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的气温，淅沥沥的天空，还有湿漉漉的大地，这是南国春天的梅雨季节。
连日的春雨已使全省大部分地区的高速公路建设工地的施工进度停滞不前，春节后工地开工率不高，一个多月过去了，全省仅完成年度计划的17％。这是杨忠鑫前一段时间有所了解的情况，现在已成为杨忠鑫开始肩负总指挥后担忧的头等大事，因此，昨晚杨忠鑫才急于与林炎景打电话商谈此事，同时决定今天带有关人员到重点工地去看看。
一上班，杨忠鑫与林炎景还有分管建设的刘选通各自换上适合于跑工地的越野车，并带上几位总指挥部的有关处长，总共5部车，从厅门口出发了。与杨忠鑫同车而坐的是厅办公室主任庄为成，带上他以便在路上协助杨忠鑫临时处理各样事务。随行的还有省交通设计院柯琳院长，省工程监理公司叶厚凡总经理等。
今天要去的工地是国家高速公路主干线中的万宁段，全长98千米，均在万宁市范围内，已经开工两年多了，是今年底必须通车的项目之一。这个项目总体施工还正常，唯有与邻省接壤的A1标段中头上一小段，至今征地未解决，群众干扰大，进度严重滞后，因此，受到杨忠鑫特别的关注。
5部车沿着双向仅有两个车道的普通公路疾驶，车速相当快，差一点就达到在高速公路上的行车速度了，还一路上鸣警笛超车。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出发前，有着长期这种习惯的刘选通的司机偷偷地串通好同行的其他几位驾驶员，把车牌用军色伪装布包裹遮挡，以避开交警部门设立的测速仪而任意行驶。对这些驾驶员今天的行为，坐在车上的杨忠鑫没太在意，因为这是庄为成管的事。
杨忠鑫从分管交通和城建的副市长到厅长，出于一种工作的惯性，依然很注意公路绿化建设，于是，趁着在普通公路上行进的机会，杨忠鑫的眼睛不时扫视着车窗外的两旁。感觉普通公路可绿化的余地和空间不少，比如一些路旁的废方地带还可以利用起来，种乔木，种灌木；还有，树的品种不要太单一，也不可过于名贵；路边的公路养护站，绿化不足，封闭的围墙没有改造成通透的栏杆等等问题，还有个别养路工人没穿安全服及戴安全帽等也受其关注。一路上杨忠鑫针对这些事不时找省公路局局长翁尚杰进行交代，没停过。
杨忠鑫确实年轻，精力旺盛，不打瞌睡，一路目不转睛地关注着路况。其实，作为交通厅厅长，路上就是他的工作间，出门就得工作，这就是宿命。
离开普通公路时，万宁市的有关人员已在通往工地的一个岔路口等候，其中有市政府周全胜副市长、项目公司祝凯军总经理。
于是，在他们的带领下，车队开始在山区的小路或者田间机耕道上起伏颠簸着前进，车速已大不如刚才在公路上的那劲头了，车上的人抓住座位上的拉手，随车子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这样的简易道路是由县里或者乡里管理和养护的，由于资金缺乏，或许是因为附近工地的车辆增多，不堪重负才留下这样的路况，杨忠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接着他们又跑了1千米多弯曲泥泞的施工便道，还穿过一个小村庄，终于到达位于村子背后的万宁段A1标段项目部。
“杨厅长，第一次跟你下工地，也跑得这么快。”林炎景下了车对杨忠鑫说。
“是太快了，这样不安全，下次不能这样了。”杨忠鑫对刚才路上速度有所觉察，一边回应道，一边把驾驶员提过来的水鞋换上。
等大家都换上水鞋后，杨忠鑫一行在周副市长的带领下，踏着不是路的路，朝填挖方量最大的路基地段去查看，因那是与邻省高速公路交界和对接处。
杨忠鑫一行连走带爬地终于登上山头顶，这里是开挖路基的位置。
山头倒不是很高，主要是下雨后坡湿难走，又陡又滑，大家好不容易才一个个爬上去，此时，又显出杨忠鑫比别人厉害多了，一直走在前面，又快又稳，而且不喘气。年纪比他大的林炎景、刘选通等就不一样了，虽然不至于气喘如牛，但也够受了，其中，号称常在工地摸爬滚打的刘选通还滑倒，正巧被年轻的柯院长拉住，才没摔得太重，但还是沾上一屁股泥浆。到了山顶，骂了一句：“妈的，今天倒霉了。”就不再作声了，因为，平时由他带队看工地时，受到前呼后拥的是他。
