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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盛世时期的军机处(2)

诚如张廷玉的名句“万里长城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所言,一切如梦,死后能入太庙又如何呢?

首席军机大臣讷亲之死

乾隆继位之后,一度将军机处改名为“总理王大臣会议”,并削减了军机处权能。不久他发现,雍正创设的军机处,对于维持统治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遂在乾隆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重新恢复军机处,并以鄂尔泰、张廷玉、讷亲、海望、纳延泰、班第六人为军机大臣,办理一切事务。

军机处的负责人军机大臣,俗称“大军机”,又称“军机处行走”。清代官场上的“行走”,指凡以原官在不设专官的机构兼职、入值或当差,称某处“行走”,由皇帝挑选内阁中的满汉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等三品以上亲信大臣担任。大学士、尚书、侍郎等,虽然名义上到军机处上班是兼职,但基本上都在军机处办公。

军机处初创时,军机大臣不过三人,此后逐渐增多,一般为五人,至后期扩为六七人。军机处中满汉大臣的人数并无明确规定,但在选用军机大臣时,须考虑满汉平衡。军机大臣属于任务性质,而非定制官衔,无品阶,也无俸禄。

雍正朝军机处创设之初,以允祥为首席军机大臣,为了避免亲王权势过重,后世曾限定亲王不得入军机处。实际上亲王入军机处在后世也不鲜见。据统计,在军机处存在的一百八十三年(1729—1911)里,有二十九人担任过首席军机大臣,其中有七个亲王,任职共五十二年;还有十四名是旗人,任职共九十三年;而汉人仅八位,任职共三十八年。

军机大臣名义上是共同议事,实际上由首席军机大臣做主,“军机大臣多至六七人,而权实操于领袖,新进者画诺奉行,徒拥虚名也。”

各省发来的奏折,如果皇帝发给军机处商量,则先由首席军机大臣阅览,然后再由他指定某位军机大臣翻阅,未经指定的军机大臣不得观看。军机大臣被召见时,可以各抒己见,一般由首席军机大臣首先发言,其他军机大臣发言时不大会悖逆首席军机大臣的意思。

召见时皇帝赏赐毡垫,名义上叫作“赐坐”,实际上是跪在毡垫上。每日召见时,军机大臣须长跪良久,很是辛苦,所以军机大臣之间传有秘诀,无论奏对何事,都要简明扼要,浅显明白,用几句话说清楚,不劳皇帝再问。

军机大臣要轮流在军机处值宿,以备皇帝随时召见,提供意见。召见一般每日一次或数次,商量各种军政要事。皇帝至圆明园或出巡时,除安排个别人留京办事外,其他军机大臣都要随行,随时准备接受皇帝咨询。乾隆初年,考虑到张廷玉年迈,还特意为他修建了精舍,以让他住得舒适点。

自军机处设立后,军国大事都由军机处负责。用兵时,由军机大臣决定战略方针,皇帝批准之后,再以谕旨发往前方。前方将领的请示,经由军机处讨论,奏报皇帝批准后,再发往前方执行。至于用兵时的兵马粮秣,山川地形,人文地理之类,均由军机处主持策划,这也是后世参谋本部的雏形了。

军机大臣原先只在后方出谋划策,到了乾隆年间,由于大小金川战事旷日持久,不能取得突破,乾隆便令首席军机大臣讷亲往前线统兵指挥,结果却因此造成了大清首席军机大臣之死。

讷亲是满洲镶黄旗人,祖父遏必隆是清代名将,死后佩刀被收入皇宫,名“遏必隆刀”。讷亲年轻时曾在宫内做侍卫,被雍正所熟知,认为可以重用。雍正十一年讷亲入军机处,此时不过三十余岁。乾隆登基后,初期依赖于鄂尔泰、张廷玉等老臣。但乾隆是何许人也,自然不愿受老人限制,而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年轻勤敏、能体会“圣意”的讷亲,受到乾隆青睐,恩眷尤厚。

讷亲能被乾隆看重,自有他的可取之处。讷亲为官清廉,为了杜绝有人前来行贿,特意在宅门口养了条巨獒。讷亲出巡江南时,各省供应,极为奢华,讷亲一概回避,乾隆对此大为满意,表扬道:“伊素性谨慎,朕所深知。”

讷亲在各省整治河道,办理赈灾,整顿吏治,颇有功劳。到了乾隆十年,讷亲被授内阁保和殿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是清代文官中的最高尊荣,能得到保和殿大学士的寥寥无几。讷亲之后,直至清末,只有傅恒一人得过。

老臣鄂尔泰死后,讷亲成为首席军机大臣。有清一代,如果内阁首揆不兼任军机大臣,则有宰相之位,而无宰相之权。军机大臣如果不入内阁,则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位。如果二者兼得,方为仕途圆满。讷亲二者兼具,堪为圆满了。

