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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夺路奔逃进高墙,同村短聚叙衷肠

卢志云在精神病医院烧锅炉,看似安分守己,实际上他什么时候都在心里盘算着出去。王全走后,他更加不愿在医院呆下去。

转眼又是一个年头。1960年3月的某一天,卢志云突然神秘地从医院里遁迹了。他给田主任留了一封短信,大意是:感谢田主任这么多年的关照;现在他出去了,自有去处,请田主任不要找他;田主任对他的恩情,他这辈子没法偿还,但他一辈子记在心里,云云。

突然离开医院的卢志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大陆。这么些年,他的心一直为不能侍奉老娘而疼痛着。娘在家还好么?族里还有人欺负她么?长河哥还活着么?他要是活着,一定是要去看娘的,他若去了,对娘也是一种庇护。卢志云觉得没法在台南县呆下去了,甚至觉得整个台湾也是一个四面高墙的大监牢。

在医院里时,他曾听人说,沿海的一些渔民有时会装着出海打渔搞偷渡,只要肯出钱。这五六年来,他一直呆在精神病院,送他去医院的部队也一直未曾找过他,他与外界也从无交往,所以没有拿到台岛身份证。他掂量了一下,要想回大陆,他眼下只有这一条路最合适。他从地图上选择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台南县,想从那里找到突破口。于是,他怀里揣着这么多年医院发给他的所有工资积存,昼伏夜行,一路隐逸而下,来到台南县城住下来。

第二天,他循着台南县那些偏僻的街巷游走,抱着一种侥幸的想法希望能找到突围出去的路子。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注意到了他,上来与他搭讪,问他是不是想出海打渔。卢志云意识到这人可能是联系偷渡的。相互交谈了几句,于是便将他拉到小旅馆细谈。

尖嘴男人告诉他:“要‘出海’不难,关键是要一大笔钱,因为这是冒坐牢和杀头风险的事,你能出多少钱?”

卢志云说:“我的钱不多,我在台中市一家医院当锅炉工,五六年的工钱积存,我都带在身上……”

尖嘴男人说:“你这点钱不够。因为偷渡是这边送过去,那边做接应,你的钱只够送你过去的这部分。”

尖嘴男人看出卢志云对他们的行道不熟,想从他身上多捞点钱,装作谈不成要走的样子,卢志云拉住他,恳求他说:“兄弟,你就算是做好事,帮帮我吧!”

尖嘴男人便说:“你身上的钱全给了这边的蛇头,大陆那边的蛇头从你身上捞不到钱,到时要看管你三五年给他们干苦力。”

卢志云说:“我的钱全给你们,你们将我送过去,那边的事你们不管。”

尖嘴男人有些为难地说:“可即使这样,对我们这边蛇头的信誉却是有损,影响到今后的生意。”

卢志云继续求他,好说歹说,最后尖嘴男人勉强答应了他:“我给这边的蛇头说说,看能不能破例一次送你‘出海’。”

天明,卢志云退了房,便跟着尖嘴男人乘车往海边赶去。来到北门乡渔人们出海的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两人简单地吃了顿饭,随后尖嘴男人带着卢志云来到一个就叫云林的渔村。走到村口时,尖嘴男人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进村找到老板,将你的情况说说,老板答应了,你才出得去。”

等了一会儿,尖嘴男人和三个人从村子里出来,卢志云与他们见过,算是相互认识了。尖嘴男人说的老板叫黑哥,长得与海边其他渔民没有什么两样,中等个子,四十多岁,黑黑的皮肤,高高的额头。黑哥对卢志云说,他们送人过海,一般都是装作渔民的样子,身上不能带钱的,带钱了遇到海上巡警,就一定有麻烦,是要抓去审讯的。他让卢志云将身上的钱全交给尖嘴男人。卢志云犹豫了一下,将身上的钱一分不剩地交给了尖嘴男人。然后,就随三人从高高的海岸上走到峡湾里去,他们的渔船泊在那儿。

上了船,黑哥让卢志云换上他们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一套有些脏破的打鱼服,卢志云心里虽老大不情愿,还是换上了。然后将换下来的衣服和那根红腰带收拾好藏在船舱里,可黑哥要他将换下的衣物都丢掉,可卢志云坚持不丢,为此两人还发生了争执。最后,黑哥也只得依了他。黑哥嘱咐他万一偷渡失败,被海上巡警抓住,只能说出海打渔,打死也不能承认是偷渡,否则就得坐一辈子牢。

