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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新结同心香未落(2)

突然,他一个用力推开了锦瑟,随后扶住她的双肩,视线仔仔细细地在她脸上逡巡,眼眸亮得有些骇人。

锦瑟气息不稳,微喘着看着他,迷茫道:“怎么了?”

苏墨一言不发,那眼神看得锦瑟直发憷,犹疑间,她又凑上前在他唇上吻了吻,苏墨只顿了片刻,忽而又低下头狠狠回吻了她一下,随即却站起身来,粗声道:“你先休息,我有事出去片刻。”

话音未落,人已经抽身而去,待锦瑟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苏墨出了小院,拉过马匹翻身而上,飞驰而去。

如今京中已实行宵禁,他一路马不停蹄,闯过多个栅栏,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好在后方有副将追赶,不断地向驻守官兵出示令牌,这才免去一场不必要的干戈。

他一路疾驰至陆离府邸,亮明身份进入府中,不过片刻,衣衫整着的陆离便匆忙赶来:“不知王爷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苏墨见他神情微凛,脸上并无一丝倦色,也不多问,只开门见山道:“当初那‘魂牵梦萦’,你是从何处所得?”

陆离明显一怔,似乎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及这样一件事,顿了许久方道:“‘魂牵梦萦’是我出万金自一酒痴处购得,王爷因何突然问起这个?”

苏墨微微一拧眉,道:“当日天下仅剩一坛此酒,我饮去你半坛,另半坛却因曝于天日而毁于一旦,那么后来,锦瑟喝的‘魂牵梦萦’又是从哪里得来?”

陆离闻言便挑眉笑起来:“这个么,是我从前为防万一,从那坛子里匀出的一壶,没成想到头来还是没能喝进自己的嘴,反倒便宜了那锦瑟丫头!”

苏墨眸色极其不明显地一黯:“那如今这世上,便果真是再没了此酒?”

陆离嗤笑一声道:“除非酒圣姜熹死而复生。”

苏墨凝眸片刻,忽又道:“姜熹可有传人?”

陆离沉吟片刻,终于忆及什么:“姜熹当年居住在琼谷,琼谷因他而闻名,也因他而沉寂。这两年又隐约听人提起过琼谷,却不知与姜熹传人有没有关系。”

“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去查探,定要探出那琼谷所有来龙去脉。”

“是。”陆离应了一声,又忍不住抬眸看向苏墨,“只是不知,王爷因何要查此事?”

苏墨站起身来,淡淡道:“为解心中一疑团。他日你自然知晓。”

苏墨再回到小院时,锦瑟已经因为困倦而歇下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抱住自己,便知是他回来,身子自然地往里一挪。

苏墨却只是坐在床边,低了头静静看着她要醒不醒的模样,眸中轻泛起一丝怜惜,伸出手来为她整理好被子,又在她头顶揉了揉,只低声道:“好好睡。”

锦瑟却已经彻底醒过来,伸手拉了他的袖子:“你去哪儿了?”

“去了一个官员府上,不是什么大事。”

“那还不休息?”锦瑟说着便坐起身来,抬手为他宽衣。苏墨任由她服侍,闻到锦瑟身上淡淡的铃兰香传来时,神思不由得有些恍惚。

锦瑟为他宽衣至一半,抬头却见他仿佛失了神,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她实在不愿意他去想那些令人沮丧的事,便缓缓垂下手来,一般不发地重新缩到了被窝里。

苏墨果然立刻便回过神来,扳过她的身子,却只见她眉宇间似有哀色:“怎么了?”

锦瑟勉强笑了笑:“你既心不在此,便实在没必要日日陪着我,反正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过来了,我也不差这几个月。”

“胡说!”他低声斥责了一句,却见锦瑟眸中水光一闪,僵了片刻,神情稍缓,俯身看她时,已忍不住笑起来:“先前不是还说,要与我生个小娃娃?”

锦瑟不防他突然提及此事,面上倏地一红,瞪了他道:“你不是不要?”

