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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额角柔软微温的触感

画未的伤口愈合了,烫伤的地方开始蜕皮。

梁阮阮喜怒无常,不再和画未说话,但每次看画未的眼神,都让画未不寒而栗。

画未常遇见魏泽川,他们相视一笑,又各自走开。

他们并未比从前更亲密,画未也有意若即若离。他们没有散步,没有互相写信。然而,她心里确定,每一次遇见他她都开心不已,而他也喜欢遇见她。

这种确定令她安心、欢喜。

七中继续诞生各种各样的新闻和八卦。比如某女生绝食减肥导致昏厥啦,某男生捉弄某老师啦,某老师和妻子家庭大战啦,诸如此类。

还有同学说,网上有一个很奇特的小组,叫“父母皆祸害”,本来以为这种大逆不道的主题肯定被人唾弃,但居然好多人参加,纷纷痛诉自己被父母伤害的经历。

星期六下午,画未用秦大宇送给艾莉莉的电脑上网,艾莉莉和秦大宇逛街去了。

画未找到了那个叫“父母皆祸害”的小组。她想看看,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人和她一样,对母亲抱着那种复杂的感情。

她看到一个昵称叫“御姐就是我”的人说:“比起我的来,你们的都弱爆了。我爸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我是个女孩。他恨我,经常暴打我。他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拿我撒气。后来我发现了他跟别人生了儿子,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和爷爷奶奶,他就更恨我了。我都这么大了,他还用皮鞭抽我。各种痛苦绝望啊!但我从来不求饶,也不哭,更不会离家出走。即使是为了我妈,我也要分他的财产和房子,绝不会让别的女人和她的儿子抢去!不过,也许,我等不到那一天,我就把他杀了,因为我实在太恨他了……”

画未想起梁阮阮小腿上的伤痕,想起她和她妈妈打电话说的那些话,她惊恐地怀疑,这个人就是梁阮阮。

画未还看到,很多父母爱孩子,也忍不住辱骂孩子,且并不认为那是伤害,就像冯小娥对她那样。有人说,那叫无意识伤害,根源是他们的性格,或者他们自身受过很深的伤害。

画未很困惑,冯小娥被谁很深地伤害过吗?

在七中,周六都是考试,多数同学考完回家,周日晚上回校。

但画未每月回去一次,她没有于采薇那种到了周末就想回家的热切渴望。她不愿看到冯小娥打完麻将回来时大喜大悲的样子,她赢了就洋洋得意,拿姜爸开涮;输了就咬牙切齿,拿姜爸出气。

她若是出声,冯小娥就会把火力对准她,悲愤地控诉:“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祸害精!讨债鬼!就是你拖累了我!要不是你,我不知道比现在过得好多少倍!”

画未只能惊恐,反感,沉默。

宿舍只有画未一个人,她关了电脑,看看时间还早,背起画架去了废弃的教学楼。

楼前的小花园里,美人蕉开得正艳。画未坐在石头上画美人蕉。她坐在阴影里,微风吹来,夏天的香气淡淡袅袅,四周静谧。

一切的束缚都消失无踪,唯有她和她的画,真实存在。

她才画到一半,有四个戴着墨镜和大口罩的女生静悄悄地走了过来。

她还没看清她们的样子,她们便像野兽一般扑了过来,猛力地拽住她的腰部和胳膊,迅速地将她拖向废弃教学楼。她还来不及叫喊,一个女生就将毛巾强行塞进她嘴里。她们拖着她上楼,拖进一间教室。

教室里堆满了破烂的课桌椅,空气里飘浮着厚厚的灰尘。

她们将她塞在一张椅子上,用随身带来的绳索将她拦腰和椅子捆绑在一起。

画未动弹不得,她愤怒恐惧,脸色紫红,脖子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一个女生拍了拍手上的灰,笑起来说:“不好意思,你怕是要在这里待一两天了咯!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我告诉你,我们不是七中的人,不怕你认出来。那个人你肯定能想到,她要我转告你,你在这里好好反省!”

