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解释,过了一定时候他是怎样剩下最后50美元的。他们只过到6月份,那700美元就渐渐被耗费得差不多了。快用到最后100美元时,他开始暗示着一场灾难就要临头。
“我不明白,”一天他说,以买肉的那一点小小开支作为托辞,“好象我们生活的费用着实太大了。”
“我并不觉得,”嘉莉说,“我们用了很多钱。”
“我的钱快要没有了,”他说,“我也简直弄不明白是怎么用掉的。”
“那所有700美元?”嘉莉问。
“只剩100美元了。”
他看起来极度忧郁,把她给吓住了。她开始看出来自己一直处在漂泊之中———这一点她始终是感觉到了的。
“哦,乔治,”她大声说,”你为什么不出去找点事做呢?你可以找到什么事做的。”
“我找过了,”他说。“你总不能让别人给你一个工作吧。”
她无力地看着他,说:“唔,你想下一步怎么办呢?100美元是用不到多久的。”
“我不知道,”他说。“除了寻找我别无办法。”
这话让嘉莉惊恐起来,绝望地想着这个问题。她以前曾经常把舞台作为一个入口,她也许可以通过那儿进入如此渴望的黄金世界。现在,正如在芝加哥一样,这也成了她困境中的最后一着。假如他不很快找到工作,总得采取什么办法。也许她又不得不出去孤身奋战。
她开始纳闷应该怎样出去找工作。芝加哥的经验证明她的方法不对。
一定有些人愿意听你说话,试试你的——会给你一个机会的。
一、两天早晨后,他们吃早饭时正说着话,她突然提出了戏剧演出的问题,说她看到萨拉·贝纳尔①将到美国演出的消息。赫斯特沃也看到了。
“人们是怎样登上舞台的呢,乔治?”最后她天真地问。
“我不知道,“他说。”一定有一些戏剧代理人。”
嘉莉呷着咖啡,低着头。
“专门代人找工作的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他回答。
忽然她提问的神态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没有还想着当一名女演员的事吧?”他问。
“没有,”她回答,“我只是好奇。”
他对这种思想是有些反对的,虽然不明白。经过3年的观察,他已不再相信嘉莉还会在那一行里出人头地。她似乎太单纯,太柔顺。他认为艺术需要某种更浮华的东西。如果她想要登上舞台,就得落入某个可鄙的经理人之手,然后和跑龙套的那些人一样。他完全明白自己所说的“那些人”是什么意思。嘉莉长得很漂亮。她会很好地生活下去的,可他将会置身何处呢?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那样想了。那比你想的要困难得多。”
嘉莉觉得这话对她的能力有些瞧不起的意味。
“可在芝加哥时你说过我演得很不错,”她又说道。
“你确实演得不错,”他回答,看到自己的话引起了反对,“可芝加哥不是纽约,有天壤之别。”
嘉莉对此默不作声,这话伤了她的感情。
“在舞台上,”他继续说,“如果你能成为一个明星,那倒不错,可跑跑龙套又有什么意义。要想爬起去可得花相当长的时间。”
“哦,我不知道,”嘉莉说,有点激动。
刹那间,他认为自己预见到了此事的后果。瞧,当最恶劣的处境到来时,她会以某种卑劣的方式登上舞台,将他抛弃。奇怪的是,他并不认为她精神上有多大能耐。那是因为他并不理解感情的伟大性质。他从来就不了解一个人在感情上——而不是智力上——可以是伟大的。埃弗里娱乐厅的事已经太遥远,他无法回顾,无法对它记忆犹新。他已和这个女人生活得太长了。
“哦,我可知道,”他回答。“我是你就不会去想这事。对于女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好职业。
“但总比挨饿好,”嘉莉说。“如果你不想我去演戏,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工作?”