整个“出海”行动看似顺利,却在接近尾声时出现了意外。黄昏时分,黑哥的渔船开到一个有岛礁的区域,黑哥指着岛礁那头说:“过那边,就归大陆管了,我们先在岛礁边靠靠,等那边的船过来,你就可以随他们的船过去了。”黑哥的船靠上岛礁,见对岸的海岸线都隐隐约约在视线内了,卢志云心里怦怦直跳,心想我终于能回去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岛礁后面闪出一艘巡逻艇,饿狼扑食般朝这边冲来。黑哥和其他两位渔民大惊失色,卢志云也吓得目瞪口呆。黑哥急忙指挥其他两人:“快开船,别让他们抓住了!”

于是渔船开足马力,回头就跑。“噼噼啪啪”,后面响起了爆竹似的枪声。渔船左冲右突,一个劲地逃逸,巡逻艇在后面穷追不舍。不到20分钟,巡逻艇毕竟非一般渔轮可比,追上了他们。几个人被逮了个正着。

四个人连夜被海上巡警带到台南县拘留所关起来。第二天,拘留所对卢志云进行了简单的审讯,由于没有身份证,卢志云胡乱报了个名字。问他要干什么,他死活都说自己是出海打渔。拘留所看实在对他审不出名堂,就将他带到台南市监狱关了起来。卢志云与黑哥几个人分开了,也不知道拘留所将对他们怎样发落。

监狱对他又进行了一轮审讯。这次,尽管卢志云将自己的一切经历,即怎样从朝鲜巨济岛被强行遣送至台湾,然后又怎样在金门岛修工事,怎样去台中荣民精神病医院,怎样在医院烧锅炉,后来又怎样从医院逃出来,四处游走,等等,竹筒倒豆子似地全说了出来;但他在是否涉嫌偷渡的问题上,他却矢口否认,死不认帐,最终也没审出个结果。

因为卢志云没有身份证明和其他能证明身份的证明,审讯人员对卢志云自己所说的一切实在无法核实,伤透了脑筋。不仅如此,他们对卢志云所说的从朝鲜巨济岛被遣送到台湾似乎是闻所未闻,总是怀疑卢志云在对他们撒一个弥天大谎。审讯人员问卢志云:“你没有身份证明,我们怎样才能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事情到了这不地步,卢志云已经是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了:“你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要不你找蒋介石那个老贼问去,是他将我们劫持到台湾来的。”

审讯人员又问:“你指定一个正派人,我们去向他了解,你所说的这一切是真的。”

卢志云说:“我本来就是个正派人,到了台湾,就从头到脚都不正派了。现在哪里有你们的‘正派人’为我说话。你们还是省点力气吧,要杀要剐由你们!”

监狱方终于没办法了,只好将他单独关押在号子里。隔天,又对他提审。这次审讯人员启发他说,要是他能指认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仅就有了人给他做证明,而且在这里关押一年后,交点保金,他就可以获释。卢志云考虑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陈东博。

由于陈东博从事情报工作的单位在台北,监狱方在极短的时间里难以联系上他,只好对卢志云暂时停止审讯,过后慢慢联系陈东博。

这是卢志云第二次进监牢。进去时,按规定先按手印,检查所带东西。将身上的紧要东西一应交监狱保管。卢志云腰上系有一根红腰带,为这他求狱警,说是母亲留给他的,让他随身带着,狱警考虑事情不大,便依了他。

牢房里原本有八个人,他们都是因为不同案子进来的,有的甚至已经坐过几次牢了。傍晚了,正赶上吃饭,卢志云谁也不认识,动作慢了半拍,等他起身舀饭去时,饭盆已被另八个人瓜分得精光。他悻悻地退回到墙角,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狱犯们吃完饭,一个剃着大光头、长得像香港演员成奎安的人走过去,用脚踹了他一下问:“喂,新来的,说说,犯的什么案子?”卢志云不知道他就是这间牢房的房长,懒得答理他,身子一偏,闭目养起神来。大光头鼻子哼一声说:“好哇,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你享受的。”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与卢志云过不去,逼他打扫厕所不说,还不许他上床睡觉。说睡觉可以,但得睡厕所。厕所附着正房,三四平米大小,除了蹲坑,就只水泥地板。卢志云想,自己是新来的,就忍一忍吧!他就在厕所里,一会儿坐,一会儿躺,呆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卢志云因为肚子一直空着,等送饭的一来,比谁都跑得快,可等他刚舀了一碗饭,却被人一脚踹在后腰上,手里的饭洒泼了,还吃了一跤。还没弄清是谁踹了他,一些人同时上来,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卢志云圈缩在地上,两胳膊抱着头,索性当自己就是一只沙袋,任他们打。这顿饭,卢志云又没吃到。