四个女生走了出去。

门虚掩着,没有上锁,无论画未如何挣扎也无法挪动一步。

她能想到那个人是梁阮阮。魏泽川背她去诊所的事在上周小小地沸腾了一阵。各种想象、猜测、评论、中伤都有。她没解释,也没反驳,没交代。她无须对任何人交代什么,她唯一需要忠诚面对的,只是她的心。

可这也是梁阮阮需要面对的现实。

这就是梁阮阮面对现实采取的行动。

画未不再挣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她的衬衣和裙子都被汗水打湿,她口干舌燥,蚊子也成群结队像轰炸机一样嗡嗡嗡地从四面八方飞来。她被叮咬得十分难受却无法抓挠驱赶。

她恐慌极了,但她也相信,她不会就死在这里的。明天于采薇她们回来见不到她,肯定会到处到她,她的画夹还落在外面,她们能找到她。

可她却抑制不住地幻想:魏泽川会来找她,他也一定能够找到她。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找她的样子,他边跑边喊她的名字,满眼焦急,他正在为她奔赴而来。

她都恍惚听到他的呼喊和脚步声了。

那脚步声渐渐近了,还有欢快的说笑声。

那声音在门前停住,画未尽力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他们注意到了,女生颤抖着问:“天哪,里面有什么?我好怕……”

男生说:“不怕,我进去看看。”

门被推开了,画未适应了夜色,看见了他们,他们是隔壁班不知姓名但却面熟的男女。

他们打开手机照见了她,女生尖叫起来:“天哪!”

他们将画未松开,扶到外面。画未的手脚都已经麻木,汗水在皮肤上留下细细薄薄的盐粒。

女生急切地问她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受到伤害,要不要报警。画未浑身虚脱,只是摇头。

女生把画未送回了宿舍。画未洗了澡,洗了头,换了干净衣服,她将头发擦得半干,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绽放微笑--疲惫的、憔悴的微笑。

她不恨梁阮阮,更没想到报复。梁阮阮的疯狂攻击让她恐惧,然而并不能真正伤害她,能真正伤害她的人,不是梁阮阮。

但她心有余悸,孤单冷清的宿舍让她委屈,她急需找个可信赖的人做伴,说话。

她最想见到的人是魏泽川。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一定会忍不住委屈伤心脆弱,会把一切都告诉他……这样不就等于是逼他做出决定和行动吗?

她不能逼他,更不忍逼他,也不会逼他。

她想到了于采薇和陆昊天,可现在太晚,他们又太远。

于是,她想到了魏一聪。她找出他的信,照着电话号码打过去。魏一聪说:“喂,哪位?”

“姜画未。”

“姜画未?”他难以置信,诧异又惊喜。

“是我,你现在在哪儿,有空吗?我……”

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异样,他慌忙说:“我在学校,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在宿舍,我想和你说说话。”

“那好,我马上来……”

画未走到公寓门口时,魏一聪已经等在那里。他羞涩、拘谨又兴奋。

“陪我去找个东西。”画未说。

他们在废弃教学楼的小花园里,找到了画未的画夹。

画未抱着画夹,说:“陪我坐一坐。”

他们就在综合楼前的睡莲池旁坐着。夜风很大,黑暗空旷,远处隐隐有歌声和喧嚷。

画未把今天的遭遇像说故事一样讲给了魏一聪听。她没提魏泽川和梁阮阮的名字。她确定魏一聪不是八卦的男生,纵然他听过她的绯闻,能联想到他们,他也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何况,她语气平静,就像在对树洞说话。

魏一聪平静地听完,问她:“你对那个男生很有好感吗?”

“嗯。”画未坦然承认。

魏一聪沉默良久,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都说出来了,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

“也饿了吧?下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

“嗯。”

“那……”他站了起来,双手伸向夜空,“我带你去吃东西吧!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魏一聪带画未去校门口吃了冰豆沙和小馄饨后又送她回来。他一直像树洞那么包容安静。

画未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女生公寓门口,魏一聪忽然说:“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说,如果你在青春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即使毫无结果,即使对方毫不知情,但当你走过那段日子,回头望去,青春里满满都是她,那种感觉,也是无怨无悔的美好。”

他不善言辞,说出这段长长的话颇为费力。这像是他努力想给画未的安慰,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

画未听懂了,感激地朝他笑:“今天谢谢你陪我,过两天我画一幅画来感谢你!”

