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喊方朵叫妈，更不会喊她的男人叫爸。虽然方朵要求我喊那个男人“郑爸爸”，我一直坚持不改口地喊他郑叔，就像一直坚持不改口喊你程安一样。
我在想，总有一天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或者某天走在街上偶然相遇的。可是，我期待了很多很多年，我都没等到你。你变成了我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心底一个永远的遗憾，和一个想爱却爱不到的人。
十五岁那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年。一张红色的婚礼请柬，从遥远的地方邮寄而来。被邀请人是方朵和郑叔，新人名字是程安、林洁。只是很不巧，没想到第一个拿到这张请柬的人居然是我。那时候正要出门上学，邮递员刚好到家门口。
我打开请柬后，愣在门口的凉风里好久好久，我记得，那一天的风，特别特别的冷。我冷静地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拉下了脸，祈求正在和我冷战的方朵，要她带我一起去参加你的婚礼。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林洁，是怎样一个女子，让你愿意和她结婚，也让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给我一场浪漫婚礼。
相隔多年，终于要见到你了。我特地给自己化了个妆。方朵不屑地看着我：“方希丝，你化成这样是要多少帅哥尸骨难存？”
我白了她一眼：“他们不都说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吗？你让多少帅哥尸骨无存了？”
“你……”
我和方朵吵了这么多年，关系恶劣早已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只是她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常常被我一句话噎到说不出话来。
你的婚礼比方朵的豪华，会场订在市里最好的星级酒店。相隔五年，我再见到你。我以为你会沧桑得像个老头子，没想到你依然如同我十岁记忆里那般帅气，迷人。显然你看到我的时候，吃惊了一把。不知道你是因为我那张过分像方朵的脸，还是因为我过分成熟完全不像十五岁的外表。如果我没记错，你正是在方朵十五岁的时候，喜欢上她的。
“小丝你都长这么大啦？”你的问候有一丝尴尬，被我清晰地捕捉。
“程安，我想和你聊聊！”我将你拉到大厅的走廊。
“小丫头怎么了？”你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程安，敢逃婚吗？”我死死盯着你。
“啊？”你显然没反应过来。
“程安，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和别人结婚？”
你狠狠地盯着我，似乎连你也看出我不是在开玩笑了。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惊慌。
“程安，你还记不记得方朵结婚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
“程安，原来你在这里！要准备了，快点！”你还没来得及听我把话说完，你便被伴郎拉着走开了。直到婚礼进行曲结束，你都没在正视我一眼。
十五岁，我第一次尝到了酒的苦涩。以前会偷喝郑叔放在家里的葡萄酒，那是甜的。可是今天的酒，却像眼泪一样苦涩割人。那个叫林洁的女人，比我想象的温柔大方，体贴漂亮。甚至站在她面前，我有些自惭形秽。
酒宴结束的时候，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你面前：“程安，这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一个五年前我就准备好的礼物。哪怕你换手机，换号码，什么都换了，也不准把这个换掉。”我霸道地将你手机拿过来，强行将那个钢圈挂在你的手机上，然后说了五年前我想说的那句话。
我安慰自己，这也算是补偿了一个遗憾了吧。
“这位是？”林洁有些疑惑地看着你。
你笑了笑：“这是老朋友的女儿，小的时候我带过她。”
一句话，轻描淡写，就描述了我对你的情感。我又摇摇晃晃地离开，可是眩晕感让我摇摇欲坠。
“小丝，我送你回去！”你的语气很霸道，似乎让人难以拒绝。
你的车子驶在最繁华的街道。你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否会告诉我，我年纪还小，不懂爱，我对你只是像普通叔叔的敬爱。
只是还好，直到最后，你都没开口说出那些让人讨厌的话，也许你知道我已经想好了数百种回击你的话。
车子停在入住的酒店楼下，我没有下车的意思。我借着酒精毫无顾忌地看着你。
你却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程安，手机链里有我们的名字，无论如何，我想让你相信我真的爱过你。”我借着酒劲在你唇上吻了一吻，你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已经下了车。
你婚礼后，我终于谈了一次恋爱。那是同校的男生，追了我很久，在你结婚后我接受了他。可是有一次吵架，我指着公园中心的湖对他说：“你倒是给我跳啊！”
那是冬天，冷得让人发抖。我以为他不会跳，却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听到“扑通”一声，他真的跳了下去。然后我特没良心地蹲在湖边笑到肚子抽筋。
他生了场大病，之后如梦初醒，终于不再纠缠我这个不值得他爱的坏女孩。于是，我的第一次恋爱无疾而终。我始终不承认他是我的初恋，因为在我心里哪怕你结婚了，你依然是我第一个爱的人。
十五岁，所有的厄运结交在那一年。我参加了你的婚礼，也参加了方朵的葬礼。