等大家吃过饭,卢志云走到大光头面前说:“老大,我已经两顿没吃饭了,又在厕所睡了一夜,你看在我新来的份上,不懂规矩,原谅我,好么?”

大光头正躺在床上养神,听见卢志云这么说,欠欠身子,对着卢志云放了个响屁,伸了个懒腰,眼仍闭着,嘴上说:“那好哇!你就问一下大伙,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这时有个鸭公嗓子说:“让我们原谅你可以,可你孝敬老大的礼数还不到?礼数到了,先扫一星期的厕所,饿三天的饭,后面的事,就再说。”

卢志云不知道鸭公嗓子说的“礼数”指什么。他将身边一个手脚细长的人拉到旁边打听。那人左手的拇指食指相互捻动两下,很不耐烦地说:“钱呗!你要有钱拿出来,以后的事才好说。”

卢志云说:“我哪有什么钱!我的钱都被别人骗去了。”他想了想,又对那人说:“兄弟,我没钱。求你行行好,别跟我过不去,你帮我向老大说说好,我会记得你的……”

细手细脚的人看样子已经无法忍受卢志云了,他走到他们一堆去,说:“报告老大,他没钱,他还让我别跟他过不去……”

一直躺在床上的光头老大翻身坐起,指着孤零零站着的卢志云,恶狠狠地说:“我看你是欠修理的。告诉你,没钱拿来,你今天死定了。”光头老大顿了顿,启发卢志云说:“你没钱,难道就不晓得让外面的亲戚朋友送点钱进来么?”

刚刚卢志云求细长手脚的人别跟自己过不去,其实是有意试探,看到底有不有人同情自己,哪想到,那人竟当面把自己给卖了。现在光头老大说到亲戚朋友,正触碰到他的伤心处,在台湾,他除了一个根本不想理睬的陈东博和一个萍水相逢的王全姐,哪有什么亲戚朋友。而这两个人,别说现在一时找不到他们,就是他们愿意为自己拿钱,他也不会去讨好大光头这样的恶人。

卢志云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怒视着面前的八个人,回光头老大的话说:“大傻卵,告诉你,老子没钱。我这里有根大鸡巴送给你,就怕你拿不去!”

光头老大一听就明白,卢志云说的是极度侮辱人的话。他不再说话,却是手一挥,随后侧身躺下,闭目养神去了。他那一挥手,实际上就是让大伙狠狠修理卢志云的指令。

大光头躺着,只听见乒乒乓乓一阵响,随后就听见一片胳膊和腿骨头扭断后似的呻吟声,他感觉不大对头,翻身坐起来一看,执行他的指示要修理卢志云的七个人全都躺在了地上,卢志云却铁柱似杵在房子正中央,紧握着两拳,正怒目看着他。他头皮麻了一下,两耳嗡地一声响,两眼冒出一圈金星,赶紧起身下床,拱手对卢志云说:“好汉,好汉,兄弟我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有眼不识泰山,……”

卢志云低沉喝一声:“过来!”

大光头正要走过来,卢志云又喝道:“给老子爬着过来!”

大光头脸上掠过一丝难堪神情,心里掂量了一下,要硬碰硬地与面前这个人干一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之所以能坐到现在龙头老大的位置,靠的虽是自己的一身霸道和拳头,但他从来就没胆量一个人同时对付同牢房的其他七个人。他全身软蛋了。不仅身子软了,连平日胆上积攒的一股恶煞之气此时也化成了一滩捧不起的水。他只好听从卢志云的话,将两手当作两脚爬到卢志云面前。

卢志云喝令地上其他七人都起来。他走到大光头睡的床前,学着大光头的样子躺下,然后指着趴在地上一堆狗屎似的大光头,命令其他七个人:“打,给我狠狠地打!”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沉闷的打击声,七个人的拳脚全落在了大光头身上。大约过了一刻钟,狱警才过来。狱警打开房门,看见瘫倒在地上的是大光头,一脸的惊讶,随后看看刚进来的卢志云,又看看地上的光头,再看看另外七个人问:“说说,怎么回事?”