苏墨却已经欺上身来,语调低沉暧昧:“佳人盛意拳拳,鄙人焉能推却?最好能有个三男四女,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护他们一世周全。”

他低头吻下来,锦瑟面红耳赤地承接着,脑海中却再也挥不去“一世周全”四字。

这四个字,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她只稍稍想要探究,便已忍不住心惊。然而拥着这人身体的温度,却又让人如此熨帖。

她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里挣扎,终于让他用身子的热度为自己排遣了那丝心惊时,锦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世周全,是那样美好的字句,哪怕里面不会有她,也依然美得让人想落泪。

一夜缱绻,红绡帐暖。

拂晓之际,锦瑟在一阵微凉之中醒来,发觉苏墨前所未有地卷了被子,虽在熟睡之中,却依然眉头紧锁。她盯着他瞧了片刻,苏墨脸上的神情却突然一凛,似乎在梦中被惊到,随后猛地醒来,坐起身喘了几口大气。

锦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却一把自身后将他抱住,手掌抚上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宽慰一般:“是梦,只是梦。”

苏墨缓缓闭起眼来,过了一阵方才平复,睁开眼来,有些无力地握住了锦瑟的手。又过了许久,才听他沉声道:“昨日你告诉我绫罗来信,说添了个儿子,当时我心里其实恨极,恨不能立刻派人去与他传话,告诉他觅儿死了,想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锦瑟身子微微一僵,随后紧紧贴在他背上,却只是一言不发。

苏墨察觉得到,手上不觉加重了力气,道:“但我也总该为你而顾及绫罗,所以……罢了。”

锦瑟心头一时大动,紧紧拥着他,再不能说出半个字。

这一日苏墨自然诸事繁忙,不消片刻便起身赶到宫中去了。锦瑟独自消磨到下午,提了个菜篮上街市。

其实她和苏墨住在那小院之中,虽无多余人服侍,吃穿用度却总有外头的人帮忙打点,每日新鲜的瓜果蔬菜也有人按时送来,逛街市不过是极偶尔的一点消遣罢了。

与往日相比,今日的街市似乎冷清了很多,摊位几乎少了一半,余下的摊主们似乎也对自己的生意毫不着紧,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神情凝重地讨论着什么。

自从知道自己仅余数月性命后,锦瑟已经学会了尽量装聋扮哑,既然所余时日已经不多,何不彻底为自己活一回?所以很多事她选择不听,即便不小心听到,也决不让自己多想。

然而今日,当她从几个窃窃私语的摊主口中听到“小皇帝”三字时,思绪终究还是翻飞起来——苏墨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让小皇帝罹难的消息传出?

微微侧目,却见又一人飞奔过来,热火朝天地加入了几人的讨论之后:“我方才去打听啦,皇宫今日宫门紧闭,大官们进去之后便没有再出来,也没有任何关于小皇帝的消息传出来!”

众人皆微哗:“这外头消息一经传得沸沸扬扬,宫中却不澄清,只怕确有其事!莫非果真是那姓宋的妖女谋害了皇上?”

锦瑟眼皮猛地一跳——姓宋的,妖女?

“如此看来,不会有假!”一汉子忽然提高了嗓门道,“只怕当初那妖女与宁王和离便是处心积虑的阴谋,只为取得秦王信任。如今宁王叛变,这妖女在摄政王身边,狐媚惑主,又可与那宁王里应外合,真真是多年筹谋啊!”

此话一出,众人竟纷纷附和,真是比说书的还要精彩纷呈。锦瑟听得不知是哭是笑,放下挑到一半的蔬菜,转身离去。

往回走的路上,却不断地有人从她身边跑过,所前往的,竟是小院的方向!

锦瑟心头骤然升起不详的预感,匆匆加快脚步,还未入巷,便已听见巷中的群情激愤——

“妖女出来!”

“杀了那妖女!为皇上报仇!”

“烧了这院子,让妖女无处藏身!”

