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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盛世时期的军机处(7)

阿桂到了前方之后,发现实际情况更为艰难。缅甸水土潮湿,瘴气弥漫,易发疟疾、痢疾等疾病,官兵感染疾病者甚多。而缅甸地势异常险峻,粮草补给困难。虽然征集了大批马骡,但在险峻之地行走数月之后,马匹大半疲惫无用。运输粮草的民夫需求数日益增多,而在此偏僻之地,根本无法征募民夫。

故而阿桂、阿里衮在前方按兵不动,待做好准备充分再行动。二人按兵不动,让乾隆震怒,以为二人胆怯不敢用兵。在谕旨中,乾隆大骂:“如若退缩株守,稽延时日。朕到时将另行派大员剿办,伊等能不厚颜耶?”由此可见,乾隆是铁了心要灭掉缅甸。

在永昌前方,赵翼遇到了军机处的前辈阿桂、阿里衮。二人也知道赵翼的才华,将所有公文笔墨事宜,一律交由赵翼处置。而赵翼对于前方战事的看法,往往与阿桂相合,二人同是军机章京出身,在前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每当阿桂、阿里衮出战时,则由赵翼“守大营,护将印”,主持一切事务。

乾隆三十四年二月末,首席军机大臣傅恒带着满蒙精兵一万三千六百人从北京出发,于四月抵达永昌。阿里衮、阿桂、赵翼等前去迎接。傅恒这个宽厚老上司的到来,让赵翼无比高兴。他以为傅恒的到来,必然能早日平定缅甸,但后来军情的发展,却非如此。

傅恒到达后,前方将领主张暂时休整军队,待天气好转后再进军缅甸。但傅恒认为如果坐守,既耗费军饷,也让大军耗尽锐气,不若乘军队初到之际,用其锐气进军。经过激烈争论,最终议定在七月出兵,分两路深入缅甸作战。

此次用兵,主力由傅恒率领,深入缅甸境内,攻取缅甸重镇猛拱、猛养,直指缅甸首都阿瓦。另一路则由阿桂带领,从水路顺流而下,在缅甸水陆交错要地老官屯与缅甸军队对峙,吸引并牵制缅甸军队主力。

对于清军的再次来袭,缅甸也做了充分准备。为了与清军作战到底,缅王下令地方上土司统一到阿瓦吃咒水发誓,将死战到底,决不投降清朝。

阿桂、阿里衮于八月抵达缅甸境内蛮暮地方。此时缅甸境内大雨连绵,运输困难,军中几近断粮。阿桂在此地全力造船,并等待后方粮草,而不急于对老官屯发起进攻。

在京师的乾隆根本不解前方将士的艰难,看到阿桂的奏报后又是一通大骂:“后方运了一万石粮食,不可谓不多。如果没有粮可以就地采购,怎么能专门依靠内地运输呢?傅恒出战只带了一个月的粮出征,一路上也没有依赖内地供给,而是就地采购,军粮供给充裕。阿桂一味观望,不知是何等肺肠。”

然而,在前方的傅恒,并没有乾隆所想象的那么轻松。傅恒深刻地了解乾隆的个性,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他也不敢和乾隆说,唯恐败了乾隆的求胜的兴致。

傅恒进军之后,一路进军顺利。缅甸的战略是,主动放弃猛拱、猛养等地,引诱清军深入,同时集中兵力在战略要地老官屯(今缅甸八莫,位于克钦邦),阻止阿桂前进。

傅恒率领主力入缅之后,虽然未有大战,但携带的一个月口粮很快耗尽,士兵饥饿枵腹,再加上长期露宿于潮湿之地,军中疾病多发,全军损失惨重,疲惫不堪,毫无战力。鉴于此种窘境,傅恒只好转而前往蛮暮,与阿桂军会合。经过长途跋涉,傅恒所率领的精锐,除了分兵留守猛拱、猛养之外,最后只剩下两千人。一路上未经一战,未遇一兵,却损兵折将,傅恒名声大损,“因羞愧得病”。

十月初一,傅恒与阿桂会师后,决定对老官屯发起攻击。但此时前线主将傅恒、第一副将阿里衮,均身患重病,由阿桂主持进攻。

十月二十日,双方在水陆两路进行了第一次交战,清军取胜。取胜之后,阿桂等将领建议乘胜收兵,但阿里衮认为一定要对老官屯发起进攻,才对得起乾隆。老官屯缅军要塞防守严密,缅军以巨木围成栅栏,木头均深埋入土,遇树则横贯以为柱。栅栏之外再挖三道壕沟,沟中密布木签。清军发起攻势之后,双方交战激烈。

