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境贫寒,我家每天吃的不是白菜煮饭,就是荠菜煮粥。我小时候不懂事,见到荠菜粥就怕,哭着嚷着不肯吃。母亲从不斥责我,只是难过得偷偷抹眼泪。
我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是母亲每日磨米糊糊一口一口喂大的。我先天不足,从小病多,一感冒就咳个不停。母亲为我的一声咳嗽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母亲亲自到野外采草药熬汤给我治病,比如桑叶呀,枇杷叶呀,鱼腥草呀……母亲懂得很多,又会刮痧,又会拔火罐,简直像位老中医。
母亲经常担心儿女们营养不良。在我的记忆里,夏季的某一天,母亲挎着竹篮,独身到郊外的池塘边摸螺蛳。母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提着半篮子粘着青苔的螺蛳踉踉跄跄像喝醉了酒似的回到家。她浑身湿透了,她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咧着几乎变了形的嘴苦笑着,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有好菜吃了。”
由于母亲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下身浸泡在被烈日晒得发烫而又发臭的池水里。况且,母亲长年累月过度劳累,身子本来就虚弱。母亲病倒了。可是,她舍不得花钱买药,硬撑着身子,用调羹蘸水在额头、胸前刮了一阵子痧,又用清凉油在头上、胸前抹了抹,晚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又去找活干了。
那天,餐桌上多了一碗香喷喷令人口馋的辣椒炒螺蛳。哥哥姐姐却捧着饭碗呆呆地望着,眼睛红了,谁也不下筷子。当时,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不让儿女挨饿,她常常不吃饱。尤其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日子苦得叫人没法过。家里只要有一点米饭,母亲总是省给儿女吃,自己却吃野菜,捡红萝卜叶、洋葱叶当饭吃。母亲常用手揩眼睛,说自己老了,眼睛模糊了。其实是她吃多了洋葱叶,眼睛上火了。母亲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险些离开人世。
四
一年又一年,母亲好不容易把儿女拉扯大,儿女们都有了出息。可是,哥哥姐姐一个个都远走高飞了。他们都在外地工作,只有我在母亲身边。母亲为儿女劳累又增添了份牵挂。过去的政治运动多,母亲时时刻刻为儿女们担忧。今天盼这个来信,明天又望那个来信。母亲常在院子里一面纳鞋底,一面眼望院外。一见到邮递员就问:“同志,有我家的信吗?”
十年动乱给人民带来厄运。母亲遭受到从天降下的灾难:大哥在万里之遥十年杳无音讯;二哥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母亲遭受的打击太大了,她差点急疯了。许多天,她不吃也不喝,不停地叨念着:“我的儿呀,你在哪呀?”我听着心都快碎了。母亲被击垮了,她苍老了,憔悴了。我担心她的身躯随时都有可能被灾难摧残倒下。母亲终于病倒了。
灾难接踵而来。年近七旬又有病的母亲和我一起被迫下放农村……
哦,苦命的母亲,历尽磨难的母亲,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带着忧愁,带着遗憾,带着一生的劳累与世长辞了。
几十年过去了,苦难终于一去不复返了!母亲她老人家一生克勤克俭的人品,留在我永恒的记忆里。
母亲,安息吧!
雨夜情深
彭园
雨下得真大!