锦瑟立在巷口,仍旧不知是哭是笑。她出门时尚且风平浪静,不过在外头晃了一圈,回来已经群情激愤至此,可见这消息传得有多快。而这些人既能寻到她这个住处,可见门道也不浅。

所幸她只作了寻常女儿的装扮,又提了菜篮,几乎没有人会认为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妖女”。她自然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在巷口观望片刻,便匆忙退开,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前方忽有一队铁蹄疾驰而来,领头那个竟是苏墨!锦瑟霎时大喜,扔下菜篮使劲朝他挥手。

看见她的一瞬,苏墨脸上紧绷的神情才终于有所松动,放缓了速度,行至锦瑟身边时伸手一抄,直接将她携上马背,又调转方向,往皇宫而去。

锦瑟靠在他怀中,微微舒了口气:“今日可算见着大场面了。”

苏墨脸色微微一沉:“没事就好。”

锦瑟笑笑:“我都要死了,这些人还不让我好过呢。”

闻言,苏墨脸上一僵,片刻之后却又如寒冰乍破,低下头来,温柔怜惜地抵住锦瑟发心,言语中却似下了天大的决心:“我不会让你死。”

锦瑟有些恍惚的听了,也没往心里去,只笑道:“都听你的。”

苏墨一路疾驰至皇宫,径直将锦瑟引至一座偏殿,锦瑟本以为他要将自己暂且安置在这里,片刻之后却有人呈上了一套内侍的衣衫,而苏墨则示意她换上。

“为何要穿成这样?”锦瑟换过衣衫,一面解开发髻重新梳理,一面问道。

“跟我在身边,这样打扮总归要方便一些。”苏墨语气极淡,径自取了内侍帽子,亲自动手为锦瑟系上。

锦瑟抬头看了看他,只觉得他今日似是隐忍了极大的怒气,思及方才的一番事情,心下不觉惶惶,伸手挽了他:“方才的事,我都不气,你又何苦?”

她终究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很多事,实在不必太过计较。

苏墨缓缓握住她的手:“我心头实在觉得悲凉,你可知为何?”

锦瑟望着他,顿了顿,伸手圈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埋进他怀中,轻声道:“你本不爱这样的日子,却为了这祖宗建立的基业一力扛下整个朝廷。如今岌岌可危,偏还有人不顾国难当头,反倒将心思用来对付我,你心头觉得悲凉,我自然懂。只是如今的情形,你若还为了这样的事置气,岂非与那些人无异?”

苏墨抬手,轻抚上她的后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不钻牛角的时候,向来通透,很多事情不点即名,只是近些年她历经浩劫,性子已经淡漠了许多,如今更是只在意与他相守,其余诸事不理,他倒从不曾在她身上体会过这般的体贴解语。微微将她圈紧了些,苏墨微微沙哑的声音才响起:“也不是置气,只是……真的累了。”

锦瑟听得心头一凛,明知他所谓的“累”别有深意,却只佯装不知:“若是累了,那就休息一阵。不如先小睡片刻吧?”

她小心翼翼地探问,苏墨眸色微凉,无奈一笑:“好。”

锦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他引至床边为他宽衣。刚刚为他褪下外袍,却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匆匆,随后传来内侍尖细慌张的声音:“奴才给王爷请安,太后有请王爷往寿康宫议事。”

锦瑟捏着外袍的手不觉一僵,待要重新抖开袍子为他披上,苏墨却已经将手一摆,同时回了外头那人一句:“你去回了太后,本王不得空。”

外头那人似乎又嗫嚅了句“王爷”,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又隔了许久,才听见那人离去时沉重的脚步声。

锦瑟再回头看苏墨,却见他已经躺到榻上,一副不欲搭理的模样,思及觅儿之死,心下不觉难过,拉了拉他的袖子,刚要说话,苏墨却反手握住了她,紧了紧手心。于是锦瑟已到唇边的话,便又都咽了下去。

不料约两刻钟后,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更加匆忙的脚步,似有人跑过来一般,锦瑟刚站起身,门已经被人“砰”的一声推开来,随后,一女子撞了进来。

锦瑟有些发怔地看着她,但见她衣衫华贵绮丽,容颜秀美,分明是季太后,偏却形容憔悴,发髻偏散,竟再无往日半分神采!

而季太后仿佛也没有看见她,径直便冲到榻边,只冲着刚刚坐起身的苏墨又捶又打:“为什么不来见我?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苏墨眉心一拧,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冷喝了一声:“季芩!”

季太后似被这声冷喝一震,盯了他片刻,终于哭出声来:“觅儿不在了,你不来见我,反倒要弃我而去!我是为你才进宫的!可如今我没了孩子,你也要走,你让我怎么办?你把觅儿还给我!把觅儿还给我!”