“好!”他笑起来,“一定要签名!等你红了,我就拿出来拍卖!”

“哈,好。”

画未进了公寓大门,上了三楼的走廊,她朝大门望去。灯光淡淡的,树影婆娑,魏一聪的背影还在那里,但是那孤独挺拔的背影,却像极了另一个人。

她想跑下去看清,可那个背影也奔跑起来。

清晨,画未在鸟鸣中醒来。

她在阳台上朗读英语背单词,然后别上蓝白蜻蜓的发卡去食堂吃早餐。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必须打起精神来。

她走到公寓门口,魏泽川竟然站在她面前。她已好久没见到他了。他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疲惫,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她满心的委屈脆弱伤心都涌了上来,她突然好想他能给她一个拥抱,给她安慰,给她力量。

但他看了她半天,只是问:“你还好吗?”

只不过这么一句话,画未就红了眼睛。

她往食堂走,他跟在她身后。

食堂里人很少,大厅空荡荡的,空气里有食物温热的香气。他买了两份早餐,一份给她,一份给自己,他们相对而坐。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不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魏泽川也缄默,也红着眼。

终于,他说:“对不起,魏一聪告诉我昨天的事了,都是因为我。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笨,我太笨了……”

他喃喃自责,画未打断他:“魏一聪怎么会告诉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亲兄弟。”

画未目瞪口呆。

“我想了一夜,魏一聪欣赏你,他是一个很好的男生,他成绩好,性格温和,做事不莽撞,连我爸爸都更喜欢他,重要的是,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他顾自说着。

画未的眼泪簌簌地掉落进热气腾腾的稀饭里。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她想听什么呢?她只要他说,我欣赏你,每次遇见你我都很开心啊!她所受的委屈、欺侮、伤害,她遭遇的这一切,她都会挺直了脊背去承受,她会从心里面认为,他值得,我值得。

可他说的那是什么?即使他不说那句话,也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只有我放手,她才会放过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笨……”

他仍在自责,不敢看她,也没吃一口早餐。

他说放手,是的,放手。他挣扎矛盾之后,决定放手,决定维护他和梁阮阮的约定。她真想问他,那我们的约定呢?你说过你会带我走,你还记得吗?

可她说不出口,也抬不起头。她的斗志、希望、尊严,瞬间崩塌。她将眼泪和绝望一起,和着早餐,大口大口地吞咽。

魏泽川默默地注视她很久,然后,他站起来,转身走掉。

她一直没有抬头看他,所以,她更无法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瞬,他再也无法淡定,全盘崩溃,难过得不成样子。

画未跑回宿舍,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

即使是昨天,她也没这样哭过,因为昨天,她还有满心的希望。

可现在,那些希望都碎裂了,都碎裂了!

她哭过了,忽然想到十三岁的那个黄昏。

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好好长大。这是她和那个十四岁男孩的约定。那个约定是她的希望。在那些黯淡脆弱的日子,从十三岁到现在,这个约定一直支撑着她,给她力量。

尽管约定已毫无意义,但她还是要蒙蔽自己:约定还在,男孩还在前方等待。

她太需要这份力量了,没有什么能代替它。

太阳渐渐升高了,阳光也炽热起来,公寓花园的树木丛中,夏蝉在欢愉地唱歌。

画未没有去食堂吃午饭,她吃了一包泡面,强打精神开始画画。

这是于采薇和她约好的,于采薇每周画五幅,她画两幅。她们一起努力,互相监督。在这种时候,画画能让她平静下来。

她快画完时,宿舍电话响了,陆昊天说:“你这家伙窝在宿舍做什么?快出来,我到你们校门口了!”

画未心想,他来做什么呢?她洗干净手上的颜料,用冷水洗了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

陆昊天穿了一件果绿色的T恤,正站在校门口往她来的方向张望呢。他挥手叫她,兴奋地说:“我刚发现了一家好吃的刨冰,我吃了两口就立即决定来喊你,简直太好吃啦,必须跟你一起吃!”

画未笑起来:“究竟是有多好吃啊?”

“吃了你就知道啦!”

