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旅客们在水银灯的照耀下,人声鼎沸。
我把孙蕾送上软卧车厢,替她找到铺位,又由她把我送下车来。这是第九节软卧车厢,乘客上下车秩序井然。而前面几节硬坐车厢口,虽然有列车员维持秩序,但乘客仍然提着大包小箱地你推我攘,拥挤在车厢门口,不时还有人在争挤中,扭过脖子高声叫骂。
“你瘦了,脸色也不好。”她说,女人的心都很细。
“是吗?”我不知怎么回答。
“我真替你担心。”她又说。
“我不是小孩,路该怎么走,我知道。”我说。
“如果你需要我,我还可以为你留下来。”她恳切地说。
“走吧,不值得。你瞧瞧我这个模样。”我很伤感,心也疼。
“看你满脸愁容,心里一定有事。”她蹙着眉,眼含疑虑。
“人生沧桑,谁没有个沟沟坎坎。愁也罢,喜也罢,岁月流逝,情随事迁,生活都会照样继续。”我感慨说。
“你今天是怎么啦?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幸?要不,你不会是这个样子!我不走了,我去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她侧身要上车拿东西。
我拦住她说:“不!我没有什么不幸。真正的不幸应该是你。这么些年来,我知道你的心一直很苦,很累,是我造成的,在这分别时刻,我只能用心对你说声抱歉:我对你不起。”
“你……”她紧咬嘴唇,泪眼蒙蒙。
“其实啊!人生苦短,爱情也一样。赶快去把它寻找回来,幸福应该属于你。”我心里酸酸的。
“话是这么说,但爱情这条路对我很窄。我是想去超越,可总有你的影子在我面前晃动。难啊!现在,我又要去一个新的环境中生活,必然会感到孤独和陌生,我需要你,你不答应,只能用回忆相随。这也算是属于幸福吧!”她哀怨地说。
“你恨我?”我说。
“恨就是爱。”她苦苦一笑。
“朝前看,你所经历的一切,实际在我心中都经历过。这就是轮回,也是生活。”我想把李萍和她之间的恩恩怨怨说透,但心里有话难以开口。
“你是在说自己?不!你不是轻易就展示自己痛苦的人。”她摇着头说。
“我是不会轻易展示自己的痛苦的,我总是在希望中生活,所以说,我跟你一样,很累,也很苦,特别是现在。”我解释说。
“你……呀!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好。”她扬眉一笑,眼里却透着忧伤的光。
“有些东西,最好是不要把它说透,这样会更好。”我紧紧地捉住她的手。一种埋藏在心底的记忆浮上心头。哦,对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总爱矜持地看着我,现在,在这依依惜别之时,我理解了。那是因为她对我的爱太深太真而表现出的拘谨。我应该挽留她,既然李萍已经另有所爱,我为什么还要逞英雄,把真正的爱拒之门外。苦难见真情,爱是一种持续,我把她伤得太久太久了,不能让她带着遗憾和哀怨离开我。一切还来得及,捉住她的手。千万千万别松开。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不能那么去做,绝对不能。因为,在我和她之间,有一种比爱情更加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友情。它无需升华,纯洁无暇,我不能去亵渎它,否则,我就是乞丐。爱情的乞丐。
“发车铃响了,上车吧。”我放下她的手说。
她将摇曳在脸颊上的秀发,往耳轮一捋,说不清是依恋还是伤感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刹那,我们又相互捉住对方的手,紧紧的。
在这人头攒动的站台上,就只剩下我俩的双手,紧紧相握的双手。
“在写作上别太操劳。”她说,声音哽咽。
“嗯。”我点头看着她,我看到有许许多多说不完、道不尽的情,从她眼睛里流出,浸入我的心田。
“饭要吃热的,不能受凉,你有胃病。”她妻子般的关心。
“嗯。”我眼睛湿润,扭头去看水银灯。
“遇事别逞强,要学会拐弯,犟人会吃亏。”她把我的手握得好紧更紧。
“嗯。”我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我……上车了。”她含泪微笑,声音凄切又无奈,双手一捂嘴跑进车厢。
我孤单单地目送着她,一片温情,像冬日里的太阳,在我心中暖暖地扩散着,扩散着,我不胜这暖意的沉重。
月台外,是风,是雨,是夜。
“再见——”她从徐徐开动的车窗口伸出头,眼睛里淌出晶莹的泪珠。
“再见。”我眼睛模糊地朝她挥着手,跟着加速的列车缓缓前行,接着就小步跑起。我不想失去这诀别的场面,我要留住她,留住这浸满泪水,浸满伤情,浸满女性温馨的离别。我跟随列车跑出月台,深一脚浅一脚沿着路基追赶列车。
风雨黑夜,冷漠廖寂。我迎着风,迎着雨,踉跄前行。突然,我的心灵在强烈震撼,接着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情感:
我迎着风雨朝前走哟,朝前走!
心随车动,离情悠悠,
消香天涯,
恩恩怨怨在凄风苦雨中飘落。
不要离开我哟!
伤心月台,
满怀愁绪谁的错?
是我———
这声音,唤醒我沉睡的心灵,春天、阳光、白云、花草、两小无猜,孙蕾和我融在诗情画意中。
我迎着风雨朝前走哟!朝前走。
旧空回首,泪痕残留,
往事摧心,
像蓄冬的春潮,
来得急跌落也陡。
不要离开我哟!
幽梦匆匆,
鲜花是浸润心田的雨露。
于是,伴着我和孙蕾难以忘怀的深情,我只觉人间万物消磨已尽,身心疲惫。
我知道,
感怀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悒郁悲伤,
像岌岌的小草抵御风流罪过,
难道说,
人生的奋斗就此沉沦,
苦海无边,
沧桑的音符莫不是生活的节奏?
啊!是什么声音,这么地压抑。振作起来,人生难得几回搏,心向天歌:
亲爱的人哟!
请等等我,等等我!
车轮滚滚,
碾碎断肠,
原来是去去来来一场空。
在这风雨交加的暗夜里,
你听——
风是我的呐喊,雨是我的泪流,
伤感的心在离情中忍受。
我向谁?
向谁?
倾诉这无情的命运,心中的苦楚!
举目茫茫,倩影依旧,
我迷茫地低下高贵的头。
我十分震惊,这沉重的嘶喊,是那样地苍凉,与天与地浑然一体,浓烈得湮没了我的心声。
我趔趔趄趄朝前走哟!
漫漫长夜总有尽头。
尽管我人生坎坷,
我依然充满希翼地唱着忧伤的歌。
我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哟!
我是在寻找无悔的自我,
我是在
迎接黎明带来太阳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