杨忠鑫站在山顶看去，邻省的高速公路则已完工，黑黝黝的路面，齐刷刷的护栏，绿油油的樟树，正静悄悄地在等候着南江省的对接。而杨忠鑫的脚下，旧貌一片，小山头原地不动，地表树木均未砍伐，不远处一条等待填土的长长深沟，寸土不见，边上没有机械在场，一点儿施工痕迹都没有，显示的是另一番“静悄悄等候”的景象。
“王县长，这是怎么回事？”杨忠鑫回头问随周副市长来的当地县长。
不等王县长回答，祝凯军总经理抢着说：“是村里老百姓不让动，说这山头是村庄的风水地，如果挖掉，等于斩了他们村的后龙。”
“哦，王县长，是吗？”杨忠鑫问。
杨忠鑫虽从祝总抢着回答中了解到其中的缘由，不过，他还是要王县长亲自道明，因为征地工作是地方政府负责，一方面想得到证实，一方面也想逼县长之口说出，以便于给其压力。
王县长这时也不想隐瞒什么了，回答说：“祝总说得对。是我们没做好工作，拖到现在，影响了工期。我马上再催促一下乡政府。”
“什么时候能交地？”杨忠鑫又追问。
“起码要3个月后。”站在一旁的刘选通迸出一句。他早已对当地征地工作大为不满，借机发泄一下。
“那怎么行？真是开玩笑！”杨忠鑫更为不满。“杨厅长，那我们争取两个月。”王县长应道。
“刘副总，从现在开始施工到交工验收还须要多少时间？”杨忠鑫问起身旁的刘选通。
刘选通早有排过施工计划，说：“路基土石方5个月，路面3个月，交通安全设施两个月，总共须10个月，还很紧。”“其他标段呢？”杨忠鑫继续问。
“其他标段总的还可以，就是有问题，也属施工队伍自身的问题，不难解决。”刘选通胸有成竹地应道。
杨忠鑫已明白，如此算来，就这一小段的征地连施工，年底根本无法完成，也就意味着，其他标段进度再快，也是徒劳，因为整体无法通车。
在杨忠鑫看来，邻省的等候，是无声的催促，如一种巨大压力，在两省人民群众期待的目光下，容不得自我迁就了，必须想个办法改变这种被动局面，而这种局面改变的关键又在于征地。
杨忠鑫对于征地拆迁并不陌生。
在他任副市长期间分管过新建铁路项目的征地拆迁，他除了制定好群众最为关心的征地拆迁赔偿标准外，其余就是不厌其烦地做群众思想工作。那时，他利用每个星期的两个休息日，甚至晚上，常带着秘书，轻车简从到村里，找村领导、找困难户、找有思想抵触的人，挨家挨户做工作。在这家说：“你这旧房子太矮太小太暗了，换个宽敞明亮的房子，不但自己现在就可以享受，还可给子孙今后享受。”到那家道：“你这房子环境太差了，没有自来水，没有自动冲洗的卫生间，阴沟污水乱流，采光通风都不好，汽车到不了，今后政府把你们安置到统一规划统一建设的新农村，那里地理风水多好。”群众看到杨市长苦口婆心、耐心细致地进家落户进行引导和劝说，也看出市长的善意，没过多少时间，群众中原有的埋怨竟然销声匿迹，原有的过高要求也随之缩水，拿群众的话说：“凭着这么大的市长能光临咱家就蓬荜生辉，够了，还有什么说的，搬家拆房心甘情愿。”后来，征地拆迁工作组上门丈量、登记造册，没遇任何阻力，群众也很配合，赔偿款及时送到群众手里，于是，铁路项目在青甸市的征地拆迁工作做得最快最好，征地1000多亩，没有任何阻挠现象，搬迁50多户人家，没有动用一个警察协助，全部自动腾房，半年内所有用地按时按量交付施工，成为当时沿线各市征地拆迁最为顺利的市，得到铁道部门好评，既赢得时机，又抢得进度。从此，杨忠鑫抓重点建设的魄力和能耐在全省上下不胫而走。
此刻，杨忠鑫好像已明白了什么，站在山头环视着四周起伏的山峦峰巅，似乎在欣赏这一带的山光水色。一会儿，他对周副市长和王县长同时说：“咱能不能去村里见见村长或者村民，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
“可以呀！那太好了。”王县长早就想借助上级的力量帮帮忙，因此，马上应道。同时，拿出手机联系村长。
杨忠鑫又扭头与林炎景说：“炎景，看来现在这种状况不能拖下去了，一天都延迟不得，能争取一天是一天，咱们今天就自己来做一次征地工作，怎么样？”
