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河水在河道中静静地流淌。两岸杂蔓丛生,数株垂柳弯倒在水里,阻挡了水流,四周积下一滩上游漂来的杂物,盘根错节竟在上面长出绿苔和水草,犹如一座座小小的绿岛,吸引下几只麻雀落足。吴瑜吾去年第一次实地探访时,被那一朵一朵油绿弄出几成诗情,坐回办公室时写下一篇千字文,被搞材料的老张看到,四处张贴,后来还在几份内刊上发了。今年再到此,斯景依旧,斯情不再。他紧皱眉头瞪着河面,片刻后扭头走了。
难怪他了无意绪,本月着实是多事多秋。头一件是李副调办了离岗,又新来一个副局长,离岗的不退办公室,新来的没法到任,事不大,却微妙;另外一件是司机老宁撞了人,伤者家属天天来闹,搞得机关上下不宁;第三件涉访,本来依往年惯例,这时候应该是淡季,可赶上下属企业改制,职工上访不断,毫无预警就把路堵了;第四件有点儿邪乎,周一上午,三个副局长办公室同时失窃,两个丢了手机,一个丢了手包,当晚财务室被橇,好在保险柜结实,把手拆了下来也没被打开,监控录像已移交公安部门。还有几件零七八碎杂事,办公室主任吴瑜吾实在懒得罗列。
下午从政府开完会,路上小郑打来电话,告之受伤者家属又来了,正坐在办公室等他。吴瑜吾一阵心烦。问小郑单位还有什么事没?暂时没有,哦,老刘那个处明天要出差,想借钱。领导们签好字没?还没有。那就等签好字再说。还有没。没了。下午我还事,机灵点儿,有事打我电话。好。
吴瑜吾本想在河边散散心,他还记得第一次时的感动,让他想起老家弯弯流动的小溪,和满山谷的石头。浑圆的石头,饱经水流的浸润琢磨,宛如史前巨蛋。听说这几年夏天开始有城里的闲人驾游寻到那里,交不多的钱,居住在农家小院。他想像得出那些人何等逍遥,以为到了世外桃源。想一想他就心疼,心疼那里的山山水水,好像被外人占据了自己的家,而又无力驱逐。这日子过得真是邪恶,他刻苦奋斗走进城市,似乎最终是为了给别人腾出位置休闲。老抠门。老主任江大宇常这么挖苦他。
“江主任,在干嘛呢?”他拨通江大宇手机。
“钓鱼呢。”江大宇的声音不甚清晰,话筒里呜呜哇哇似乎是很大的风声,“我在长江边上钓鱼呢。高冠敷带象牙笏,不及江边钓鱼翁。哈,老弟,我和你说,我终于实现梦想,当上了钓鱼翁。”
“你在哪儿?”吴瑜吾听不清,大喊。
“……钓鱼——。我们驴友团今天到了沱沱河附近,明天寻找长江之源。”
吴瑜吾酸溜溜地,“长江源头本来就在那里,还用得着寻么,好像亚历山大似的。”
“什么?信号不好,你说什么?”江大宇在那端大呼小叫。
“我说,真羡慕你啊,无官一身轻,五湖四海任你游。”
“哦。哈哈。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了?所以想找我撒撒火?”
“没有没有没有。好久没见老乡了,想你了,本来想晚上找你喝酒去。”
“哈,你来吧,坐飞机,我们明天还炖鱼汤,这里的鱼真鲜啊,嫩得入口即化,妙不可言。”
“你命好,看开了,说离岗马上办手续。我哪儿有你那好命。”
“再熬熬,小伙子,机关里要忍得住熬,熬住了,就像小米饭,熟了,那时候才叫香。还有一个字,可是我的独家真言,非亲莫传的。”江大宇卖关子。
“啥真言?”吴瑜吾脑子走私了,他想象江大宇和他那些驴友们如何闯进原住民的领地,如何肆无忌惮地走动,如何予求予舍将那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就像他此时的老家一样。
“哄。不是欺骗的哄,是真真诚诚的哄,能哄得大家一团和气,上上下下心平气和,那你才算入了行道。没见过哪个领导参谋不为领导分忧,专门挑起矛盾找事的。人人都是有自尊的,都喜欢听好听话,所以人人都吃哄。要会哄,会哄你离当大任也就不远了……”江大宇半调侃半正经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吴瑜吾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通话结束,他久久回味。远远一个交警拿着单子走来,看车里有人,摇摇手,示意他快走。吴瑜吾连忙打火。得空他上网百度了下,沱沱河在青海省西南边境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雪山。这老江,真会玩。他感慨。
吴瑜吾思量一阵,拨电话请示大领导晚上在“将军楼”安排一场,请在家局领导全部参加,欢送离岗的李副调。大领导说,李副调为人厚道,做事谨慎,辛苦这么多年终于解放了,要为他准备一份礼物,对了,再通知还没上任的薛副局长,新旧领导班子成员见个面。
好,好,我照办。吴瑜吾连连点头。五月清风浮浮荡荡,马路两边的绿枝叶处处透着激情。吴瑜吾吸口气,觉得这天气还真不错。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