他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对这样的意见他已习以为常了。
“唉,算啦,”他说。
结果是,她暗暗决定去试一下。这不关他的事。她不愿随他的意被拖入贫困以及更糟的事中。她可以去演戏。她可以找到什么事做,然后逐步成名。那时他又会说什么呢?她已经想象着自己在百老汇剧院的出色演出中扮演了角色,想象着每晚去化妆室打扮的情景。然后她11点种时走出来,看见到处是等候人的马车。她是不是明星无关紧要。只要她一旦进入戏剧圈,得到一份象样的工资,穿上她喜欢的衣服,有钱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那一切将多么快乐啊。她脑子里一整天都在想象着这情景。赫斯特沃令人消沉的处境使那美景越来越栩栩如生。
说来奇怪,这主意不久也占据了赫斯特沃的心头。身上的钱在不断减少,意味着他需要新的经济来源。在他找到工作以前为什么嘉莉不可以支他一下呢?
带着某些这样的想法,一天他回到家里。
“我今天遇见约翰布·德雷克了,”他说。“今年秋季他要在这儿开一家旅店。他说到时可以给我一份工作。”
“他是谁?”嘉莉问。
“在芝加哥开‘太平洋大旅店’的老板。”
“哦,”嘉莉说。
“我每年会挣到大约1400美元的。”
“那倒不错,对吧?”她合意地说。
“只要我能度过今年夏天,”他补充道,“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又得到一些朋友的消息了。”
嘉莉原原本本地相信了这个美好的故事,衷心希望他能度过夏天。他看起来太无可奈何了。
“啊,天啦,”她叫道,“我们怎么办呢?只有20天又该交房租了。”
赫斯特沃把头靠在双手上,茫然地看着地板。
“也许你可以在戏界行业找到什么事做?”他和蔼地提议道。
“也许可以,”嘉莉说,很高兴有人赞同这个想法。
“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而为的,”他说,看见她快活起来。“我会想到办法。”
一天早上他出去后,她便开始梳洗打扮,把衣服拿出来尽可能穿得漂亮一些,然后出发去百老汇。她对那条大街还不很熟悉。在她看来它是一个奇妙的集合体,充满了各种伟大非凡的事业。各家剧院都在那里,因此那些代理机构也一定在附近。
她决定先去走访一下麦迪逊广场剧院,问问怎样找到剧团代理人。这好象是明智的办法。因此她来到剧院时,便去询问了一下票房处的职员。
“嗯?”他说,往外看。剧团代理人?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在《克里珀》里找到。他们都在那上面打广告。”
“那是一张报纸吗?”嘉莉问。
“是呀,”职员说,很惊奇她对这么普通的事都不知道。“你可以在报摊上买到报纸,”他又礼貌地说,看见询问的真是个大美人儿。
于是嘉莉去买到《克里珀》,站在报摊旁浏览着,极力想找到那些代理人。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13街离这儿有好几个街段,她仍然拿着珍贵的报纸回去,很遗憾这样浪费时间。
赫斯特沃已回到家里坐在了老地方。
“你去哪里了?”他问。
“去找剧团代理人了。”
他感到有点难于启齿问她结果情况。她看的报纸引起了他注意。
“你看的什么?”他问。
“《克里珀》。那个人说我可以从上面找到代理人的地址。”
你一直走路去了百老汇才了解到的吗?我本来是可以告诉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她问,也没抬一下头。
“你从来没问我,”他回答。
她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广告栏里盲目地寻找着,为这个男人的无动于衷感到心烦。他的一言一行,只会让她所面临的处境更加困难。她不禁心里产生了自怜,泪水在眼睑里颤动着,但没有落下。赫斯特沃注意到什么。
“让我看看。”
他看的时候她走进前屋,让自己镇静下来,跟着又转来。他拿着一支铅笔在一个信封上写着。
“这儿有3个,”他说。
嘉莉接过信封,看见一个代理人叫贝穆德斯太太,第2个叫马库斯·詹克斯,第3个叫珀西·韦尔。她只待了一会儿,又朝门口走去。
“我还是马上去的好,”她说,头也没回。
赫斯特沃看着她离去,感到有点儿羞耻,这表明了他的男子气概在迅速丧失。他坐了片刻,觉得实在呆不下去了,就站起身戴上帽子。
“我想还是出去吧,”他心想,出了门,漫无目标地走着,感到不管怎样他得出去。
嘉莉先去走访了贝穆德斯太太因为她的地址最近。那是一个老式住宅改成的办公室。贝穆德斯太太的办公室由原先的一个后房和直接通向过道的卧室组成,标着“闲人免进”字样。
嘉莉进去时注意到有几个人闲荡着————都是男人,既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
她在那儿等着被通知进去时,卧室的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两个颇有男子气的女人,头发浅色,目光犀利,显然性情温厚。至少她面带微笑。
“喂,别忘了那事,”其中一个男子气的女人说。
“不会的,”胖女人说。“等等看,”她又说,“2月份的第一周你在哪里?”
