。当然,会磨,磨得好,就会磨出好篇什。
芙蓉影破归兰桨
——诗歌漫议之一
我说过,我喜欢听你的声音。那银白色的影子,是夏天的雨季,藏在湖里的相思。你的声音飘过蓝天,也曾落入水底,惊醒睡莲。我说过,喜欢听你的声音。哪怕船帆闪折,山泉依然是山泉,水歌依然是水歌。
这些文字写在一起成一段话,分开排列就是一首十四行的诗。
写一个关于诗歌的东西是很久以前的想法。当大学生活开始飞快向身后隐去,这种愿望便越发强烈了。数月前,赵信来到我的住地,请我为其拍摄的图片配诗。我不假思索地写下了题目:深山流泉。我知道它和下面十四行诗句都是蓄谋已久的。我表达,我以十分真诚的态度向诗歌,以及诗歌写作者致敬。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劳动人民共同创造了语言的至美。多美的句子!谢朓的“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王维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韩愈的“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不必说屈原,不必说李白,不必说苏轼!就是这些清新明丽的句子,说能说不美呢?
司空图言:文之难而诗尤难。诗至今日,却似乎并非难事。有人宣称“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这句话不能简单地理解,诗的地位下落了倒是事实,我认为,首先应该谴责诗作者的随意。他们中部分人嘴里瞧不起诗歌,乃至污蔑,又经不起诗歌美的诱惑,为攀风雅强操笔。偏偏以为“无师自通”,在字典里弄些词句玩积木似的狂摆一阵,日百首,夜千行。或许,这不是东西,又偏偏有门路发表,在“实力方阵”等精彩栏目豪气云天地亮相,某些思维模糊的所谓评论家跟着别有用心地扣几顶高帽子,于是产生几个流派,你乐我乐,乐得大家一起混蛋,出名,发财。
梁实秋曾批评,“把捉到的一个似是而非的诗意,选几个美的字句调度一番便成一首。旬积月聚的便成一集。”如此,诗歌作物不经风雨不见阳光,便是草盛豆苗稀。远看春色满园,近却杂草丛生。这般艺术,最高境界也不过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辫子粗又长”的地步。
当然,“诗盈数万,格调各殊”,或显豁或隐约,均可成大美。能者发乎心神,自见节奏和声韵,其诗或起承转合直逼幽境,动人情谊;或云层鸟瞰,移情别致,波澜衍漾,横放恣肆。劣者搔首弄姿,疯舞一通,不是妓女般浅俗无比,就是流氓般粗陋不堪,还口出狂言,不屑一顾。
诗歌是复杂的多元系统。诗歌的“兴、观、群、怨”通常以其弹性的语言和跳跃性的结构加以体现。而诗的语言美和结构美在意向的创作过程中产生,或者说,是在表象、感知、意向认识和再现形象的艺术再现过程中得到体现。诗人就是在一种创造美的意念感召下进行诗歌创作的。
诗之技法,取要言无非寄意、取象二端。优秀诗家多能片言只语夺人心魄,恰如落英满谷,却使清涓细流使其一朵朵飘走。这种美,美的含蓄、美的悠长。故以为,艺术美多在于过程。正如,清朝画家郑板桥在《题画·竹》中写下一段话: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中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
(原载《校园文化报》2001年10月)
芙蓉影破归兰桨
——诗歌漫议之二
人与树站立着/以博大爱心与虔诚/在水一样明亮的歌谣中/纷纷举起诚实和兴旺的生命
这是诗人陈所巨《感谢阳光》中的诗句。我经常用其中的某些意向来形容诗歌。树一样站立着的诗歌,水一样的诗歌,这本身就是生命诚实与兴旺的象征。
我们始终在崇尚一种高度。在感谢阳光感谢生命之神的时候,我们也感到困惑和无知。远古的人类是一群找不到家的孩子,而今天的人类何尝没有一种找不到家的悲苦和孤独?在文明进步的同时,我们回忆历史书上的内容,从不朽的墨迹,我们试图独处久违的精神,以实在的气魄和努力进行对良心、美德和崇高的追求和进入。于是,有了对诗歌重新或者更加虔诚的人,他们需要从博大的生命世界发现些什么。
一位浙江友人在致我的心中为诗歌宣言:面对大雪压境,始终保持一种平和的心境,既然,注定要做一个雪人,那么就先让我站在风中。他说,硬汉子海明威的态度是鲜明的,你尽可以毁灭他,但却打不败他。我为什么不能,不会喜欢诗歌呢?是的,立志寻找家园的孩子永远面向家园。
我们始终在寻找家园。“每个民族都被凝聚在叫做故乡、故土的某个特定地区。”诗人往往认为土地、生命、精神和诗、语言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他们更多时候表现出一种“乡村情绪”。在诗人笔下,根意识或家园意识体现对现实人生的反弹,体现了一种“文化乡愁”。
