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曦眼睫扇了扇,缓缓抬眸看向他。
眸光平静,坦荡,“你现在这样,你让我相信你吗?”
他现在这样?
楚慕离眼眸狠狠一沉,右拳紧了紧,垂目分别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和左腿,没了后话。
颜曦也没再说话,垂下眼,额头抵在煜晗的脑袋上,闭上了双眼。
良久,楚慕离才缓慢的抬起头,黑瞳几许猩红,复杂,盯向身边的颜曦和煜晗,久久移不开视线。
早上七点,是煜晗起床的生物钟。
煜晗醒来时,朦胧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颜曦温柔的睡颜。
小嘴巴抿了抿,困难的从她怀里拿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她下巴上亲了口。
而后轻轻转动小身子,朝另一侧翻去。
却不想一翻身,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煜晗小脸一白。
连忙坐了起来,一双小手儿胡乱的推身边的颜曦,“麻麻,麻麻,你快醒醒,大坏梨不见了,麻麻……”
颜曦被他推醒,咋一听他的话,吓了一跳。
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着大床一半的空位,瞳孔儿轻缩。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刚七点过。
有些懊恼的拧眉,她边下床,边对煜晗说,“宝贝儿,你自己穿衣服,别乱跑,麻麻等会让回来找你。”
“麻麻,你去找大坏梨吗?”
煜晗抓起另一侧床头的小衣服熟练的穿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宝贝儿,你乖乖待在这儿,麻麻找到大坏梨就回来找你,乖。”
颜曦在他脸上亲了亲,着急朝外走了去。
她担心,她昨晚的话太尖利,伤到他!
而他昨晚刚刚退烧,如今腿上和手上都带着伤,会去哪儿?
颜曦站在楼道往楼下看,不见他人。
心思辗转,想他可能去的地方?
目光跳了跳,朝楚清羽原先的房间看了去。
他,会在那儿吗?
咽动了下喉咙,颜曦朝楚清羽的房间走去。
站在门口。
颜曦轻吸了口气,才握住门把,将房门拧开。
入冬的早上,亮得比较晚,即便此时已是七点,但天只是蒙蒙亮。
此刻的房间,厚重的黑色窗帘,被拉开到两边,隐约有破晓的微光透进房间里。
将这间有着郁浓哀伤气息的房间,透入了新生的曙光。
房间窗口处。
男人着单薄的深蓝色睡衣,静静伫立,萧索而悲伤的气流,像一团烟雾,将他笼罩着。
颜曦看着他瘦削了不少背影,心尖被戳了下,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朝他走了过去。
走到他身边,颜曦才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日记册。
日记册的封面,是一个白裙少女。
少女屈腿坐在窗口,窗外阳光明媚,少女脸上的笑容亦清暖如阳。
少女歪着头,笑弯了眼,那双眼,此刻印在日记册上,却好似在对着拿着日记册的男人笑。
而这少女,就是已经离世的楚清羽。
颜曦看着笑得那般纯碎快乐的楚清羽,眼眶涩了涩。
二十三岁,青春正甚,人生不过刚刚开始,她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母亲服药自杀那年,清清八岁。在医院,我和清清送走了她。
齐砚出车祸,清清十八岁,离两人订婚,不到两月。在医院,我和清清,送他离开。
清清二十三岁,却是我一个人送她离开。”
楚慕离突然开口,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倾诉。
颜曦没有说话,不管他自言自语还是其他,她愿意做一个倾听者。
“母亲死后,我便整日不着家,是齐砚代替我,照顾清清。
不久后楚荆渊将唐冰和楚易恒接回楚宅,那时候,我母亲尸骨未寒。
楚荆渊……这辈子都欠我母亲。”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中的恨意刻骨。
颜曦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待着。
“母亲决意自杀当天,中午,她亲手做了许多我和清清爱吃的东西。
许久不笑的母亲,对我和清清笑得很温柔。
我和清清都很开心,吃完饭。母亲拉着清清和我去楚宅后院,素来不喜欢照相的她,让徐妈给我们三人拍了合照。
我现在都还记得,母亲看着照片泪流满面的样子。
我和清清担心的问她,她却说,太幸福了!