年纪轻轻的讷亲,在军机处排名于三朝老臣张廷玉之前,满朝文武自有非议,汉人官僚更是不平。讷亲也觉得乾隆厚爱得有些过分了,上疏称自己资历浅薄,不敢排名于张廷玉之前。乾隆想想也是,就弄了个折中办法。军机处奏事时,凡满文奏折,则讷亲排名在前,凡汉文奏折,则张廷玉在前。虽在排名上玩些花枪,讷亲掌握军机处已是不争事实。

但讷亲也面临着傅恒的崛起与挑战。与讷亲相比,傅恒更年轻,更有背景,更有实力。傅恒的来历不一般,他是乾隆最钟爱的孝贤皇后的亲弟弟。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陪同乾隆南巡时,在德州感染风寒去世,年仅三十七岁。孝贤皇后容貌艳丽,贤淑节俭,做皇后十三年都未曾佩戴过珠翠首饰。去世后,乾隆哀恸至极,写诗云“廿载同心成逝水,两眶血泪洒东风”。

由孝贤皇后的去世,引发了“礼仪之争”,导致了牵连甚广的“剃发案”。

依照礼仪规定,皇后去世之后,京内文武官员要缟素二十七日,百日之内不得剃头。为了表达自己对皇后的追思之情,乾隆决定提高皇后葬礼的规格,亲自为皇后戴孝服丧一年。不料有礼部官员与内阁大学士指出,皇帝亲自为皇后戴孝服丧与礼制不合,葬礼上的礼仪也应遵祖制,礼部甚至放出狠话:“不可以夫妻之私情,为之增损于其间也。”

乾隆搬出了明代嘉靖皇帝为皇后服丧的先例,但礼部却坚持要求乾隆恪守祖制。祖先之制的巨大威力,乾隆也无法撼动,只好让步。

到丧事开始时,憋了一肚子火气的乾隆,发现大阿哥永璜在丧礼上举止呆滞,双目茫然,顿时大怒。除了痛骂大阿哥“昏庸”外,乾隆又将大阿哥的老师加以惩戒。在丧仪中,大臣们敷衍了事,错误频现,而乾隆在视察皇后陵寝时,又发现很多大臣偷懒未到。乾隆责令皇后的弟弟傅恒,将未到的王公、四品以上官员列表统计,分别加以处罚。

面对着祖先礼制,乾隆无可奈何,一肚子的怨气只能发泄到现世的臣子身上,此时正好“剃发案”发生。皇后去世之后,乾隆向全国官员发了通知,要求官员缟素二十七天,但谕旨中未要求一百天内不准剃头。很多官员遵照规定,二十七天之内缟素,也遵照满洲习俗不剃头。二十七天一过,缟素结束,很多官员想当然地以为也就可以剃头了。

得知各地官员开始剃头之后,乾隆下旨严加追责,将剃头的各省官员交给刑部议处,并指示军机大臣:“本朝定制,遇有国恤百日以内不剃头,倘违例立即处斩。”

锦州府知府金文淳因在二十七天后剃发,被乾隆下令交给刑部定罪。刑部尚书盛安,将金文淳判为斩候。这让乾隆恼羞成怒,认为盛安曲意徇私,沽名钓誉,视自己为“幼年无知之主”,也将盛安处死。乾隆这是将“礼”凌驾于“法”之上,以皇帝的个人私愤来裹挟整个国家,然而,面对着无上的皇权,谁又能反抗,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呢?

因“剃发案”牵连的高官还有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健、湖广总督塞楞额等人,都被赐自尽。满人塞楞额违背规制,在乾隆看来是不可原谅的,“塞楞额满洲大臣,历任督抚有年,乃如此丧心病狂”。但以“剃头”为由将他们处死,终究让路人侧目,乾隆遂以贪腐的名义将他们治罪。事后乾隆还自我吹捧,称对“剃发案”的处理是“大中至正,轻重之间,毫厘不爽”。

孝贤皇后去世后,对她的亲弟弟傅恒,乾隆自然是异常恩宠了。傅恒于乾隆七年担任御前侍卫,到了乾隆十年,二十四岁的傅恒就被任命为军机处行走,升迁之快,为前所未有。在培养讷亲的同时,乾隆也在栽培傅恒。乾隆自己说道:“当大学士鄂尔泰在时,朕培养讷亲;讷亲在时,朕培养陶成傅恒。皆几经教导,几经历练。”

当傅恒崛起之时,讷亲急切地需要证明自己,此时机会来了。乾隆十二年,西南烽火燃起,大金川土司叛乱。

金川位于四川西北部,因“临河山有金矿”而得名金川。自元、明以来,该地区一直由土司进行统治。地方上的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受其封,执掌管辖区域内的一切大权。

土司之间,各自守卫彼此疆界,相互羁縻,彼此牵制,不致坐大。清顺治年间,小金川土司向清廷归诚,康熙年间被册封。小金川土司壮大后,为牵制其势力,雍正元年,又另授促浸土司为大金川安抚司,遂有大小金川土司之分,两金川土司不时爆发冲突。