我不欣赏海子,一向认为他对死亡的宣言操之过急。对于生命乃至死亡的自觉是可贵的,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轻易自跄体现光荣。海子不是“农民”的后代,他根本不了解农民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痛苦或者存在的缘由。他终未跨越麦地、村落,归向莽莽浩浩天籁之音,进入诗歌品格腹地,直面现实。所以,没有找到家园的海子是可悲的。
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关注乡村命运和农民感情。但是,诗人应该是这样的。他不能没有自己的麦子和稻田。《红高粱》藕香榭联:“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理想不空泛,激情不变态,心灵不扭曲。诗作者贵在以自身的艺术经验,结合个性心理和文化底蕴,加强对显示世界的关切,人文精神的坚守、艺术精神的探寻、宇宙人生的思考,那么麦子不仅是麦子,稻田不仅是稻田,有对自我命运的喟叹,更有对时代精神和生命意识的写真。耐住孤独,寂寞,甚至侮辱,诗人会在诗歌的美好韵律中成熟,永生。
远人无目,远山无皱,远水无波。距离产生美。我感到遥远的诗歌很美,但我也感到美的诗歌离我很遥远。我经常站在广阔的原野,望着诗歌超迈健拔远去的身影。
我写诗。当我每个季节回头,看到的始终是一地皎洁的月光。溪流、白雪、大地、天山或草原,这些都曾经或还在我的生命中鲜活。我高兴,为那阳光般的心情,为曾经灵性地生活过。这就够了。散文在静谧处摊纸,诗歌在激奋中提笔。烟云聚散,金鼓铿锵,诗歌至少可以让人洒脱,让世界生动起来。诗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天堂和地域本是无所谓有的,也无所谓无的,本在你一念之间。或许,你走出去,就找到了春天般的天堂,你不走出去,就接近了寒冬般的地狱。天籁是最动听的。音乐与文学史具有共生关系的两个事物,而诗歌派定给生命和自然的那种美是不是音乐与文学最好的统一?
帕斯说:“一个人写诗,就成了另一个人。”真正的诗人将羞涩藏于背后,以玉树张扬的姿态潇洒临风。我非诗人,但我愿诗歌能继续开拓我的思想疆域,带着结实的写作和灵性的思想一苇渡航。诗与非诗之间仅一纸之隔,只有懂得写诗的意义并且体会了那种飞翔的感觉,才会明白写诗的人面对他的作品展现的微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万物蓬勃生长,一岁一枯荣,见出生命循环往复和徘徊咏叹。细想来,不觉任何事物都是这样的。故老子说: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复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原载《校园文化报》2001年11月)
走向回归的自然
——王月圣短篇小说集《撒尔嗬》乡土风情解读
王月圣是鄂西苗族作家,生长在文化源远流长的清江河畔。他以敏锐的文学观念和强烈的民族改造意识,积极的艺术探索精神,将一种承载于乡土的文化思维付诸文学创作,让一部部作品生动成一蔸蔸带着泥土芳香的庄稼,构成鄂西本土文学一道道亮丽的风景。
西马曾说,散文是抒情主体对丰富多彩的物质世界的第一次赞美或者歌唱。王月圣是小说家,他以小说的形式抚摸鄂西土地上的一座座巍峨大山的崇高,回忆故土往昔的峥嵘,向往故土明天的澄净,用散文似的笔墨,以独辟的视角和极富张力野性的笔触为读者展现出一片片黑暗或者光彩。
《撒尔嗬》是王月圣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作者通过生动婉转的故事,表现“撒尔嗬”、“摆手舞”、“哭嫁歌”等土家族世代沿袭的人文景观,借风情演绎土家族痛苦而完整的生命流程和不懈的追求精神。因此,这又是一部本土作家写本土风情的乡土著作,以一种较独特的角度反映了鄂西山区农村的乡土风情。
鄂西乃“西南蛮夷”居地,自秦以后,历代封建统治者对鄂西少数民族执行一种羁縻怀柔政策。元代改为土司制度。土司制度极其腐朽,等级礼仪森严,发展到后期,成为土王残酷镇压、剥削人民的封建农奴制度。雍正年间,在“改土归流”的洪潮中结束了土司制度。但是,如《撒》中所述,鄂西仍是一片“蛇蝎遍布,兽迹鸟道”的荒芜之地,后沿至革命战争时期,居住在这里的土、苗等各族人民所受的剥削压迫始终都是特别深重的。然而,正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磨炼出一代代英雄的鄂西人。他们勇敢地站起来,誓死为翻身做主而不屈斗争,在历史上谱写了无数辉煌的篇章。同时,勤劳、朴实的鄂西儿女又以其无比的智慧,创造了世代不衰的巴土文化。《文选99宋玉对楚怀王问》记载:“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由巴而夷,由夷而蛮,由蛮而土,绚烂的巴土文化养育了一代代在历史上就以能征善战能歌善舞而著称于华夏民族之林智慧的鄂西人。如今,偏僻、禁锢、落后逐渐被四通八达的交通、现代文明代替了,“燕雀罕到”的地方成了国内外商人投资、旅游观光的胜地。鄂西儿女正以炽热的激情追赶着更加幸福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