在我的印象里，自我十岁那一年方朵和郑叔结婚起。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倒是我和方朵，因为脾气不和常常吵架、冷战而让郑叔头痛无比。郑叔是个好人，我不讨厌他。至少他对方朵的心，是认真的。不像那个叫家明的。当然，他也没有像你一样对方朵无微不至，处处关心。只能说马马虎虎，不好不坏。其实有时候觉得郑叔有些像你，特别是他私下找我谈话对我说，“其实你妈妈是爱你的”的时候，只是我没有像反驳你一样反驳他。而是礼貌地笑笑。我和郑叔始终无法亲昵，中间的鸿沟，是那一直存在的陌生和尴尬。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郑叔和方朵都会吵架，而且吵到天翻地覆的地步，甚至连吵架原因我都不知道。只知道最后方朵摔门而出，郑叔在方朵出门后又将门板重重地摔了一次。然后房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有些恍惚，就像做梦，我突然特别好奇，特别想问方朵为什么吵架。可是，当我再看到方朵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太平间里。
真的，到现在我都无法相信，甚至觉得那段剧情特别狗血。方朵怎么就眼瞎地撞车上去了呢？车祸而死，真是太狗血了。直到你穿着一身黑西装出现在方朵的葬礼上的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方朵是真的去了。
“方朵，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我说过要把你气死你怎么能犯规先撞车上了呢？你走了一了百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妈，你倒是给我说话啊，你说呀！”
程安，方朵在世的时候，我真觉得讨厌她，特别特别的讨厌。可是，方朵消失了，我却觉得自己像掉进了黑洞一样无助。身边的所有一切都是黑的，我在黑色里沉沦，找不到中心，也找不到支点。原来，我妈在我心里那么深那么深的地方。
葬礼是怎么结束的我不知道，后来你告诉我我是哭晕过去的，再后来我还听说你在葬礼上打了郑叔一拳。所以当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莫名的委屈彻底将我吞没，我趴在你的怀里掉眼泪，无助到了极点。你像抚摸一只小猫一样，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程安，我真的不相信方朵走了。”我用喑哑的嗓子对你说。
“小丝，我和你一样。”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你的眼角有泪。我想，你还是爱她的吧？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方朵和你都各自成婚，你也依然是爱她的吧？
我没有回郑家，我跟着你走了。丢下了这个城市，丢下了这里的人，也将方朵丢在了这里。
只是，当我听着你和林洁吵架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这里也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可是，没想到林洁却先我一步摔门而去。你却没有追出去。
方朵的死，于我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相信，于你而言，也是如此。你开始沉醉在烟酒里，有时候会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喊着方朵的名字。果然，我还是和方朵太像了，像得连你都分不清楚我和她了。
“程安，你知道方朵和郑叔为什么吵架吗？”
“因为你爸。”程安似乎没有丝毫向我隐瞒的意思。以至于当我听到他说“你爸”的时候，我的大脑条件反射地思考了下“我爸是谁？”
“你妈他跟你爸见了一面，郑林知道了，所以吵架了。”
说实在的，知道这个我一点也不意外。爱情让人犯傻，即便伤透了心，也会拿着最后的力气义无反顾，就像方朵，就像你，就如我。
“你爱林洁吗？”我问。
“我不知道。”你答。
“那你知道我爱你吗？”
我们的话题，永远止于这个问句。你答不出来？还是不敢面对，我无法揣测。
林洁自那天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而你也没有去找她。似乎有没有她的生活于你而言都一样。我明目张胆地赖在你的家里。
“小丝，我请了长假。”
“哦。”
“小丝，我想去旅行！”
“哦。”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去旅行，但是我知道我愿意陪你去做任何事情。我们开始整理行李，出发旅行。可是，当我们拉开门准备走的时候，却都愣在了门口。
你没有想过，甚至我都没有想过，拉开门会看到林洁。她比以往憔悴了不少，也瘦了许多。看到你，脆弱地扑到了你怀里哭泣。你抱着她，她哭着呢喃：“程安，我爱你！”
我站在边上，如同空气一样被你们忽略。
不管林洁是出于什么原因回来，爱或者伤害或者不甘心，她都赢了。我想这个城市终究不是那么适合我的。
我知道你依然会去旅行，当然，只是女主角换了。我始终算识相的，这个城市，已经没有了我打扰的理由。
上飞机前，我给你发了最后一条长长的短信：“程安，从八岁那一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你。只是，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因为你的生活，本该没有我。”
直到我下飞机，我还是没有收到你的短信。可我始终欣慰，你的沉默代表着你相信了我爱你，因为相信这是真的，而你又无法爱我，所以你无法面对。而你无法爱我，许是因为你自始至终都把我当作小丫头，许是因为你爱方朵，许是因为不爱。而这些理由，我都理解，我都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