我正在灯下看书,突然,外面下起了大雨。雨点像筛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落下来。紧接着,几声爆响后,一道又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雷声如击大鼓,震得我两耳发蒙。窗台上的蟹爪兰和仙人掌被暴雨劈头盖脸地浇得喘不过气来。
忽然,停电了,我看不成书了,干脆躺在床上安静地倾听变化多端的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一会儿如千万匹野马奔来;一会儿如浪潮涌来;一会儿如抖动衣裳,窸窸窣窣……
这雷雨激起我思潮繁复,又想起了40年前的那个小乡村,那个大雨夜……
上世纪60年代末的“文革”到处都在搞所谓“下放”,我们这小县城也不例外,我和母亲被“下放”到离县城80华里的一个小乡村——丁家洲。
这是个看似荒凉其实很美丽的地方。村子前有条宽阔的河流,平常河水很平静,缓缓地流向远方。河上没有桥,一条渡船悠悠地载着两岸来往的行人;村后,连绵起伏的峰峦树木成荫,群山挺会打扮自己,四季变换衣装,特别迷人。这里没有典雅的建筑,找不到一点文化内涵,只有村边那棵百年樟树,以及树下那口爬满青苔的水井,才能代表这个村庄古老的标本形象。这里的一切是那么朴素,那么自然。村庄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低矮陈旧的房屋像一盘走散了的棋,各不相连。有的院前,竹篱密密,丝瓜、豆荚挂满篱笆;有的院后,金黄色的稻草堆得像尖尖的宝塔,母鸡带着一群孩子在草堆下寻找食物。鸡鸣,犬吠,牛哞此起彼伏。
其中有幢木结构的破房子格外突出,是用破烂的晒稻谷的垫子当墙壁,白天黑夜都敞着大门。我和母亲在这里无亲无故,就被安排在离河岸不远的原来是给摆渡人住的破屋里居住。四面透风,屋子里光线倒不错。白天火红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瓦缝射进来;夜里,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床前。屋子矮小得可怜,如同鸽子笼,伸手能触到屋檐,我和母亲个子都比较高,但生活的折磨,早已将年迈的母亲累弯了腰,所以不必为母亲进出门担心,只是走路风风火火的我,几次被碰得眼冒金星。
周围的环境很美。这是一片绿洲,野菊、马兰、蒲公英点缀草地。右边有一个桃树林,那是40年代初,一位从江苏农村逃难到这里摆渡的人种的。每到阳春三月,不甘心错过美好时光,她们竞相开放。粉红的桃花引来一群群小蜜蜂和一只只蝴蝶,桃林里充满勃勃生机,给人带来无限欣慰。
但是,当我一想到和母亲将要在这个小屋里生活一辈子,心里惶惶的,真不知道我母女俩往后的日子怎样过哟!眼前一片渺茫。
然而,就在这美丽的地方,我和母亲受到了朴实的村民们的呵护。他们见我们一老一小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吃的菜,烧的柴都没有,虽然他们生活也很贫困,还是给予我们照顾。有的送来了新鲜蔬菜,有的捧来了粮食,有的挑来了干柴,有的大叔大婶还教我种菜,干农活,带我上山砍柴,使我母女俩减少了许多彷徨无依的凄苦。
更使我难忘的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天傍晚,天气闷得人难受,我在屋子外面乘凉、透透气。乡野的夜晚静得很,能听到草丛里虫子“唧唧唧”的叫声。突然,夜空爆发出一声巨响,一个炸雷,一道亮光,吓得我“啊”的一声,跳进屋子里,赶紧关上大门。雷鸣一声接一声,闪电一道又一道。大风像一群不速之客,猛推开大门;油灯被风吹灭了,紧接着,雨点在房顶上乱跳,敲打得瓦片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雨水从稀疏的瓦缝里急淌进屋子里,满地是水。
我和母亲急坏了,若是雨再下大了,我们可就遭殃了。母亲说:“快把水桶、脸盆拿来!”还没等我做好准备,大雨就变得瓢泼般汹涌。我怕雨水淋湿床,赶紧把铺盖卷成一团,撑开大伞遮着。可是,顾得了这头,又顾不了那头,到处在漏水。母亲急得团团转,我当心老人滑倒,要她撑着伞立在一旁不要动。风凶猛地刮着,暴雨“哗哗哗”地下着。“啪啦——咣当”,狂风把房顶上的瓦片掀起摔了下来,给屋顶开了个天窗,雨水如瀑布般倾泻进来,拿什么去接水也没有用。我急得想哭了。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手电筒的白色亮光在晃动。啊!几位大叔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扛着梯子,抱着瓦片,朝我家来了。一位大叔边走边说:“来晚了,来晚了!”另几位脱下蓑衣放在屋檐下,走进屋,用手电筒照了照房顶。有一位身材佝偻,嗓门很粗,语气很果断的大叔说:“快,大家用蓑衣盖上去!”他指着一位小个子,“我俩上房,其他的人在下面递蓑衣!”