陆昊天是坐出租车来的,出租车还在路边等着,画未只好和他一起上车。

陆昊天心情很好,语调愉快地讲着身边的趣事和从网上看来的笑话。

画未强颜欢笑,她不想知道他这些事,更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忧伤脆弱。

她心里早就坚定地认为,她的感情,与他无关。而他的感情,也与她无关。

他们是狐朋狗友,无论生活多忧伤,当他们在一起时,他们就要没心没肺地欢笑。

刨冰店就在陆昊天学校对面的街上。

刨冰堆成小山,料多,量足,色彩缤纷,画未尝了一口,笑着说:“哈,果然很好吃!”

陆昊天举着勺子,看着她说:“我的愿望,就是想和你一起吃很多好吃的东西,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做很多有趣的事,我要一件一件去完成。”

他说得那么自然,想来这愿望在他心里生长了许久。画未惊愕不已。她惊愕的不只是他的愿望,还有他的语气:深情,温柔。

邻座的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在热烈地说着什么,一个高声说:“那你说我是不是犯贱?”

另一个斩钉截铁地说:“不是犯贱!而是因为,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哪怕全世界都喜欢你,你也是孤独的!”

画未心里一震,向说话的女生投去一瞥。

他们吃了刨冰出来,陆昊天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那边有个书吧。”

画未笑起来:“哪儿不能看书啊?刨冰也吃了,我回去了,画还没画完呢。”

陆昊天扭扭捏捏地走到街边去拦车。

画未扯住他:“拜托!我们来的时候我就不想坐出租车,不过是你细皮嫩肉的经不起风吹日晒。现在我一个人,公交车完全OK。”

回去的路程很长,夕阳映照在车窗上,画未回味着刨冰的好味道,心里却忐忑难安。

她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梦见了魏泽川,似乎他就坐在她身边,车子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她睁眼醒来,身边空空的,谁也没有。她的心也空落落的,微微酸疼。

宿舍很热闹,她们都回来了。

有人打开音箱放着歌。

艾莉莉正挥舞着卷发棒,激情澎湃地卷头发。

隔壁宿舍的也来了,嬉笑着分享她们带来的辣子鸡丁和烤鸭。艾莉莉马上挑了一块肉多的,跑过来喂给画未。

梁阮阮也进来了,画未走过去,冷冷地说:“到阳台去,我有话跟你说。”

“你想说什么?魏泽川找过我了,他说他不会再和你有牵扯!你死心吧。”梁阮阮先发制人。

画未问:“叫人把我捆起来扔在旧教室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她仍有得意之色。

“你是不是以为没什么?梁阮阮,你这是绑架拘禁,你在犯罪!我可以马上报警!”

梁阮阮惊了一跳:“有这么严重吗?我又没喊她们打你!也没打算关你一辈子!”

画未狠狠地瞪着她,梁阮阮心虚了:“今天早上她们去了旧教室,本来就是去把你放了,可你早不见了……”

画未打断她:“最后一次,梁阮阮,这是最后一次!”

梁阮阮恼羞成怒,大叫:“魏泽川绝不会再和你有牵扯!”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她们,梁阮阮摔门而出。

画未摆摆手:“我没事。”

她耳边反复响起梁阮阮那句“他说他不会再和你有牵扯!”他真的这么说吗?他真的要放弃吗?受伤害的人是她,她都不愿放弃啊!

看来,他真的早已忘记他们的约定。看来,他的感受和心意没有她那样深,那样浓,那样无惧无畏。

她身体里那个好想坚定爱的变形金刚飞走了,只剩下好想哭的脆弱小女孩。

画未竟然收到魏一聪的信。

他说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像看到花开一般心生欢喜;他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女生让他有这样的心情;他说他是不善表达的人,但他会用行动证明他有多么庆幸能遇见她;他还说……一定是魏泽川跟他说了什么,鼓舞了他,怂恿了他。可他明知自己心有好感的人是他的哥哥,他还这样做,他还有没有兄弟道义?这不是趁虚而入吗?