“好，你有这方面的丰富经验，有办法，我可说来话短，不过，今天跟着你学学。”林炎景应道。
杨忠鑫决意不再继续盲目地待在这里，今天作为一个厅长亲自到村子去试试看做群众工作的效果，于是，便跟着王县长直奔村部去。
到了村部，村长和几位村委得到消息，都在村部大门口站立迎接。他们村从来没有如此大的领导造访过，别说还是省政府的厅长。
“欢迎杨厅长光临。”杨忠鑫一下车，村长就迎上去问候。他们发现这位厅长挺年轻挺精神的，不像固有印象中的大官。
“谢谢。”杨忠鑫一边与村长等握手，一边看看村部大楼。
“你们村经济发展很好啊，村部很气派，这在你们万宁市也不多见吧？”杨忠鑫同时对着周副市长和村长说。
周副市长好像也没来过的样子，只是点点头。村长却说：“改革开放以后村子真发展起来了，人均收入在我们县的村级中排在前五。”村长颇有点得意。
在村部的会议室坐定后，王县长向在座的村委介绍了杨忠鑫一行。
林炎景首先向村委们说明来意，问村里对那一片山地被征用有什么想法。
村长立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杨厅长，林总，那一片山地地形比较高，又在村子的背后，老人们说是我们村子的靠山，要好好保护。实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村长，村里百姓的顾虑要重视，这是我们大家的共同点。
虽然，我不太懂得地理风水，或者《易经》之类，但我有一个同学对这有些研究，在我那地方挺有名气，以前偶尔跟他在一起时会听他说一些道道，也略知些许。就你们说的那山包，刚才我在那里大体对照了下，那山包不像你们村的后山，又矮又没形，再往后那大山，才是你们村真正的主山，那背后起伏蜿蜒的山是你们村的龙脉。”杨忠鑫听罢村长的话，把刚才在山顶上观察到的地势直率地道出。他觉得现在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村里搞慰问，不必客套。再说，自己当过乡镇长，对村里一帮人的想法不会不了解。
村委们听了，不约而同地一愣。只是觉得这位厅长的口音跟他们这里的口音不太一样，听起来有些吃力，但意思还是听懂了。
“再说吧，刚才我们和周副市长是从你们村的左边那条路进村部，村前又有一条河，加上背后那具有笔架形的大山，一组合起来，你们的村基才有形局和气场。”杨忠鑫接着又煞有介事地说。
村委们这下子全听懵了。以前，总是只言片语，似懂非懂地听说过背后的山，但究竟是哪座山，他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们村委班子年纪不大，都不是老先生，刚才听杨厅长道来，觉得确有道理。
杨忠鑫也明白自己不是忽悠村里，跟他同学接触多了，从中学点环境科学知识也是可能的。
杨忠鑫又接着说：“高速公路征你们那个山包地，把它的坡降下来与你们村的大部分地势一样标高，没有什么伤害，就等于把你们村面积扩宽了而已，如果，再不放心，我们还可在靠村子这一段种上大树，多种几排，形成树林而挡风聚气，营造村子的小生态环境，等于给村子补基，风水岂不是更好吗？”
这下子，在座的村委以及林炎景、刘选通等随行一帮人，连同周副市长、王县长等万宁市指挥部的人都听傻了，心里在想，这杨厅长实在厉害，对民间的地理风水也能说得这么神乎其神。
似乎，村委们都对杨忠鑫的这一席话有所触动。
他们想想横亘在背后的那延绵高峻的大山和村落的基本布局，那村民曾经阻挡施工过的小山包真不是回事，靠山，应该靠大山才对，怎能靠那小山包呢？杨厅长说的有道理呀，再说，杨厅长最后答应种大树，更是为后山增添景观胜地。
村委们相互传递眼神，好似恍然大悟，村长先开口了。村长是早几年在外打拼的人，40多岁，办了好几个企业，积累了不少资金，在村里做了些好事。他虽然文化不高，仅在本村高中毕业，可却是个敢想敢干的能人，在村里有较高的威望，前年被村民选为村长还兼村支书。
“杨厅长，你刚才说得好，我们回头想想是有道理，我们应该背靠大山大岭，那背后的大山才是我们村的风水山，承蒙厅长的吉言，没有错。