雨下得更大了。
他们脱下身上的蓑衣,一件一件地将它盖在屋顶上……无情的雨拼命地下,一阵狂风把房顶上一位大叔的斗笠刮了下来。外面雨下得更大了,屋子里不漏雨了。大叔们浑身滴着水,一个个成了落汤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几十年了。想起那美丽的村庄,想起那令人心悸的雨夜,想起曾经给予我母女俩帮助的淳朴、善良的乡亲们,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去年初夏,我和从远方回来的大哥、侄女来到了丁家洲。呀,变了!到丁家洲不必像往日那样在河岸左呼右唤渡船了,河面上架起了一座水泥桥,汽车可以直接驶到村庄里。往日的烂泥小道铺成了水泥路,路旁建了花圃、游乐场。我和母亲住过的小屋不见了,村庄里一幢幢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啊,乡亲们富裕了!新农村建设改变了乡村旧面貌,这里更美了。
遗憾的是,过去和我朝夕相处的大伯大叔、大娘大婶,多数都不在人世间了,我不禁一阵心酸。但是,当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顽童围着我们身前身后滴溜溜地转,这时,我仿佛看到了乡村的未来,看到了一个更加繁荣昌盛的新农村……
金家弄的早晨
彭园
用“车水马龙”这个词,形容江西四大名镇之一——河口镇金家弄集市的早晨,一点也不夸张,这是一天中最喧哗的场面,也是人们相互交流信息的良好时机。
金家弄位于明清古街一堡街的南面。这条老街,街面只有5米来宽,两边设有人行道。狭长的街一直延伸到狮江大道。街两旁尚保存着不少古朴风韵的吊脚楼,楼层前沿往外伸出1米来宽,使楼下形成一条既能遮日,又能避雨的人行道。楼下是店面,店门是用一块块木板做的。白天,主人把店门板一块块取下来;夜晚,主人又把它一块块安上去。随着岁月的变迁,店门板像久经风霜的老人,满面是麻点皱纹。有的楼房已经倾斜,给人感觉:站立不稳;北面是广阔的狮江,滔滔江水川流不息。清晨,渔民撑着竹筏,把鸬鹚赶下水,待抓到10来斤大大小小的鱼,就从金家弄河埠头上岸,挑到集市上卖。
夜晚的露水把大地润得湿漉漉的,天刚蒙蒙亮,菜农和各类商贩就在街道两旁忙乎着。有的菜农和商贩怕头天卖菜的好位子被别人占了,凌晨两三点钟就来到集市。头顶着露水,显得有几分劳累的菜农,将塑料布往地上一摊,把各种水淋淋的蔬菜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不时往菜上喷水,以保蔬菜新鲜。有的商贩一边揉着蒙眬的睡眼,一边往货摊上搁着各种货物。紧接着,卖肉的、卖鱼的、卖豆腐的、卖家禽的……塞满了一条街,显示出市场的繁荣景象。推车声、挑担声、家禽叽叽嘎嘎的叫声,打破了老街黎明前的静寂。这时正直初冬季节,狮江把阵阵寒风灌进大街,冷得正在等待天亮之后人们来买菜购物的菜农和商贩,浑身直哆嗦,身子缩成一团,有的妇女被风吹得受不了,就用围裙裹在头上挡风。
天色起了变化,东方开始发白。“嘭嗵”、“啪嗒”……街道两旁的商店打开了店门。店老板边下店门板,边打哈欠,显然昨晚没睡够。米粉店、包子店、油条麻子粿店,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肉汤味,油烟味,溢满街头。
这时,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迅速地拉开了天幕。买菜购物的人群渐渐地集拢在街道上。菜农、商贩、老板好像也忘记了寒冷,格外有精神了,脸上露出微微的喜悦。金家弄开始喧哗起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嗡嗡地汇成一片,本来就不算宽敞的街面,越来越拥挤了。骑自行车来买菜的人们,这时也没法子骑车了,只好推着车,按着铃铛,一路撒着清脆的铃声。
“突突突突……”一部部送孩子上学的摩托车缓缓驶来。这时,似乎有位无形的指挥,人们渐渐地移到两旁,让出一条道来;一辆辆送货的小三轮走走停停,司机直打喇叭。人们又一次移到路旁。
麻子粿、灯盏粿摊前围满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坐的坐,站的站。摊主忙得不亦乐乎,仿佛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一位50来岁的老年妇人,坐在小木凳上,卖了一半毛豆、萝卜后,正从放在脚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冷冰冰的熟红薯吃。蹲在她右边卖菜的中年妇女亮着嗓门说:“哟,大婶,这样节省,就吃这个当早饭呀,连盘麻子粿也舍不得吃呀?”