画未对他的感激与好感,顿时因这封信而减少了一大半。

她给魏一聪回了信,就一句话:“我只当你什么也没说过。”

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的很多地方,画未还能瞥到魏泽川的身影。但她瞥到了就转过身去,她不会再像往常一样,与他遥遥相望,默默回应。她不会再对着他的山谷大声呼喊,她知道,无论她如何用心用力,她也听不到他的应答,她能听到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自己的回声。

夏日中午,教室很热,风扇呼呼作响,窗外蝉鸣此起彼伏。画未正在做物理题,门卫在教室门口喊:“姜画未,你妈找你。”

这时候,冯小娥来找她做什么?老爸出事了?她想想都怕,出了教学楼就一路狂奔。

冯小娥穿着黄色的连衣裙、紫色的高跟鞋,撑了一把太阳伞。她神情焦急,满脸细汗,妆都花了。

“妈,咋了?”画未问。

“没咋,你有钱吗?”冯小娥说。

“钱?我有生活费啊,你到底咋了?”

冯小娥面色羞愧:“你有多少啊?反正马上就放假了,你都借给我,唉,我这段时间手气太背,输惨了……”

“那就不要再打了嘛!”画未又急又气。

“我是不打了啊,可还欠了别人的钱,那个人也真不是东西,这种时候来逼我,说我再不还就要……唉,反正是必须马上还,不还不行!我本来是想让你爸拿他的私房钱,可他死活不肯……”

“那你欠了多少?”

“这个你不管!你有多少?都给我!”

画未跑回宿舍拿了银行卡给冯小娥,里面有一千四百块钱,是她绘画比赛的奖金和平时从生活费里节省下来的。看着冯小娥对她讨好地笑,有点贱贱的样子,她既气愤,又心酸。

在食堂里,于采薇问她:“听说下午你妈来找了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冯小娥不在乎大家的指指点点,可画未觉得那些都是丢脸的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倾诉,或是寻求安慰。

但她不怕在于采薇面前丢脸,就说了。

于采薇吃着饭,谨慎地说:“上帝在分配婴儿给父母的时候,都是随机的,所以我们拥有什么样的父母,也是随机的。我们不必为此自傲或是自卑,只要珍惜这场生命就好了。”

这道理画未也懂。事实上无论多么精准的道理,在生活残酷凛冽的真实现状面前,也做不了救命稻草。但她很欣慰,终于有一个朋友,能让自己在她面前放下所有顾忌,坦然面对生命中的真实难堪。

画未的暑假里,冯小娥依然流连于牌桌之间,看来她手气不错,还了画未的钱,给姜爸菜钱时出手大方,每天都喜形于色。姜爸依然平静地料理家务。他激动时的唯一一句话是:“我的私房钱不能动,除非你把我杀了,那是我留给画未读大学的。”

画未白天背书做作业,晚上在灯光下画画。

于采薇参加了暑期提高班,有一位老师是知名插画家,因此学费也很惊人。

画未不能参加,于采薇就记笔记带给画未,还把画未的作品混在自己的作业里,带去请老师点评。她说:“画未,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能走多远,就带着你走多远!而且,和你一起走,我也更有动力呢。”

一路走来,画未也得到过很多鼓励与支持,可没有一个人像于采薇这样,将她的梦想与自己的梦想捆绑在一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前进。

八月高温,干旱,滴雨未落,长江水位急退。画未和所有人一样,渴盼着下雨。陆昊天和表兄妹被家人送到一个气候宜人的风景区避暑去了。他本来不想去,他想和画未一起等久旱之后的大雨,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听妈妈的话做个好孩子。

黄昏,画未接到于采薇的电话。她说提高班要结束了,她要充分利用资源,让画未再挑几幅作品来,她拿去求鉴定。画未才想起有一幅她花了很大力气的画留在了宿舍的书桌里,就马上坐公交车去学校拿。

校园里落叶满地,没什么人。她跑到宿舍拿了画,一群男生正从女生公寓门前走过。他们裸着上身,穿着球裤,抱着足球,神情亢奋,高声说笑。

“真痛快!我早就看不惯魏泽川了!”

“这回他彻底洗白了,哈哈!”

“就是!九月份的比赛也输定了!”

他们看到了画未,有个人不怀好意地说:“哟,这不就是那小子的妞吗?”

“这下惨了,孟姜女要哭倒长城了。”

“哈哈!”