“我们村在乡镇，在全县也算得上先进村，在支援国家重点建设上，我们也不准备再掉队落伍，更何况今天杨厅长亲自到我们村检查指导工作，提出要求，我们村委和党支部倍感荣幸。我们村会支持，我们同意征用。
“王县长，你下午就派人来，我们村也派人配合，马上进行丈量，清点青苗，中午我们村委分头到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家里做思想工作，保证下午正常进行。”村长一连串出乎意料地爽快表态。接着，村长又说：
“林总，那点土方工程能不能包给我们村？我们有这方面的施工机械，只要由施工单位出几个技术人员就行了，其余都由我们来承担。”村长最后还是忘不了从中捞点，不知是村利还是私利。
“高速公路施工都要有资质，如果你们有这个要求，我们可以帮助你们与承包单位商量，由你们做些协助工作，但不得降低质量要求。祝总，你看呢？”刘选通抢先回答。他自分管这项目以来，一直希望能扭转这局面，已等待多时了，只要能动工，做些适当让步也是许可范围之内。不过，刘选通也明白，此事不全由他主张，还得市里最后定，因为，建设是市里具体管。所以，刘选通还得问问祝凯军。
林炎景立即接问祝凯军：“可以吗？我看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既然村里这么支持，也具备一定的施工能力，刘副总又同意，我当然没意见，明天我负责跟施工单位谈谈，而后，你们再与施工单位订立合同。此事，应该没问题。”祝凯军马上答应下来。
村长见有人这么快地答应他的要求，也是他没想到的，因为，之前他也曾几次向施工单位含蓄地提出过此要求，未得到应允，于是，对于村民阻工现象，他和村委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好吧，杨厅长，我们保证今天下午完成丈量造册，明天上午交地，没有完成任务，今后对不起你杨厅长，对不起在座的领导们。”村长发誓似的说，村委们也一一点头。
事情总算有了个明显成效，这是杨忠鑫没有想到的，从中他更验证了群众心里始终会有国家、政府的大概念，只要工作做到家，做得准，得人心，群众是会顾全大局支持我们重点建设的。
对此，杨忠鑫更是深信无疑，从而更坚定了信心，要求各级建设指挥部能沉下去，在征地拆迁工作中找准问题，解决问题。他准备最近召开一次征地拆迁专题会议，因为全省各市尚存在诸如此类的征地拆迁问题，得督促一下。
杨忠鑫感到问题基本解决，起身笑着说：“今天村长给我很大面子，我相当高兴，这说明我们村无愧于创先争优的先进村、先进党支部，也足以说明我们村广大群众识大体顾大局的思想基础极为牢固，很值得我们交通系统干部职工好好学习，在此，我深表感谢。接下去的工作就请市、县抓紧，别辜负了村委们今天对我们的无私支持。”说完，杨忠鑫一一向村委们握手道谢并一起走出村部。
已临中午，杨忠鑫婉谢了村长留大家吃饭的口头邀请，除王县长主动要求留下继续与村委商量下午的事外，其余一行人直奔下一个他所关注的以桥梁施工为主的A3标段，因为，那个标段也是该工程的控制性项目。
临上车时，杨忠鑫又当着村委们的面，给王县长交代：“今后村里搞乡村公路时，有什么困难，村里可以直接找我。”这句话把村委们的心逗得喜滋滋，他们没想到今天交了个好运，结识了一个省里的大厅长，实在难得，说不定，今后有什么事还能派上用场，而杨忠鑫则是抓住时机想再次巩固一下刚才的成果。
拐了几条施工便道，不一会儿就到了桥墩施工现场，一座座桥墩，有的已架好大梁，大部分却还孤零零地矗立在宽阔的江面上，主跨悬浇混凝土梁接近合龙，看得出来，这座桥余下的工程量就在于大梁的预制和吊装。
天还在下着小雨，庄为成打开伞要给厅长遮雨，杨忠鑫不从，把伞拿过来自己撑着，带着大家沿着施工便桥走向主跨桥墩。湍急的江水在他们脚下奔流而过，呼啸的江风在他们脸上拂面而来。江面上开阔的气流绝对不同于岸上和山里。