那七个人无一例外地指着地上的大光头说:“他闹事,打我们,我们修理了他。”狱警其实完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对着地上的大光头说:“李大头,你真以为你是老子天下第一,你也有今天啊!”

狱警又说:“既然大家都说是你闹事,那对不起了,我们得关你禁闭啦!”

陈东博两个月后才从台北赶过来为卢志云证明身份。

监狱里办有一家餐馆,探监的人要与狱犯见面,就得去餐馆找狱警安排。守侯在餐馆的那狱警问要不要安排吃饭?探监的人须得定一桌饭菜让狱犯吃,那狱警才会高兴地去叫狱犯过来见面,见面时间掌握在那狱警手里,他可以让探监的人与狱犯多呆一会。这饭费自然收得很高,这是监狱发明的敲诈探监为自己创收的潜规则。有钱的探监人都明白这一点,若是想与狱犯多呆些时间,与狱犯多说些话或送些东西,当然不会在乎多出点钱。

陈东博花钱办了一顿丰盛的饭菜,那顿饭,他陪卢志云吃了两个多钟头。

陈东博给了卢志云一点钱,嘱咐他说:“志云,你在这里安心服刑,等过段时间,我花些钱,想办法将你保释出去。”

卢志云这回对陈东博不再那么充满敌意,他边吃饭边问:“陈东博,你的工作呀,事业呀什么的,我都不关心,只一件事,我想问问,来台湾这么些年了,你该找媳妇结婚,孩子也该有了吧?”

陈东博说:“哎呀,你也晓得关心东博哥啦!我还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种呢!”

陈东博叹了口气说:“实话告诉你志云,我和你一样,还是光棍汉一个。”

卢志云说:“那怎么还不结婚呢?你该不是没本事找女人吧?”

陈东博说:“女人,只要我肯要,排着队来。”

卢志云说:“那怎么不找一个呢?”

陈东博叹了口气,然后幽幽地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医院刚烧锅炉的那年,我来看你,说是让你帮我打听一个叫金叶的女子的,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一直没忘记她,……”

卢志云说:“这么些年了,你就一直为她打单身,值不值得呀?”

陈东博说:“你兴许一直认为我这个人是个虚情假意的人。其实我对人特别实诚。我又要说到惹你不高兴的事了,当初在南朝鲜巨济岛,跟着国民党特务干,并不是我怕死,也不是我的骨头软,诚心要背叛志愿军,我是考虑,我们这些当了美军俘虏的人,回大陆了,自己的家庭成分又不好,肯定也是没好日子过,另外一个呢,我是为着要来台湾,也不是诚心要再次投靠国民党,我主要还是为了找我的未婚妻金叶。”

他继续往下说:“金叶是我认识的女孩子中最漂亮最让我动情的一个。1945年8月日本人宣布投降,9月在湘西的芷江搞了个中国军队接受日军的投降签字仪式,然后搞了个军民联欢。我因为参加芷江战役被晋升为中尉连长,就参加了那次联欢活动。在联欢活动上,我认识了金叶,她正是芷江人,17岁,就读于桃源女子师范学校。她的舞跳得好,这些都是我们在跳舞时她告诉我的。记得那天,她留着齐耳短发,穿一件点缀着蓝色碎花的上衣。她有点害羞,脸蛋红扑扑的,像三月的桃花,她的皮肤很白,牙齿也洁白如玉,眼睛很大,就像一泓活泼流亮的清泉。那天的舞会上,我就认定了她,觉得她是上天派来见我的,一边跳舞我一边问她,将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夫君?她气息如兰,有些玩笑又有些顽皮地说,就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英武超拔,还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我顺风起帆的说,那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吧!等到不久的将来,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我们就结婚。她没回答我,样子有些不愉快,好像是怪我说话太唐突。联欢会结束时,我不再说要她做我女朋友的话,却说有时间我会去她们学校看她。她说,好呀,一个英雄的大哥哥来看我,我真是荣幸之至。那年10月,她们开学后,我真果去桃源女子师范学校去找她。见到我,她感到很吃惊,说,想不到你真的会来看我,我以为你是随便说说。此时我完全明白了,那天联欢时为什么我一说让她做我的女朋友她就显得不愉快,她一定是把我当作了一个兵痞,平日就爱与女人玩风弄月的。明白了这一点,别提我有多高兴了,于是我又提出让她做我女朋友。那天她爽快答应了。分手时,我告诉她,日本人投降了,国共之间的战争可能马上就要打开了,我们的部队也要上前线了,今后不知什么时候能见面。听了我的话,她的神情变得黯然,问今后我们怎么联系。我说,没法联系,你等着我,战争结束后,我会马上来找你的。临别时,她送给我一支派克钢笔,让我给她写信。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动机,我告诉了我父亲在溆浦县城杂货铺的地址,然后我们就分手了。我随部队很快投入到与共产党军队争夺江山政权的战争中,期间我给她写过好几封信。徐蚌战争时我被共军俘虏,回到家后,才看到她给我写的一封信,信中告诉我,她也曾经给我写过好多封信,因为不知道我确切的通信地址,无法投寄,所以那些信我没法看到,等将来有一天,如果有机会见面,我就能读到的。她还告诉我,现在父亲要带她一家人去台湾,因为无法联系上我,就将这封信寄到我家里。她说,我若是今后到了台湾,一定要去找她……”

