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不算老,四十多岁人长得精明能干,套用星爷的话:年轻时那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现在年龄大了,可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人也滋润得别有一番风度。老六可是单位的活宝,脾气好,人活泛,机关上上下下都愿意和老六逗两句,刚退休的梁局长曾开他玩笑:你小子,是咱机关男人的偶像女人的偶像,老少通吃啊。老六对这样的夸赞一律嘿嘿笑着接受。
说实话,老六真没其他大本事,在机关给领导开车这么多年,还是把方向盘的“首长”,可人缘贼好,连六嫂都说:俺老六身上天生就长着招人喜欢的肉。当时酒桌上人家戏谑地问她:老六是咋把你哄到手的。她拍拍老六的膀子如是回答,引得一桌人笑翻了天。这是个爽快的女人,和老六一样招人待见,只是她却不是老六的真媳妇。老六几年前丧了妻,和现在的六嫂子说不清怎么回事,认识这么久硬是还没领证。听说和孩子有关。
老六和六嫂好得像一个人,常带六嫂参加同事的聚会。六嫂也不扭捏,和其他人马上打成了一片,混出几个“老铁”。这大概和她做生意有关,六嫂是搞建材的,南来北往见的都是客,嘻笑怒骂都不往心里去,和她打交道心里舒坦。没人见过六嫂给人拉过脸,可有天六嫂却和老六大吵了一通。那天下午2点半,机关里刚上班,司机班里的空调还没冷透呢,就听楼道里传来嗵嗵嗵的脚步声。一眨眼,六嫂柳眉倒竖气哼哼站到了门口,胖胖的脸上绯红绯红,进门冲老六就嚷:好你个老六,拿你当成亲人,啥也告诉你,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竟然吞我的货款,你怎么给我吃下去的,今天你就得给我怎么吐出来!大伙儿全怔了,然后齐拿眼盯向老六,几个平时好和六嫂开玩笑的司机也禁了口。老六一顿手里的杯子:你喊什么喊,我老六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会图你那几个钱么,给你截住是怕你上当,你也不弄清对方是什么货色就汇款,你钱多了撑的?!
你咋知道对方是个骗子,人也见过,打过多少次电话,网上也查了,这不是还压着20%的货款嘛,还有啥不放心的。六嫂明显没刚进门时冲动,声音低了几分贝,末了加了一句:这批货已经有人预订上了,催着要呢。催你就要赶着往火坑里跳啊,亏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贪小便宜吃大亏,知道不。那咋办,总不能疑心这疑心那,瞧瞅着到手的钱飞了吧。就知道钱,也不问一声为什么进门就吵,人情还不如你个钱重要。话说到这儿,六嫂瞧出里面有说头,她转脸撒了一眼屋里的人,脸上佯怒: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没事的都出去,我和老六商量点事,晚上请你们吃饭。
逼走最后一个看客,六嫂歪到老六前面,拉把椅子坐下:老六,你说该咋办。
咋办,当然是现场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可那得两天的路程,如果我坐火车去,来回就五天。
那也比给人骗个精光强,你要是嫌钱多,给我,我家里缺钱用。老六白她一眼,后来实在见不得六嫂的焦急相,心一软:早想好了,明天就周六,我和领导借个车,带你去,如果顺利顶多也就一天时间。
好你个老六,你咋不早说,害我急那么半天。六嫂转忧为喜,狠搡了老六一锤。老六咧嘴笑着眼往后一倒,冲外面喊:行了啊,又没啥秘密听什么房啊。哄一声,随着一阵大笑,司机班里涌进来好些人。瞧瞧,瞧你六嫂魅力多大,这么多粉丝,比我老六混得还强。
那天晚上六嫂真请了客,白云楼,去的人不少,吆五喝六热热闹闹,白天听了房的要给老六壮行,此起彼伏老六一会儿就喝高了,他举起杯子一口咂干,又倒上一杯,咬着舌头说:我老六这辈子没能耐,没做下啥光宗耀祖的大事,可这辈子就是有福气碰上三好女人,一个是俺娘,这不用说,一个俺家里的,那可是个好人,再有就是你们瞎叫的这个六嫂,都是俺命里的贵人啊,为这仨人,俺老六豁出命都肯。咕嘟,一杯酒径直下了肚。呸,啥命不命的,出门前说这多不吉利,说点儿好听的。有人强架着老六的胳膊罚他酒,六嫂在一边听得动了情,趴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一大桌人喝得兴味盎然,各个吐出了不少平时不愿意说的心曲,包括新司机小廖都咋咋呼呼醉话连篇,说如果老婆再三天两头给他找事,他也去外面找个红颜知己。小伙子,有种,可你就为老婆和你吵架这点儿屁事去外面找,你就是没种。老六喝得醉眼迷离,狠拍了小廖一巴掌。没人知道老六说的话是啥意思,也没人想去知道,暑伏天的晚上很燥热,冰镇啤酒里的酵母把人的情绪发酵起来了,让人觉得这日子真好。弯钩一般的月亮也在终点时一头挂在树梢上睡了。
人生一场,六嫂真没当六嫂的命。那次出门后,老六没再回来,车子在路上出事了,老六没赶到医院人就不行了,临终前大呕着鲜血,在六嫂耳朵根底下说了句什么,六嫂放声大哭。
往事如烟,回忆总让人伤感。没有了老六,机关里冷清了不少,退休有两年的梁局长每提起来总叹息一把:那个帅小伙儿啊,走迷路了。六嫂仍和几个关系不错的老六同事有来往。知情的人感叹六嫂有良心,当初老六怕她受骗截下来的那笔款子她没要,托人留给了老六儿子,说是老六在她那儿的投资。有人偶尔见到六嫂,问起近状,六嫂摇摇头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