高高的桥墩，仰天傲立，杨忠鑫要想看个明白，非得登高不可。于是，他下决心要上去看看工程质量，叫上柯琳和叶厚凡及刘选通等几位，跟他顺着施工便梯往桥墩顶上爬。桥墩高近50米，一般人如果没具备点胆量，那是眼要发黑、腿要发软的，不能开玩笑。幸好，杨忠鑫在海边长大，从小爬岸爬崖练得一身攀爬本事，身板结实硬朗，手脚灵活，还有他在当年分管青甸市城建时，常在高楼大厦工地的脚手架上上下下，练就了不小的胆量，因而，爬这样的临时扶梯，不在话下。他点将的这几位也都没问题，因为，这一帮干交通工程建设的人，早已习惯登脚手架。
主跨桥由于跨径大，采用悬臂现浇混凝土办法施工，这样无须搭满堂脚手架及模板，方便施工，由两个桥墩相向现浇施工，最后合龙衔接，组成桥梁。梁体是箱形，箱梁体量很大，箱内空间相当于一个大房间，施工时由墩顶向跨中延伸，越向跨中，空间越小，净高越矮，当与对面墩那不断延伸过来的箱梁合龙时，空间净高就更矮了，人都直不起腰来。
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就爬到了墩顶的0号块梁，并通过悬臂梁箱内向现浇块一边走一边检查箱梁内侧墙。在箱内走不像在城市里过大街地下通道那样，干净整洁，平坦舒适，它是托举在高空的工地，四壁粗糙，灯光昏暗，脚下杂乱，走起来还得小心。
当走到7号块位置时，只有寥寥几个工人正在移动好的挂篮模板上绑钢筋，杨忠鑫对这些技术虽不懂，但马上对紧跟其后的柯琳和叶厚凡说：“哎，这模板安装和钢筋绑扎得行不行，这个你们内行，得仔细看看，不要出漏洞，要给我负责。”
两人马上拿出带来的钢尺，低下头，这边量量那边量量。刘选通也在边上左看看右看看，这里，他已经来过几次了。
其实，杨忠鑫不会全看不懂，管了那么多年城建工地，听也听得一些，看也看得一点，加上机灵的脑袋瓜，有什么能难倒他？如果有，也许就是工程力学和材料力学原理不懂，而这简单的钢筋绑扎技术和模板，对对图样，也能知其一二。只是今天带了好几位技术专家，一方面要发挥他们作用，另一方面也不便班门弄斧。假设没有柯琳等这几位技术人员在场，杨忠鑫照样低头逐一查看他所懂得的那一部分内容，绝不缺位。
杨忠鑫一边向跟随爬上来的A3项目部经理了解工程进度、质量、安全等情况，一边清点施工人员和核对在场管理人员，除质检员、安全员、技术员外，发现少了工程监理人员，于是，立即追问正在一旁检查模板的叶厚凡说：“你的监理去哪儿？怎不见在这儿？”
叶厚凡被一问，也反应过来，是啊，刚才还坐在车里，这家伙肯定没跟着爬到桥顶上来，完了，这下子，让厅长逮住了。因为，这个项目的监理任务是他公司承包的。
是的，监理人员没在现场，毫无疑问，这下子杨忠鑫确实不高兴了。他马上责成叶厚凡用手机联系监理人员，要求此人即刻爬到桥顶报到。
当监理人员气喘吁吁地爬上桥顶，走到箱梁现浇段，出现在大伙面前时，叶厚凡也不等他站稳劈头就问：“你到哪儿去？”
“我在下面呀。”这位年轻的监理员轻松地应道。
“你今天的监理工作地点应该在什么地方？”杨忠鑫问这位小伙子监理。
小伙子已猜到向自己发问的定是杨厅长，不敢再无所谓了，马上回答：“在大桥。”
“大桥的什么位置？”杨忠鑫又追问。
“在这里。”小伙子已经明白自己不到位了，面带怯色地应道。
“是呀，你的监理职责是在这里，而施工人员在拼装模板、绑扎钢筋时，你却不在现场进行监督检查，听任施工人员自行施工，别说施工人员有意偷工减料，就是施工人员无意中疏忽哪一个环节和错失哪一步工序，造成质量事故后果，怎么办？”杨忠鑫责问道。
小伙子脸色潮红，低着头不敢吭声。心想，平时在工地上看到不顺眼或者出问题时，也对那些民工常施以教训的口气，颇神气十足的，而今，没想到自己也有犯错被逮住而让厅长狠批一顿的狼狈时，真倒霉。今后可不能这样了，小伙子暗暗告诫自己。
“是的，这里工作环境艰巨，高空作业，爬上爬下，但我看你还年轻，应该吃得消吧？关键是你要有责任感才好，下次别让我再碰到了。”见这年轻人知错了，杨忠鑫接着说。
这时，柯琳院长向杨忠鑫报告，模板搭接不平顺，箱梁侧墙的箍筋间距不准，偏差起码10厘米以及几根钢筋直径不足等。