清军先以大炮轰击木栅栏,但木栅栏被轰击折断处,缅甸军随时修补。为了攻破木栅栏,清军又从山中寻到数百丈长的老藤,系铁钩于树藤前端,征募死士,于夜间钩住栅栏上的巨木。至天明时,清军以三千人一起奋力拖曳老藤,预备扯破木栅栏。缅军发现之后,拼死冲出,将老藤斩断。清军又制作了百余面档牌,由两人抬着一面挡牌在前行走,十几人持火把木材跟在后面,预备火攻。出击时百余面挡牌并举,如同移动的长墙,行至壕沟处,拔去竹签,越过壕沟。冲到木栅栏下,放火时突然风势掉转,反而火烧清军,此计失败退回。此后清军又挖掘地道,埋设炸药,想突破木栅栏,也告失败。

战事处于僵持状态,而清军的处境此时越发危险。由于水土不服,清军军中患病者日众,先后病死者有副将军阿里衮、水师提督叶相德、副都御史傅显、总兵吴士胜等,战死的将领更多。阿里衮临死前犹在策划战事,赵翼后来诗云:“可怜病到三遗矢,犹自身冲百战场。”军中主将傅恒则“腹泻日甚”,根本无力处理军务。在攻打缅军巨木栅栏时,清军死伤甚众,军心动摇,更为严重的问题则是补给困难,缅甸军队也开始逐渐将清军包围。在此种情况下,如果继续坚持攻打老官屯,根本无法取胜,反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在清军陷入困境时,缅甸统帅诺尔塔突然给了清军一条生路,决定停战议和。在缅甸高级将领会议上,所有将领都反对与清军议和,认为清军已陷入包围,“有如栅栏中的牛羊”,只是等着宰杀而已。但诺尔塔认为,中国地大物博,国力强盛,人口众多,此次击败了清军,恐怕将会彻底刺激乾隆,引来新一轮更大规模的入侵。诺尔塔认为,虽然前线清军伤亡的数字高于缅军,但从两国的人口比例来看,这点伤亡对清廷来说完全无足轻重,对缅甸来说则已是难以承受的巨大伤亡。故而力排众议,决定停战议和。

对傅恒来说,这不啻天赐良机,这与当年在大金川他处于困境时,金川土司主动提出议和一般,可以体面收兵。但傅恒这次却拒绝了缅甸的和议,他明白,乾隆的面子必须维护,而和议则万万不可。宠臣明瑞的死,三次征缅战役的失败,已让乾隆的面子扫地,只有灭掉缅甸,方能挽回他的尊严。

如果傅恒与缅甸达成和议,班师回朝,表面上乾隆可能会接受这场虚假的胜利,但对傅恒的不满一定会爆发,一切的荣华富贵、曾经的无比信任都会灰飞烟灭。权衡再三,傅恒的选择是继续作战。

清军此时已处于无可挽回的困境之中,然而首席军机大臣、前线最高指挥官傅恒却仍然主战。阿桂站了出来,坚决主张和议,他认为:“气候恶劣,人多疾病,势难再进,不如就缅军现在请求,允其撤兵。”但傅恒拒绝了阿桂的建议。

换了一般人,也许早就退缩放弃了,他傅恒是首席军机大臣,姐姐是皇后,儿子是乾隆的女婿,在前线只要他说战,就得战。阿桂没有退缩,他再次站出来,说动所有的领队大臣、提督、总兵,联合签名,请傅恒就势撤兵。不知道阿桂是何等的勇气,他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作反叛,但所有的将领联合起来签名支持他,这清楚地说明了清军的困境。

除了傅恒,在前方的将士,没有一个人再想打下去了,因为这是场不可能取胜的战争。

傅恒无奈,遂命阿桂处理一切。阿桂在十一月十四日与缅军谈判,达成和议,缅甸承诺送回被俘清军,十年朝贡一次,清廷则开关互市。和议签订后,阿桂迅速撤兵,逃脱了全军覆没的危险。

果然,乾隆得知阿桂签署和议后大怒,认为如此迁就缅甸,后患无穷。但前线的撤兵已成为既成事实,缅甸也在表面上顺从清廷,将纳贡称臣,乾隆只好咽下了这口恶气。在谕旨中,乾隆还腆着脸,自我解释道,因为缅甸已认罪输诚,对其求和的请求,“姑从所请”。凭借着强大的国力,乾隆征服了强悍的准噶尔,骁勇的大小金川,然而四次出征缅甸,虽损兵折将,耗费无数,却不能将它征服,不能将酋首押到午门献俘。乾隆心中始终有股怨气,这股怨气,对宠臣傅恒没法发泄,就转而发到力主和议的阿桂头上。

乾隆三十五年,阿桂被革职留任,“办副将军事”,不久又免去阿桂两个儿子御前侍卫的职务。次年,因为阿桂反对乾隆再次出兵攻缅,免去其副将军职,作为普通士兵效力赎罪,两个儿子被发配边疆。与傅恒相比,阿桂少了份市侩,少了份精明,多了份赤诚,这诚然是将士之福。