等他说完,卢志云说:“兴许,当你有一天找到她时,她又是儿女又是男人的,一大家子了。”

陈东博说:“我也想到过这一点,可是我不找到她,我就不安心。我给你说,志云,我觉得她就在台湾,而且呆在一个离我不远的地方,好多次了,我在大街上,在人群里时,我就感觉我们是擦肩而过了,于是我常常回过头来找她。有好几次,我总是错把别的女人当作她来打听,结果讨得别人一顿好骂。”

卢志云说:“那年我烧锅炉时,你专门为这事找我,让我帮你打听,我以为这没多大回事,过后我就忘了。想不到如今你还没放下这事。”

卢志云又说:“东博哥,那年你来医院看我,我本想要给你提供点线索的,但我那时非常恨你,看不起你,就没哼声。”

卢志云想了想说:“那家医院有一个叫王全的女人,她送开水,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我想你要找的人,她兴许会知道,因为她本人就是芷江人,她一家是1948年随国军到台湾来的。你走后,我又一直觉得,她应该与你要找的人有些什么联系。”

陈东博显得很急切,他身子往卢志云这边探过来问:“她现在还在那家医院么?我回头就去找她。”

卢志云说:“我离开医院时,她已经不在那家医院了?”

陈东博问:“那她到哪去了?你告诉我,你一定得告诉我。”

卢志云沉吟着,样子显得有点吊人胃口。陈东博已经不能容忍卢志云吞吞吐吐的态度了,他伸出两手紧紧攥住卢志云的肩膀说:“志云,你快说!你快说!”他顺手在桌上拿起一个菜盘,扬起来说:“今天你要不说,取我玩乐,信不信我就用这个盘子砸你脑袋?”

卢志云看着陈东博说:“你给我好好坐着,把盘子放下来,我再告诉你。”

等陈东博放下盘子坐定,卢志云说:“你去台中市大街小巷去找吧!她离开医院时只告诉我,她为了弟弟读高中,去开餐馆了。”

卢志云说:“我只知道这些,我想,她若是还在开餐馆,一定还在台中市,你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陈东博说:“谢谢你,志云兄弟!我想,这次我一定能找到金叶了。”

卢志云说:“我不要记我的好。你得知道,你给我操心,又来监狱看我,你若是真能找到那姓金的女子,就算是我还你的一个人情吧!”

卢志云的刑期随即也确定下来,他将在台南市监狱呆上五年。看来他在监狱不安分守己不行了。监狱给卢志云换了牢房,原先同牢房的三个人都跟他调到新牢房,其中有那个细长手脚的人。狱犯们包括狱警都知道卢志云的厉害,就让他当上了房长。在监狱里当房长其实是很惬意的事,有管人管事的权柄,别人都争着讨好你,像孝敬老爷那样孝敬你,你可以不扫地不打扫厕所,每天还有人为你捶背,为你洗脚。卢志云当房长当得心安理得。