杨忠鑫听罢，对着监理说道：“你看，这就是你失职的结果吧。”接着又对着项目部经理严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工程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简单的问题？再说，为什么就这几个工人在施工？工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杨忠鑫自爬上桥顶到现场后，看见没几个人施工，监理又缺位，大梁没架几片，现浇梁合龙还差很长，再加上施工质量有问题，已经满肚子火气，于是，一连串地责问。
A3项目部经理被问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却劝说：“厅长，你别急。”
“什么叫我别急，你不急，我们才急。快把原因说清楚。”杨忠鑫真急了，不高兴地回一句。
明摆着的情况，项目部经理怎么说也难以说清楚，最终没有一句话能让杨忠鑫听得进去。况且，杨忠鑫有点听不习惯这项目部经理浓重的外省口音。
“你们这个项目，我了解过，是万宁市指挥部最早安排开工的，两边用地最早解决，桥下航道问题也理顺清楚，资金到位也及时，你这项目并没有太大的外来阻力和困难，可至今完成的计划却在各标段的后面。到时候，你们将给整个项目、给万宁市拖后腿，这是个严肃问题！”杨忠鑫极不高兴地把项目部经理狠狠批评了一顿。
项目部经理又想解释什么，刚一张嘴，杨忠鑫气得马上抢先说：“你不要想给我解释，你的队伍在哪儿？我要看到工地上有人施工呀！混凝土不是雨水，天上会掉下来，时间已经这么紧了，还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在干。你们在规定的时间能完成吗？如果没把握，就把剩余工程切割一部分出来，交给另外队伍去施工。”杨忠鑫说着，五指张开，小手臂一拐，打了个他那招牌手势，同时又看了一眼刘选通和祝凯军，好似给他们作了交代。
一听到要切割，这下子项目部经理慌了，那等于分了他们的饭碗，这在当前他的公司等米下锅的形势下，差不多是要他的命，再说，一旦工程被切割，那他这位身兼公司副总经理的A3项目部经理即将迎来仕途上的滑坡，他的上级主管定以无能或者不力加以调整甚至免职。
现在是项目部经理急了，连忙说：“厅长，我们是没做好，应该批评，我作检讨。今天在这给你厅长保证，我明天就从另一个非高速公路项目调人来支援。给我们一定的时间，我们一定会完成。至于刚才检查出来的问题，我们立即整改，绝不重犯，请厅长放心。”说着，马上叫施工人员停下来，等待他重新布置。
杨忠鑫看项目部经理如此态度，就不再与其较劲，毕竟今天初次到这，恐怕情况吃不准，造成失误，也就算了。但也想通过这样的一个形式促一促他们，让他们警觉起来，也许能达到目的。
“好，就让我相信你一次，今后如果还是这样，我们便就地‘裁决’，不客气了。”杨忠鑫答应道，接着又问，“我现在还要看看你的大梁预制场，在哪儿？带我去。”因为，杨忠鑫在到达工地时只看到桥墩林立，就没看到吊装大梁好的有多少，也许又是个薄弱环节，所以，他要去看个明白，心里才踏实。
于是，杨忠鑫一行，从桥墩顶缓缓下梯，步出便桥，坐上车，由项目部经理带路，来到离岸边500米左右的桥梁预制场。
下了车，乍一看，这里场地宽敞，预制好的大梁整齐地排列着，颇像即将出征的战士，一排排，一列列，整装待发，气势宏大。
杨忠鑫问项目部经理：“这座桥共需要多少片预制梁？”“900片。”项目部经理答道。
“几个预制场？”杨忠鑫又问。
“两个，这是一个，对岸还有一个。这里预制600片，那边预制300片。”项目部经理应道。
杨忠鑫在向项目部经理提问时，边走边用眼睛数着预制好的大梁排列，心里默记下了现场预制梁的大概数。
“至今已预制了多少片？安装了多少？现场存多少？”杨忠鑫紧接着又问。
项目部经理没料到初来乍到的厅长会问得这么细，也没有准备，头脑里还没有这个数字，这下子也不敢再玩嘴皮子了，赶紧转过身对预制场的负责人说：“赵工，你把预制梁的情况向杨厅长汇报一下，厅长很关心我们。”项目部经理趁机讨好一下。