锦瑟闻言,面色已是大变,却并非为季太后话中透漏与苏墨的关系,而是因为她那句苏墨要走。

苏墨似有去意,连她也是从苏墨只言片语之中揣测而得,往往还不敢深思。可是如今季太后却言之凿凿苏墨要离开,莫非,他竟去意已决?

她震惊回眸看向苏墨,苏墨抬眸与她相视一眼,又低头看着季太后。锦瑟心头愈发不安,却忽然听他道:“那么,告诉你我要离去的人,没说我会如何安置你么?”

“你真的要走?”季太后猛地抬起头来,分明预料之中,却仍然掩饰不住震惊,“为了那个宋锦瑟,你果真什么都不要了?”

闻言,锦瑟再次怔了怔。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本以为策划者是另有其人,可如今却隐约显示出与这深宫之中的季太后也有关系的征兆。

“季芩,我会送你出宫。”苏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从前你就说宫里闷,如今不用再憋在这里了。”

季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伤心的缘故,那笑声听起来及其诡异:“从前觅儿还在,我尚且觉得憋闷,如今觅儿已经不在,我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她笑着笑着,忽然又大哭着扑进了苏墨怀中:“我只求你不要走!我已经没有觅儿,我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苏墨被她撞得往后仰了仰,眉心始终紧拧。

锦瑟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那日的结果是季太后伤心欲绝,终于晕倒在苏墨怀中,被苏墨派人送回了寿康宫。

从那以后,苏墨果真是日日将锦瑟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因此锦瑟也得以看到听到很多扮盲装聋时不知道的事。

第一日,她听说仲离军队已经接连攻占了青越多个州郡,势不可挡;而朝中已有大臣开始携家眷逃亡,苏墨大为震怒,下令全力缉拿出逃大臣;第二日,她亲眼看见众多大臣跪在苏墨面前,众口一词请求苏墨杀掉妖女宋锦瑟,遭到苏墨怒斥;第三日,在请求杀掉她的同时,又多了一些劝谏苏墨登基称帝的声音,苏墨将折子一一驳回;……

第七日,锦瑟听说仲离军队再度大捷,大军已雄踞于清江南岸,与北岸青越军队仅一水之隔。渡江之战向来不好打,仲离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而青越也终于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锦瑟觉得自己所需的时机也应该到了。

留书出走,锦瑟向来觉得那是极傻的一件事。若真心出走,何必还要留下线索让人来寻?

可是这一回,她就干了一次这样的傻事。却并非为了让他来寻自己,而是知道他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不想让他为自己的去向再平添烦愁。

她想去的地方,是清江南岸,是有苏黎在的地方。

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没把握,可反正自己不久后就要死了,何不趁还活着,尝试一下某些可能性呢?

兵荒马乱之际,她好不容易才出高价租到一辆马车,让车夫将自己送去清江北岸。车夫得了几倍的钱银,欢喜地一面赶路一面高歌,歌声荒腔走板得厉害,锦瑟很是担心会不会招来强盗。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绝非多余。行至第三日,马车在半道上忽然被截停时,那车夫吓得几乎傻了,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是良民,做些赔本买卖,身无长物,求大爷饶命!”

锦瑟听他那样害怕,也不知马车外是何等骇人的架势,犹豫了片刻撩开车帘,登时也被吓得有些呆掉。

马车前骑了高头骏马,寒眸冷眼,正沉了脸看着她的,不是苏墨又是谁?

她心头忐忑,却又另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涌起,顿了许久,朝他伸出了双手。

苏墨依旧沉着脸,缓缓打马上前,终于还是将她抱上自己的马,丢了一锭银子与那车夫,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锦瑟埋在他怀中,听着耳旁呼啸的风声,泪水悄无声息地汹涌了一阵,终于平息之际,才抬头看他:“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找我么?”

苏墨大约是真的生气了,也不与她说话,只是寒着一张脸往前赶路,任锦瑟怎么软磨硬泡也不搭腔。

无奈放弃之际,锦瑟却忽然发现他的马竟一直在往南,心头不由得大惊,再度抬头看向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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