男生们走了。

画未像被一群蚂蚁叮咬了一样难受。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球场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她又折回来,走几步又折回去,她折回来折回去,反复几次,汗水都流下来了。突然她拔腿就往球场跑。

她脑海里是魏泽川踢球的样子:碧绿草地,高远天空,蓝色球衣,魏泽川踢着球恣肆奔跑,意气风发,那么骄傲。

足球场空荡荡的,杂草茂密疯长,有几支蒿草窜得老高,开出了灰白的绒花。落日的余晖橙红透亮,远远地映在杂草后面。魏泽川坐在杂草中央,斜对着她。

画未停下,她犹豫了一下正想转身跑掉。

魏泽川却忽然挪动了身体,面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是一种召唤、一种祈求。

她满心的倔强、防御、懊恼,全都土崩瓦解。她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走过去。

他眼角瘀青,嘴角有血渍,他的手臂破了皮,右脚的脚踝肿得老高。他朝画未咧嘴一笑:“真的是你?我不是看花眼了吧?你不是兔子变的吧?”

“我回宿舍拿点东西,就顺便走走,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踢球踢的。”他淡淡答。

画未不信。她看到他身下的草地上也有一片血渍。她问:“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一个人踢球,怎么可能成这样?”

魏泽川依然笑:“哦,之前是好几个人一起踢。但他们不喜欢我,所以就把我当球踢了,我崴了脚,成了残疾,躲也躲不过,也踢不过他们。”

一定就是刚才那几个男生打的。他明明受伤流血,表情和语气里却满不在乎。

画未的心痛却掩饰不住,这茫茫天空下,本来也只有她和他,她何必掩饰?她说:“要不要紧?我扶你去对面诊所。”

他抬头望她:“这算什么,我小时候被揍得更惨呢,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好不容易来了,坐坐再回去嘛!”

画未坐在他身边。微风吹起,她闻见他身上的汗水气息。她望向远方,夕阳正一点点落下去,她眼睛潮湿。

他开始说话。

他说:“我有一个人生经历很传奇的老爸。我很崇拜他。我不自觉地学他。爱出头,爱交朋结友,好打抱不平,当然免不了经常打架。但他最恨我打架,每次他知道我打架了,就会把我揍得很惨。我喜欢踢球,他却希望我斯斯文文地读书,将来考个公务员什么的,风平浪静过一生。可我却喜欢人生中不断有扑面而来的精彩,今天我喜欢踢球,也许明天我又喜欢开车,只要是我喜欢的事,我都充满激情地去做。可我老爸认为,我这是好斗,是争强好胜,他经常怒骂我。”

他说:“他喜欢魏一聪那样的,他说那样的性格才能安妥一生。我知道他是对的,可我就是没法变成魏一聪。我也不想变成他。可是有时候,我又实在很憎恶自己,比如此时此刻,我被你看到了这么狼狈的样子。哈哈哈!”

他笑得爽朗、大声,中气十足。可他侧头看画未时,画未看到他眼里有孩子般纯净的脆弱和倔强。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他们很像。

是惺惺相惜还是心灵相通?画未变得柔和温暖。她多么喜欢和他这样坐着,听他说话,看夕阳落下。

夕照已淡,微风清凉,仿佛带着雨水的气息。

画未说:“听说你口哨吹得很好?可我从来没听过。”

“哈,是吗?我就吹给你听。”他双手撑在草地上,身体向后微仰,他面向天空吹起一支歌。曲调清澈悠扬,混合着他轻微的呼吸,那感觉,像细雨落在草地上。

一曲终了。画未问:“这是什么歌?我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青春无悔》,是一首老歌啦!当你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萝莉的时候,你应该听过。”

画未隐约记起,是这样的歌词:都说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身的誓言……她略微生涩地唱了出来。

魏泽川又吹起口哨应和。但她只记得这两句,她唱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说:“很晚了,回家吧。”

魏泽川的脚踝肿得厉害,画未扶着他走。他家离学校不远,随便坐个什么车都能到。

他们走出球场,走到球场边的桂花树下,魏泽川说:“等等。”

画未停下:“嗯?”