大小金川所处区域,自然环境恶劣,资源贫乏。两金川地区民众所种植的不过是青稞、荞麦之类的植物,遇到丰收时节,土地上的产出刚好能够糊口。一旦遭遇到天灾,则颗粒无收。恶劣的自然环境,强烈的求生愿望,形成了大小金川民众尚武好战的性格。金川男子自十二岁起就开始佩刀,人多臂力,能手开强弓,擅用火药枪。遇到战事,当地人无不踊跃前往,临阵奋不顾身,以征战为乐事。

大小金川是内地联系青海、西藏、甘肃的咽喉要地,金川土司连年混战,严重威胁四川内地的安全。而自古以来就有“天下未乱蜀先乱”之说,从保证四川的安全出发,清廷也有必要对大金川用兵。此外,更深一层考虑是,大小金川若与西藏联为一气,再与困扰清廷多年的准噶尔联合,将会滋生无穷弊端。

乾隆十二年正月,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出兵攻打其他土司。因为此次战事距离清军要塞打箭炉较近,四川巡抚纪山派兵前往镇压,却被大金川伏击,清军损失惨重。乾隆得知前线败绩之后大为震怒,急调云贵总督张广泗为川陕总督,负责对大金川用兵。

张广泗在乾隆初年镇压过西南的苗人叛乱,乾隆以为苗藏习性相近,以张广泗统兵必能奏效。乾隆自信满满地道:“蕞尔穷番,何足当我王师。”

为了此次用兵,乾隆还特意嘱咐军机处,将所有与金川有关的情报抄录给张广泗,以便熟悉情况,早日绥靖边疆。同时乾隆声明用兵金川并非是自己好大喜功,“实因伊等声势日张,不得不劳师动众。”

在乾隆的催促下,张广泗于四月抵达四川。到达前线后,张广泗依瓢画葫芦,把他镇压苗人动乱的方法用来镇压大金川。张广泗以大金川两大要塞勒乌围、噶喇依为主目标,分兵七路围攻。

面对咄咄逼人的张广泗,大金川土司莎罗奔收缩兵力,以勒乌围、噶喇依为中心,恃天险与碉堡的坚固,与清军长期对峙。

清军深入大金川心腹地带后,方才发现进攻大金川之难。大金川地区地势险峻,来往的交通依赖于蜿蜒崎岖的栈道。行走在栈道上,脚下是大江翻滚,头顶是峭壁峻嶒。往来者都要紧贴山壁,抓紧石头,行人时常眼花目眩,稍不小心就有掉落无底山崖的危险。

就是在这种险峻的地理环境中,大小金川遍布着战碉,“贼径既险,碉楼如林”。面对着藏人坚固的碉楼,张广泗采取了各种方法,“或穴地道,以轰地雷;或挖墙孔,以施火炮;或围水道,以坐困之。”然而这些攻碉之法毫无用处,碉楼屹然不动。

金川地区的碉楼选在险要之处,以石块、泥土建成,并以麻秆而为筋。外形大多为四角、五角或八角,棱角平整如刀刃,一般高度在三十米左右,最高者可达五六十米。碉楼下粗顶细,与地面垂直,各面都开有射击孔,碉楼内存有弹药粮食。

碉楼极其坚固,清军从京师运来九节劈山大炮,用以攻碉。炮弹击中碉楼中部,屹然不动。击中碉楼顶部,不过掉落数块石头。就是偶有击穿碉楼的,防守者也可以随时修补。一个个碉楼,矗立于苍茫险峻的大山之中,缺乏有效火器的支持,纯以人力强攻,无异于蚍蜉撼树。

清军就如同一只只蚂蚁,要奋力去推倒一个个立在桌子上的玻璃瓶,而这玻璃瓶上,更有骁勇的守卫者,何其难也。除地形之险、碉楼之坚外,大金川地区民众彪悍,视死如归,且对土司拼死效忠,也是清军难以取胜的原因。大小金川地区全民皆兵,平日里在土司境内从事种地、修葺碉房、放牧牛马猪羊等工作。逢开战时,每户至少要出兵一名,自备枪支弹药和口粮到前线作战。如果家中无男丁,则出钱雇人作战效力。防守碉楼者“人心坚固,至死不移。碉尽碎而不去,炮方过而人起”。

与国运处于上升时期的大清国相比,大小金川人丁不过是沧海一粟,大金川土司管辖四千余户人家,有兵丁三千余人。小金川土司管领六千多户,有兵四千余人。负责守卫碉楼的士兵数量也不多,据清军前线抓获的金川俘虏供称,由于人丁缺乏,居家的妇女,土司家的金银匠人等也被派到前线守碉楼。但碉楼险峻,“一碉不过数十人,万夫皆阻。”

战事持续到了乾隆十二年年底,张广泗夺取制高点,俯攻碉楼的战略,因为归降清军的大金川土目恩错的叛变而告失败,粮道也被截断,前线清军损失惨重,军心动摇。五万清军,历时年余,仍不能攻克大金川。不得已之下,乾隆请出六十二岁的老将岳钟琪到前线助战,并继续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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