此次征缅之战,对乾隆来说,不单单扫了他的面子,更让他最宠爱的臣子送了命。乾隆三十五年三月,乾隆驻跸天津行宫。刚从云南撤兵还京的傅恒前往拜见,此时傅恒已病入沉疴,乾隆见他面黄肌瘦,“形神顿异”,也不忍追究他撤兵之罪,命他安心调养。七月,傅恒病逝。

傅恒临终前,乾隆“每朝夕遣使存问,赐以内膳羹糜,俾佐颐养,复间数日亲临视疾,见其有增无减,轸念弥殷”。傅恒病逝后,乾隆“震悼”,亲到傅府中祭奠。乾隆也知道是入缅之战让傅恒早死,作诗云:“千载不磨入南恨,半途乃夺济川材。”

傅恒早逝后,乾隆对他的后人寄予厚望,在诗中曾道:“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教培。”傅恒还活着的三个儿子福隆安、福康安、福长安,被乾隆当作了自己的儿子来看待,后来都出将入相。乾隆对傅恒儿子的无限恩宠,也遗下了无数八卦,云福康安系乾隆私生子之类,却不解乾隆对傅恒的感情。

傅恒死后,由尹继善接任首席军机大臣。清代父子二人都入军机处,且三代人担任内阁首揆的,只有尹继善一门。尹继善为人八面玲珑,喜好虚名,善于奉承。袁枚与他和诗时有“身如雨点村村到,心似玲珑面面通”一句。大学士史贻直听到后,大笑道:“活生生画出一个尹继善。”

对于尹继善遇事推诿,以无事为福的性格,乾隆很是恼火,曾对尹继善道:“对你已不抱希望,想将你交给刑部处理,想来你又不怕。”乾隆虽然不喜尹继善和事佬的习气,但尹继善到底是雍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也是满洲贵族中难得的人才,还是要挑大梁的。尹继善担任首席军机大臣时,已老态龙钟,精神疲惫,行走迟钝。担任首席军机大臣不过一年,在乾隆三十六年去世,死前遗命将所有稿子焚毁,坟前也不要立墓碑。傅恒、尹继善两个满人大臣相继去世后,自然地便由资历最深的汉人刘统勋来接任首席军机大臣了。

两淮预提盐引案与军机处泄密

就在赵翼于缅甸前方从军时,乾隆三十三年,后方军机处也出了大事,牵连了军机章京多人。

自创设后,军机处对保密工作格外重视,如规定军机处工作人员不得与各部臣僚来往,在军机处服务的仆役均选不识字的少年担任,对公文也严加管理,不得私自带出。军机处值庐为禁地,虽王公大臣,未奉旨也不得擅入。

但军机处在人事制度上的弊端,决定了很难避免泄密。军机章京都是兼职,从各部选调得力人员进军机处,称“入值”。但军机章京仍须处理原衙门的事务。如军机章京程焘,原先是兵部主事,调入军机处后也得办理兵部事务,经常不来军机处值班。傅恒很恼火,抱怨道:“程焘经常不来上班,想必是留恋兵部吧?如果在兵部好,可不必再来军机处。”程焘听到后立刻收拾铺盖准备走人,傅恒一看他真要走,就赶紧过来将他挽留住。

对能干的军机章京,军机处时常请皇帝免去他们原衙门的事务,专心在军机处办事。如乾隆四十四年,军机章京孙永清本已升任刑部郎中,但他是军机处的得力干将,军机处特意奏请将他升衔留任,并请将他刑部的事务免去,专心办理军机处事务。

虽然军机处做了诸多保密工作,但由于与原衙门的联系,加上官场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军机处根本不可能做到绝对保密。

军机处创设之后泄密事件屡屡发生,虽再三整顿也无济于事。军机处处理的事务,有很多是地方督抚也不知道的。京师、直隶、江南、浙江等地有些小官,与军机处工作人员串通,将不发抄给督抚的公文打探出,并提供给督抚以博取欢心。为此乾隆特意下谕,斥责地方督抚严加查办。

军机大臣们多年经营,编织了密如蜘蛛网般的人脉。他们的这些人脉之中,很多是巨富之家。富商们常在河边行走,难免鞋要湿掉。军机大臣们得到消息之后,自然要帮忙照顾。军机大臣裘曰修与盐商牛兆泰是亲家。牛兆泰被人控告后,裘曰修立刻修书联络地方大员,嘱咐帮忙照顾。乾隆得知后,认为“军机处行走之人,尤当以慎密防闲为要”,下令免去裘曰修军机大臣职务。

因为盐商的关系,乾隆三十三年,军机处又有多名章京泄密。

主管盐政的官员从盐商处收取贿赂,这在官场中人人皆知。可这个索取贿赂也得遵循尺度,也就是中国俗语吃相不能太难看。乾隆三十三年,尤拔世出任两淮盐政使,一时顾不上吃相,急火火地跑去找盐商要银子。盐商有钱,有钱了自然也会有点骨气,有点傲气了,因中国社会,面子第一。尤拔世猴急地过来要银子,面子无存,这让盐商们也看不上,对他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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