老年妇人咽了口红薯,抹了抹嘴,叹了口气,心中的苦楚本不想对人说,憋着又难受,她摇了摇头说:“大妹子,不省不行啊,儿子赌博输了钱,媳妇跟我吵,跟我闹,把我辛苦挣的钱,全要去了……”说着说着,她喉咙里像有块铅哽着,眼里噙着泪水,一脸的无奈。
在老年妇人左边卖菜的老伯听了,忙接过话题,“嗨哟喂,我家也一样啊,新媳妇过门不久,闹着要分家,厉害哟,见我卖菜攒了几个钱,半夜里逼着儿子到我床前,要我交出钱啰!”
“要我呀,偏不给,看他们拿我怎样!”中年妇女两手叉腰,显出几分泼辣味,悻悻地说。
“不给呀,媳妇就要和我那儿子离婚啊!”从老伯的语气中,听得出老人对儿子的无能而感到痛心。“现在呀,反了,儿孙是爷,爷是儿孙,呵呵呵……”老伯苦笑着说。
“爷爷,爷爷,我要吃灯盏粿!”一位七八岁的小男孩,一手拿着机器人玩具,一手拽着着双肩挎着沉重书包的老人来到灯盏粿摊前。小男孩坐在桌前,夹了一块香喷喷的灯盏粿,才咬了一口,就把筷子一摔,“嗯嗯,不好吃,不好吃!”他把剩下的灯盏粿往地上一扔,引来几条舌头伸得老长的小狗争着抢着。
候在桌前的老人,弓着背,像对待太上皇似的,问“好好好,宝贝,不吃就不吃,你要吃麻子粿吗?包子,要吗?”
“不要不要,都不要!”小男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嘴巴翘得挂个夜壶,赖在地上不走。
“你要吃什么?宝贝!”
“汉堡包、肯德基!”
卖灯盏粿的大嫂抖了抖围裙,说:“现在的孩子呀,被惯坏啰!”
“卖糕啊……”一位矮个男子拿着扩音器在吆喝。
“柚子,广西蜜柚!”卖柚子的推着平车,边走边用嘶哑的嗓音嚷着。
……
吆喝声此起彼伏,金家弄越来越热闹,街道变得拥挤不堪。在灯盏粿摊旁有位卖蜂蜜的,他面前的小推车上,摆着一瓶瓶用塑料瓶装着的荆条蜜、枣花蜜、槐花蜜……在这闹市之中,他却一声不吭,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爱在小河沿
彭园
大哥从远方归来,要我陪他去看看我们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小河沿。
漫步小河沿,你会看到一条宛如绿色飘带的小河镶嵌在古老的青砖瓦楼之中。它由远处淌过来,绕过城区,穿过街道,奔往信江。河面上每隔两百来米就有一座石桥,长长的麻石砌成的护河栏杆。河岸一棵棵古朴苍劲的大樟树、婀娜多姿的杨柳树,缀满紫色小花的吊脚楼倒映在水中。小桥流水,古色古香,颇有苏州风味。这就是铅山著名的惠济河。小河沿就是位于惠济河畔。
小河沿有一条长长的小街。两米来宽的路面,全是用鹅卵石铺成的。缠过脚的老婆婆走在光溜溜的石子路上,如同扭秧歌;乡里人推着的独轮车,发出吱嘎的声音,给小街增添了不少情趣。
那时候走进小街,就会看见一些古朴温馨的小店。有清汤店、剃头店、雕刻店,还有裱画店。
清晨,清汤店里的香味和腾腾的热气飘满小街。一群上学的孩子围着小木桌,一边喝着热乎乎的清汤,一边打闹玩笑着。这时,热情朴实的卖清汤的大伯会关切地催促孩子们:“快喝吧,别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