“匹兹堡,”那女人说。
“我会给你写信去那儿。”
“好吧,”另一个说,然后她们两个就出去了。
这时胖女人的脸立即变得异常庄重、精明起来。她转过身,用十分锐利眼神的盯着嘉莉。
“喂,”她说,“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贝穆德斯太太?”
“是的。”
“哦,“嘉莉说,犹豫怎样开口,”你为人们找到演戏的工作吗?”
“是的。”
“能给我找一个吗?”
“你以前演过戏没有?”
“演过一点,”嘉莉说。
“和谁一起演过?”
“哦,不是什么名人,”嘉莉说。“只是一次业余————”
“唔,我明白了,”那女人说,打断她。“不,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
嘉莉露出失望的脸色。
“你需要有一些在纽约演出的经验,”和蔼的贝穆德斯太太最后说。“不过我们会留下你的名字。
嘉莉站在那儿看着,那位太太回到了办公室。
“你的住址?”柜台后一个年轻小姐问,继续中断的话。
“乔治·惠勒太太,”嘉莉说,移到她写的地方。小姐详细记下了她的住址,然后请她慢走。
在詹克斯先生的办公室里,她的经历极为相似,只是结束时有所不同:“如果你能在本市某个剧院演出,或有一张印有你名字的节目单,我也许能为你做点什么。”
在第2个地方那人说:“你想做什么样的工作?”
“这是什么意思呢?”嘉莉问。
“哦,你是想演喜剧、歌舞剧还是参加合唱?”
“唔,我想在正戏里扮演一个角色,”嘉莉说。
“好吧,”这个男人说,“不过你得花些钱才行。”
“多少?”嘉莉说,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似乎可笑。
“哦,这看你怎么说了,”他狡猾地说。
嘉莉好奇地看着他,几乎不知道如何继续询问。
“如果我付了钱,你能给我一个角色吗?”
“如果我们没给你角色,你可以把钱拿回去。”
“哦,”她说。
代理人看出他面对的完全是一个生手,于是继续说:“无论如何你需要交50美元。少了这个数是没有代理人愿意为你操心的。”
嘉莉这下看到了一线光明。
“谢谢你,”她说。“我会考虑一下。”
她动身要走,可又想起一件事。
“我需要多久能得到工作呢?”她问。
“唔,这就难说了,”代理人说。“也许一周,也许一月。我们找到你能做的事会立即告诉你的。”
“我明白,”嘉莉说,然后为了融洽一些半带微笑,走了出去。
代理人沉思了一会儿,心想:“这些女人们多么急于上舞台演戏,真是可笑。”
在50美元的问题上嘉莉想了很多。“也许他们会收了我的钱又什么工作也不给,”她想。她有一些珠宝——一只钻石戒指和饰针,以及其它几件饰物。如果去当铺就可换得50美元。
赫斯特沃比她先回家。他没有想到她去找工作会耽搁这么久。
“回来了?”他说,没大胆问有什么消息。
“今天什么事也没找到,”嘉莉说,脱去手套。“他们都要钱才给你找工作。”
“多少?”赫斯特沃问。
“50美元。”
“他们不是什么都不需要的吗?”
“唔,和任何人都差不多。你说不清付了钱后他们是否会给你工作做。”
“瞧,我可不愿为此交50美元,”赫斯特沃说,好象手里拿着钱在作决定。
“我不知道,”嘉莉说。“我想去找一些经理试试。”
赫斯特沃听到这话,对其可怕的想法已麻木了。他微微地在椅子里摇来摇去,吮着手指。处在这走投无路的状况中仿佛一切都非常自然。他以后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