因为有我们,她太幸福,所以哭了。
呵……我和清清便信以为真。
当天晚上,学校有事,我便回了学校,离开楚宅时,母亲突然拉着我的手,要我允诺她一件事。
她让我答应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楚氏落到其他人手里。
我当时并不知道唐冰和楚易恒的存在。
直到后来楚荆渊领两人进门,我才知道母亲口中的其他人,意指谁。
我虽莫名其妙母亲的要求,但拗不过她坚持,所以答应了。
而当天晚上,我接到徐妈的电话,却是让我去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
我赶去医院的时候。
清清已经吓得小脸苍白怔怔的被齐砚抱坐在病房的长椅上。
而母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清清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我不是一个好兄长,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漠视,彻底疏忽了她。
那时候,是齐砚一直陪着清清,直到她肯开口说话。
齐砚对清清而言,是重生。
她对齐砚敬仰又爱慕,十分依赖他。
齐砚对我而言,是除了母亲和清清以外,最重要的亲人。
最后,齐砚却因为我自私的决定,英年早逝。
清清至此之后,便生病了。
可是我到此,却依然自私的忽略她。
我让她一个人守着楚宅,从八岁开始一直守到二十三岁。
我知道,清清一直自责,母亲在她面前含药自尽,她却没能及时找人救她,眼睁睁看着母亲在她面前痛苦晕厥。
所以她希望,守住这个楚宅,守住母亲的东西,便是对母亲的忏悔和补偿。
这么多年,我们谁都没能走出母亲自杀的阴影,我选择逃避,而清清,选择守护。”
楚慕离话到这儿,嗓音已经哑得不成形样。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亦微不可见的轻颤着。
颜曦喉咙也像是含着一把苦药,吞咽间亦是苦涩无比。
“齐砚死后,我像缩头乌龟一般,逃避现实,规避责任。
将一切责任归结到你身上。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接受楚荆渊的威胁,答应同你结婚,后面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用恨你,来减轻我自己的负罪感。”
楚慕离看向颜曦,黑眸内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自我厌弃,“医院,我和清清生平最讨厌的地方。
我将清清送进了她最讨厌最排斥的地方,我跟她保证,会接她回家。
可是最后,我还是在医院送走了她……”
宋齐砚,楚清羽,两个在他生命中都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可是两人,追根揭底都是因为他而落得青年早逝的下场。
如果从宋齐砚离世开始,他多在乎一些楚清羽,多花些时间陪着她,说不定她最后便不用去医院,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
颜曦看着他自我痛恨和自我厌弃的眼眸,心尖儿抽痛。
冲动之下,颜曦冲上去抱住了他,“楚慕离,不是你的错,是我,都是我太自私。
如果不是我找上门,爸爸也不会楚氏的股份威胁你,而你也不用为了你母亲的遗愿而被迫接受爸爸的威胁。
所以,你恨我是应该的。都是我,真的,不关你的事。”
这个男人,深陷在自责和自厌的深洞里,将所有悲剧发生的原因都扣在自己头上。
想着已经因他而离世的人们,心里的沉重和痛楚,该是多么剜心剥骨的难受!
楚慕离眼眸集聚红光,捏住日记册的指骤然攥紧,“我恨我自己!”
颜曦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受控的滚出。
吸了吸鼻子,颜曦蓦地仰起头,踮脚,双手捧着他冰冷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楚慕离,你听着,你该恨的人是我,是我,知道吗?”
楚慕离盯着她眼中的珍珠颗颗翻涌。
喉头艰涩的滚动,突地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坚硬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嘎声道,“我恨你干什么?
你不怪我当年对你的事,不计前嫌的替我生养儿子,我感激你。
感激你最后,没有带着煜晗一走了之。
感激你,在我情绪跌落谷底,一直陪着我。
感激你,让我有了重生的动力。”
他的一连几个感激,让颜曦泣不成声。
用尽全力的抱住他,哽咽,“楚慕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年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楚慕离声线亦是喑哑哽咽,“我知道颜曦,我知道。”
“呜……”颜曦哭得不能自已。
对于宋齐砚和楚清羽的死,她的心理又何尝不难过。
她有时也在想。
如果当初她没有找上楚家,没有要求楚慕离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