那个细长手脚的人对卢志云最是贴心,每天都争着给卢志云捶背洗脚。卢志云记着他那次对自己的出卖,本想让同房们整整他,但他老是对自己献殷勤,就一直狠不下心来。

细长手脚的人叫时小迁。他吹嘘说,自己是全台湾岛上排名第一的扒手,他的手艺是家传,谁也比不过他,全岛上下的警察局都知道他的大名。他说他去过很多地方,香港、日本东京、泰国曼谷、法国巴黎、美国纽约……,这些地方,他都偷过,从没翻船。他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他最后一次进的是台北市保密局,想偷一份绝密文件卖给日本情报人员,结果他误入台北保密局设置的陷阱,他被抓了,被重判要坐20年牢。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他拿自己的名字说事,他对卢志云说:“我叫时小迁,是时迁的第89代孙。”

卢志云根本不相信他那一套,说:“你要是时小迁的第89代孙,那我就是卢俊义的89代孙了,卢俊义在108将中是二哥,那我就是你二哥了。”

从此,时小迁就真在人前人后叫卢志云二哥了。

时小迁听卢志云自己说怎么进来的之后,告诉他说:“卢二哥,你上当了,那个尖嘴男人和黑哥他们是合起伙来骗你的。他们说大陆那边的渔民做接应,根本就没那回事,你要不信,你出狱后,自己去查查……”

卢志云问:“那警察抓我们是怎么回事?他们总不至于自己愿意进监牢吧!”

时小迁说:“说你不明白就在这。因为警察与他们合谋呀,将你的钱拿了,又将你关进了监狱,那几个渔民是货真价实的渔民,本乡本土人,合谋的警察使点什么招,将他们放掉,他们还是渔民。”

时小迁不停地摇头,说:“别人将你卖了,你还替别人数钱,我的傻二哥呀!”

时小迁说服卢志云入他的行。他说:“二哥,我的刑期比你长,呆在这里面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决定将我的绝技传给你。”

卢志云饶有兴趣的样子:“怎么传?说来听听。”

时小迁说:“你要有意,明天,你正式对我磕头,行拜师礼,今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往后,每天我慢慢传你手艺。”

卢志云说:“要拜你为师?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不跟你学了。”

时小迁非常失望的样子:“我的卢二哥呀,世界上有我这种手艺的人,没有几个。俗话说‘家有万贯财宝,不如薄技在身’,你跟我学了,包你后半辈子吃香喝辣,够你享受的。在外面,很多人求爹爹,拜奶奶,要拜倒在我门下,我都不会答应。我自愿收你做徒,你还不愿意,你真是个傻卵咦!哎,没人比你再傻了。”

卢志云内心是不愿拜一个扒手做师傅,但嘴上却不说透:“时小迁呀时小迁,你也不想想,我是卢俊义的后人,你是时迁的后人,咱俩平起平坐。说是平起平坐,那是客套话,无论怎样,时迁都得听卢俊义的。我给你做了徒弟,就辱没了祖宗,你连这也不明白。”

时小迁被卢志云的这番话噎得再无话可说。心里盘算着,卢二哥说的也是道理,若是不教他,他如今是房长,怕跟自己过不去。于是胡乱给卢志云讲了些行道上不着边际的事,教了几招他开锁技术。卢志云记着小时候母亲给他说过的话:世上千百条路,偷摸扒窃是万万不能做的。那不仅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而且那些人最终都该要断绝香火,不得好死的。卢志云在监牢里越是闲得无聊,对母亲的思念越是强烈。他之所以与时小迁混着,是因为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时小迁那一套,也是打发日子的好法子。

过了一年,陈东博没兑现将卢志云保释出狱的诺言。卢志云想,他一定是忘了,或者本来就是有口无心,不愿管他了。在监狱呆了快两年的功夫, 就到了1962年夏天,卢志云感觉自己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便起了越狱逃跑之心。

鬼精似的时小迁在与卢志云平日的交谈中,察言观色看破了他的心理,便怂恿他逃跑,目的是想加入他的行动。时小迁生怕卢志云看不上他而丢下他,信誓旦旦许下诺言,只要卢志云带着他一起逃跑,出去了他一定帮助卢志云偷渡回大陆。他说他在高雄有非常交好的海员,只要有钱,他们就有办法将卢志云送出去。钱从哪里来呢?出去了,当然也是由时小迁帮他弄。卢志云觉得时小迁说的全是实在话,没半句骗他。于是两人密谋策划着越狱逃跑计划。