他不说话,脉脉地望着她额角边的蓝白蜻蜓发卡。她的额角有淡黄色的细细绒毛。他将自己的食指在嘴唇上重重印了一下,再轻轻印在她的额角。

他的指腹,柔软微温,那一印,深情绵长。

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了属于他的痕迹。

她的心跳瞬间静止。

她不说话,不敢看他。他也沉默,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不动。

这个瞬间,注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永恒。

还是这个瞬间,两棵桂花树的距离外,闪现出魏一聪的脸。他是来找魏泽川的,他满脸错愕,还带着一丝疑惑的愤怒。他别过脸转身跑掉。

画未羞赧、窘迫,她低了头,继续搀扶着魏泽川,送他上了一辆三轮摩的。

他们没再说话,连敷衍的“拜拜”都没有。

回去的车上,夜雨落下,真实的雨水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画未的知觉仍停留在额角,那柔软微温的触感,已从那里慢慢渗透进她的心里,再随着心脏的搏动,流向身体的每一处。

这个手指印,不是那夜的烟花。

它永不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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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在农村,我虽然岁数不大,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这里我不妨先吹嘘一下,我长得是一表人才,家庭条件也不错,要给我介绍对象的“职业媒人”和“业余媒人”真是恨不得要把我家的门槛踏破才肯罢休。但我一点儿也不感谢这两种媒人。因为这两种媒人没有一个是来给我介绍我心中所暗恋的那个女孩儿的。我暗恋的那个女孩儿叫张云霞,是我家的右邻。张云霞生得天仙似的,高挑的身材,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儿,还双眼皮,一笑便显出两个甜蜜的小酒窝儿。我只要见到她都会瞟着她发一阵子呆。她好像也钟情于我。
  • 酒醒了 就散场吧
  • 全能大佬:影帝大人是女生

    全能大佬:影帝大人是女生

    <女扮男装+女强+不切实际>她是万人之上的王,她是世界五大家族之首的帝家“三少”帝家继承人,亦是英国皇室的三殿下,也是全国人民都在追捧的影帝,却在五年前被人下了药,丢了第一次,生下了他的孩子。他是君家一年前找回来的君家嫡系大少,亦是英国十大集团之一的幕后boss,也是拥有英国伯爵爵位的伯爵大人,原本他是君家继承人,却非要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争继承权,那是为了母亲的遗愿。
  • 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

    新经济,新规则:网络经济的十种策略

    他是硅谷最著名的预言家。1994年,他预言了Web2.0时代的到来。2012年,他继续预测,在“人机结合”的Web3.0时代,苹果和谷歌的霸主地位将动摇,而微软将是第一个消失的IT巨头。这样精准的预言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失控》作者、《连线》杂志创始主编、硅谷精神教父凯文·凯利(KK),继《失控》《技术元素》后,再次预言互联网影响下的经济运行的十个新游戏规则。
  • 温暖的骸骨

    温暖的骸骨

    这是一本治愈网文。宅在石堡整整十五年的深闺少女安洁莉娅突然有一天想到外面看看,于是他爹就给她找了个保镖,可等人过来一看却发现是弱不禁风的骷髅……只不过……这只骷髅好像不太一样?至少脑壳是刮过光的。虽然安洁莉娅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骷髅会拿自己的骨头煲汤、跑去医院看病,完了还能变成人形欺骗大众跑去上学、当警察……这场温馨有趣的旅途究竟会通向何方?千言万语汇做一句话:有些人,即便肉身死去,成了一摞白骨,它也是留有余温的……
  • 如果你还是原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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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茵作为刚刚出炉社会的女孩,本就是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拿着几千元工资乐开花的人,碰到了爱情的她感觉拥有了全世界,即便生活在刁难她,只要想到他的容颜一切都很美好,好景不长,就是这样的女孩,经历了朋友的冷漠,同事的唾弃,男友的离开,孤身一人现在凌晨的街头怒吼,究竟是什么让她绝望,是什么让她成长,又是什么让她变为冷酷无情,最终成为女强人,事业成功的她是否还能找回原来的自己?一切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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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总裁的绝品兵王

    他是最神秘的兵王。恶徒眼中的大爷……部队中的祸害……回归都市执行退役任务,却不料被冰山美人倒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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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后悔的事,是满怀愧意地发现了:“我曾以为我能够接受一切,却发现是一切先接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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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壹一想过和言信重逢的万种场面,却从未想过会以上下级的方式重逢,封尘的回忆一旦开启则不可收回,她和他还有意外出现的他会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