“向厅长报告，预制梁已出坑210片并架好，现存50片，还有340片未浇制。”赵工如实地答道。杨忠鑫刚刚粗略看到的现存大梁数与预制场负责人报告的数基本一致。
“尚缺的340片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完成？”站在一旁的林炎景插问一句。
“我们有15个基座，平均一天可浇制2片，出坑2片，6个月基本能预制并起吊安装完成，其余的时间就可供桥面施工。”
赵工继续回答。
听得出来，似乎这位赵工倒心中挺有数，可究竟接下来能否实现？老实说，杨忠鑫自己不敢枉然相信，因为此时他心中无数，只好问林炎景：“他们这样安排可能吗？”
林炎景虽不具体分管，但按照要求通车的倒计时计算，对照刚才预制场的安排，凭着多年工程管理的经验，认为时间很紧，弄不好要把桥面扫尾工作的必要时间挤占。于是，一边说给厅长听一边向着项目部经理说道：“依据刚才你们的工期安排，我认为有问题，必须在5个月内全部完成预制梁的浇制、出场、安装，才能留有时间实施桥面系各个工序及铺装层、安全设施、机电工程、标志标线等项目。”
杨忠鑫一听，明白了，对项目部经理说：“是呀，5个月内完成，也就到国庆节了，剩下一个季度做桥面工程等扫尾工作，还不知道你们到年底能不能完成呢？”
项目部经理赶忙说：“肯定能，我们各种钢材都备好了，模板也有几套，工人也足够，只要合理安排并且多加几个班，一定能够完成，没有问题，请杨厅长放心。”
项目部经理刚说完，刘选通走到大梁钢筋绑扎现场检查后回来，对着他说：“刚才我看了你们大梁钢筋绑扎，还是那悬臂现浇段同样的毛病，箍筋间距过宽，钢筋搭接电焊有气泡，主筋排列不均匀等。”
杨忠鑫听后，马上用眼一瞪项目部经理说：“你们还叫我放心，你看能让我放心吗？大梁预制工期迫在眉睫，预制质量又不保证，现在就请你们自己看看浇制好摆着的大梁，有的边角破损，有的几何线条不顺直，这些现象的存在，怎叫人不担忧。”
杨忠鑫说到最后，嗓门有点高了。
项目部经理被这陌生的厅长眼一瞪，真有点害怕了，平时，虽有上级来检查，要么没这么大的官，要么没看这么仔细，即使有，也不一定到他们的工地，总之，很难得碰到这么个场合或者这么个尴尬局面，比较多的场合是由他兴致勃勃地介绍一番，得个肯定。没想到，今天这位新来的杨厅长到工地，检查路线不由他，检查项目不由他，甚至刚才还爬到桥顶现浇块去检查，而且还看得仔细，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项目部经理已经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涨红着脸，低着头，不敢吭声。即使要回答，也还是刚才在桥顶上的那么几句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了也白说，厅长肯定不满意。
“周副市长，祝总，请市指挥部加强检查，落实监理责任，按年底通车目标，帮忙项目部倒排工期，不可大意。”杨忠鑫明白，建设任务和责任在市里，应该给市里增加点压力。
不觉已经到了午后两点，大家开始有点饿慌了，林炎景建议到路边小店吃午饭。周副市长却要求由他安排，到镇上酒店吃。
杨忠鑫素来不爱排场，也不喜欢喝酒，于是，表示要到路边小店去吃，简单些，以便于接着下去再看工地。
连司机总共围了两桌人，把小店的饭菜都吃光了，市指挥部的人结账回来一算，平均一个人花12元不到。要在城里每人起码50元不止。
对于下工地用餐一事，杨忠鑫自有看法，他认为下工地检查就得这样，能在工地项目部吃饭就在项目部吃，不忌讳，也犯不到哪里去，因为，在项目部怎么吃，也吃不了多少钱，还可以边吃饭边谈工作，项目部实在搞不了，也只能到小饭店，花不了太多钱，总比去高级饭店大酒家吃来得好，一可少花钱，二可减少影响。
饭后，杨忠鑫带着大伙又看了几个工地。春末雨季，天空不可能万里无云，一整天下来，时阴时雨时晴，这便是南方的气候特点。
快到傍晚时分，决定在路线最后的A8项目部开个短会。杨忠鑫觉得还要再听听市里的安排和自己想再强调几个问题才放心回去。