可是,还没等到他们付诸行动,就有一个卢志云做梦也没想到的人,要将他保释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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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自诩什么都会的全能红线仙,一千岁满打开她的红线任务书,开始她的第一个红线任务。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会吃会睡有创意,艰难险阻在她面前就是棉花糖,还有什么圆不了的爱情?嗯哼?哼哼,红线仙路漫长,但却通通难不倒她——全能红线仙!
  • 蜀山剑侠传(第三卷)

    蜀山剑侠传(第三卷)

    还珠楼主是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人物,曾被誉为“现代武侠小说之王”。他的一生,历经曲折跌宕,极富传奇色彩。其作品多达1700万字。他的小说,文笔华美,极富诗情,想象瑰丽,气势磅礴,融合侠义和武术于一体,进行高度哲理化、艺术化的发挥,显示了天纵奇才的宏大气魄。本社经过精心策划与制作,规模推出《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还珠楼主卷》,《蜀山剑侠传》是还珠楼主的重要代表之一。
  • 安然升职记

    安然升职记

    从小城市来的应届生安然,经过不懈努力蜕变成职场女强人的故事,收获了爱情和事业。
  • 与你情深似火

    与你情深似火

    高中那年,顾家的小霸王对沈家的独子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为了他洗手做羹汤,动用顾家的权力转到他的班级,时不时的来一波表白。后来,高贵冷艳的沈家独子终于答应了小霸王,天天撒狗粮。她的志愿是报效祖国,那他便为她保驾护航,做一名外科医生。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她需要,他就会出现在她身边。最羡慕的恋情,莫过于从校服到婚纱。
  • 外交家成长故事

    外交家成长故事

    面对形形色色的难题和困境,开动脑筋,运用智慧,往往就能找出答案,想出对策。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精选了著名文学家、军事家、思想家、艺术家、谋略家、外交家、发明家、科学家等重要人物的成长故事,这些故事纵横古今,包罗中外,蕴含着文化的力量,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愿孩子们在轻松的阅读旅程中,收获快乐,接受启迪,让健康的心智得到充分的滋养。
  • 局内局外:中国历史中的游戏规则

    局内局外:中国历史中的游戏规则

    本书通过对中国历史的研究,围绕“保护自己,发展自己”、及“权威至上”两条核心线索展开论述,试图理清这“局内局外”的人际游戏规则。
  • 七里樱

    七里樱

    年少时,我们,似乎成为了世界的主角,遗憾过,苦恼过,伤心心过,但庆幸的是在那个即将逝去的青春里,你世界的男主随着四季辗转在你身旁,陪你笑,陪你哭……终有一天,你发现他只是喜欢你身边的那个人而已…“你知道的,我喜欢她哎。”“没事…”至少我的青春,你来过就好。
  • Breaking Bad 101

    Breaking Bad 101

    AMC's Breaking Bad is among the most beloved, critically acclaimed American television series of our time. Created by Vince Gilligan, the series charts the transformation of high school science teacher Walter White (played by Bryan Cranston) into a cold, calculating meth kingpin. Breaking Bad 101 collects esteemed critic Alan Sepinwall's (Uproxx) popular Breaking Bad recaps in book form, featuring new, exclusive essays and completely revised and updated commentary—as well as insights from and interviews with the creative masterminds behind Breaking Bad. The ultimate critical companion for one of the greatest television dramas of all time, Breaking Bad 101 offers fans Sepinwall's smart, funny, and incisive analysis of the psychology and filmmaking craft behind each episode and celebrates the series' unique place in pop-culture history. ?
  • 法葬:最后一个葬经传人

    法葬:最后一个葬经传人

    一个家族,千年诅咒。从此短命。活不过四十。一本葬经,道尽天地之间大人物的长生历程。一个家族,佛道俱全。士农工商皆有。却只有一个病恹恹的传人。他无意之中,得到上古一本葬经。于是,他走上了一条任何人都没有走过的道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要求得一个结果,结束家族短命的憋端。但是,现在已是民国,许多东西已经失传。怎么找到前人的秘传,达到葬经里的要求,解除家族的诅咒呢?放心,世上没有,有地方有。墓葬,那些大人物的墓葬,不让看?那就盗墓,自己动手。葬经说的不就是这个么?别人盗墓为钱财,我来盗墓为秘传。我乃文盗。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