参与检查的省、市指挥部一行人，把狭小的项目部活动房会议室挤得满满的，平时该有的主席台肯定没有了，杨忠鑫与周副市长、林炎景、刘选通集中在一起排排坐。会议室没人抽烟，抽烟的人都知道杨厅长很反感烟味，都不敢在他面前吸烟，会抽烟的刘选通等已在自己车上过把瘾了。
坐定后，杨忠鑫首先要求祝凯军简要地汇报一下整个项目的进度安排和存在问题。
看过工地现场的杨忠鑫，结合祝凯军的汇报，心中有数了。
杨忠鑫要开短会，因此，不想让大家包括林炎景、刘选通及随行的处长们再接着发言什么，只是想给大家尤其是负责项目建设的有关人员再提提醒，于是，他强调说：“今天大家都看完整个路段建设的各个项目，取得的进展和存在的问题同志们都已明白，接下来的工作，就要求我们省、市两级指挥部如何共同配合各个项目部安排计划，监督质量，解决问题。
“邻省的项目已完成，接头的那一段如饥似渴地等待着我们省连通，按照宋副省长的部署，年底通车的目标是不能动摇的，部里郝部长也在期望着我们这一目标的实现，成就国家高速公路主干线的全线贯通。可想而知，我们的任务多么重要，说好听点，也是个光荣任务。
“今天发现的征地问题、工期问题、质量问题，请各位时时关注，责任到人，市里要有人经常性地检查，这些问题的把关，全部靠监理是靠不住的，叶厚凡你听了也别不服气，那么，全靠项目部更靠不住，要靠我们同心协力、共同努力才能达到目的。
“这段时间还是雨季，存在施工难度，尤其刚才看到的路基项目，施工难度更大，你们要请项目部合理安排施工工序、内容，抓住气候特点和时机，尽最大努力才行。
“质量不合格的，不管是什么单位，都列入黑名单。这点都不敢，还算什么！总不能花钱买劣质品吧？还有你们这些现场管理人员，狠话、硬话不敢说，总是当微笑的旁观者，哪行啊！
“昨天，宋副省长将重点项目建设总指挥的担子交给我，我深知责任重大，希望万宁市指挥部的同志们支持我的工作，把这个项目年底完成掉，向关心和期待我们这个项目的各级领导和人民群众有个交代。”杨忠鑫没有一句话的表扬，只有句句要求和期待的话。
杨忠鑫话刚讲完，周副市长便先插一句说道：“刚刚王县长来电话说，下午A1标段的用地丈量造册已经结束。”
杨忠鑫马上说：“很好，向他们表示感谢。”
听杨忠鑫说完了，周副市长立即作表态发言：“今天杨厅长、林总、刘副总一行，不辞辛苦，来到我们万宁市检查高速公路建设，我们感到很高兴，这是对我们的关心和支持。希望我们万宁市指挥部的同志们一定要按照杨厅长刚才说的和一路上提的要求，明天好好研究，进一步部署，能调整的计划，尽量提前，留有时间余地，切实督促检查，把质量隐患杜绝在苗头状态，漂漂亮亮地完成这个项目，不辜负杨厅长的期望，让我们也向省里有个好的交代。”
活动房的窗外，天已经开始发黑，雨天的夜晚来得快。杨忠鑫也觉得该回省城了，因为，明天的事还等着他处理，于是向周副市长等人打完招呼后，就上车了。
杨忠鑫还是带着早上来的那几部越野车和那几个人，行驶或者摇晃在那泥泞的施工便道、坑洼的乡村道路、崎岖的普通公路上，只是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车轮和自己的身上沾了不少工地的泥土，仿佛增加了车辆的负荷，但又像是满载了泥土的芳香。
坐在车上的杨忠鑫也有点困了，一整天野外爬上爬下，没有午休，对于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而言，虽不构成劳累，也足使他疲倦。他对庄为成道：“今天看看这个项目，心中有数了，有希望也有困难，回去后，请林总他们进一步督促，每个季度下来检查一次，这个项目的最后通车目标，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杨忠鑫说着，话音由强变弱，随之的鼾声由弱变强。
汽车不像来时那么快速了，因为，厅长上午就叫司机把号牌伪装布扯掉，司机也想把速度放慢点，好让厅长休息。庄主任也不作声了，车内一时间有些寂静。
此时，杨忠鑫也许已进入他这两天正在勾画的交通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