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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谁摸了我一下

有人摸了他一下

蓝村这个人有几个特性:

一,天生对数字不敏感。

二,多愁善感,面对半片落叶能产生一片森林的感想。

三,同一天有可能被同一个骗子(必须是女性)骗三次。

四,一心想出名。

五,永远不会去杀人。

综上所述,蓝村这辈子不可能开公司,做老板。于是,他就当了作家。

对物质的态度,蓝村是那种比较容易知足的人,这一点很少有人像他。一日三餐有保障,没有夺命之疾病,再能够找到一个长久点的老婆,他基本上就今生足矣。

如果再得到什么,那就是神格外的恩赐了。

最近,蓝村想写一篇关于人类贪欲的小说,可是怎么都写不出来。他一天抽两包烟,每次都是抽几口就揿灭;一晚上跑数趟厕所,每次都是挤一挤就回来;他还在台灯下挠掉了数不清的头发。

顺便交代,蓝村写作不用电脑,一直用纸笔。保留这种古老书写方式的人估计不多了。

电脑那“吱吱啦啦”的电流声使蓝村总是无法进入写作状态,他总觉得那声音是一种催促:快点快点快点快点……蓝村刚刚租了一套房子。

这是一栋旧楼,墙皮已经掉了颜色,看上去灰头土脸,十分难看。白天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挂满各种衣物。

房东冯大爷原来在文化馆工作,擅长书画,现已退休。去年,冯大爷的老伴去世了,他就搬到了郊区,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这套房子在最高层,十三楼,八十八平方米,很宽敞,房租却不贵,而且,家具一应俱全。

不过,冯大爷对蓝村说:“我租房有个条件,一次收一年的房租,若是中途搬走,不退钱。”

蓝村敏感地问:“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

冯大爷是个老实人,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实话:“三个月前,这楼里有个老太太死了。后来就有人说,半夜在楼道里见到她了……你要是住进来,也会听到这个传闻。”

“她家在几单元?”

“和我家在同一个单元。”

“几楼?”

“八楼。”

蓝村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不信这些。”

这一天,蓝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有点喝醉了。

大家正喝得高兴,突然发现蓝村消失了。四处寻找,终于在桌子下发现了他——桌子下散落着满地的瓜子和瓜子皮,他正撅着屁股,专心致志地挑瓜子皮吃。

酒席散后,几个朋友要送他回家,他逞强,坚决不用,最后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

电梯停了,他只好爬楼。

楼道里的灯都坏了,漆黑一片。

当他爬到第七层的时候,突然听见空荡荡的楼梯上传来一个人孤单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越来越近,听得出来,那个人正朝下走。

蓝村停下来,一边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息,一边听动静。

这深更半夜,楼道里又这么暗,换了谁听见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会感到发怵。

那个人终于慢慢走下来。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蓝村隐约看出对方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她的脸似乎很白。

他多疑地回过头,只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蓝村的家在外省,在这个城市,他孤身一人。

这套房子位于市中心。每次蓝村从窗子望出去,都感到头昏目眩。

朝上看,云朵依然高远。

朝下看,人像布娃娃一样走来走去。

朝远看,是高高矮矮的房顶。

朝近看,是易碎的玻璃。

大家都在忙碌,而每个人都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忙碌。假如这个世界还有十二小时就毁灭了,那么,这奔忙的景象就显得极其荒唐和滑稽……这种感叹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发过,都有唾沫味了,没什么了不得,只要站得高一点,谁都能想到。

今夜,蓝村不想朝外看,他担心自己头重脚轻,不留神掉下去。他把窗帘拉严,想脱衣服睡了。

他喝醉之后不饶舌,不闹事,不哭不笑不唱歌,就是爱睡觉。而且每次醉酒之后都做美梦。

有一次,蓝村梦见在海岸沙滩上,他看见一个绝色女子,她皮肤黝黑,具有典型的东南亚风情,穿着艳丽的三点式,大眼睛一闪一闪勾人魂……这个梦与本故事无关,不讲它了。

蓝村关了灯,脱毛衣。

他真是喝多了,脱毛衣的时候,几次都脱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毛衣朝上翻,蒙住了蓝村的脑袋,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耳朵也被挡住,那种和毛衣相互摩擦的杂乱声音,堵满了他的耳朵,致使他的听觉严重被干扰。

他的内衣被毛衣带了起来,露出了肚子。

就在这时,蓝村突然感到有只手碰了他肋骨一下,碰得很轻,迅速地缩了回去。

蓝村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猛地把毛衣拉下来,麻利地打开灯,敏锐地四处看了看,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啊。这套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啊。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所有动作都停止了,包括眼珠都一动不动,他一边静静地听,一边急速地在思考——是谁?

是谁摸了我一下?

是谁摸了我一下?

蓝村多希望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啊!

可是,四周根本没有人,不可能有人。此时,楼里的人都睡了。而且,他进门之后就把门锁上了,谁都进不来。

蓝村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摸了他一下,他甚至都感觉到了那只手略微粗糙的指纹,而且有点凉。

他想欺骗自己,说那是幻觉,可是这种欺骗太勉强。

他慢慢转过身,盯住了身后的一幅画。

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油画《蒙娜丽莎》,一米高,木框厚厚的,看上去很笨重,它镶嵌在墙壁上。

画中的蒙娜丽莎静静地看着蓝村,神秘地笑着。她的两只手极其放松地抱在胸前。

难道刚才是她突然把手伸出来了吗?

蓝村的头发一点点竖起来了。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说清蒙娜丽莎微笑的含意,此时,蓝村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微笑是最恐怖的!

也许,这个女人在数百年前真有其人,也许她压根就不存在,不管怎么说,她借助画家的笔在这个世上活了这么久,也该成精怪了。

他颤颤地伸出手,摸了摸画中人的手。它是布的。

他又注视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过身,退出了卧室,到各个房间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常。

他回到卧室,又打量了那幅画几眼,蒙娜丽莎依然深邃地笑着。

他犹豫起来。

继续睡?他怕。

跑出去?满大街乱喊——有人摸了我一下!那不是有病吗?

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很多人都可能遇到过类似的奇怪事,不过是由于不好启齿,不好广而告之,而偷偷埋在心里了,时间一长,也就腐烂掉了。

打个电话吧?蓝村想。

他立即给一个叫阿菜的朋友打电话,阿菜刚才也参加了那场婚礼,估计他同样到家没多长时间。他也喝醉了。

“阿菜,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刚才回到家,脱毛衣的时候,有人摸了我肋骨一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菜口齿不清地问:“脑筋急急急转弯呀?”

“不是!”

“靠!这个问题太简单了——那是你老婆!”说完,他“叭”地把电话挂了。

蓝村站在电话旁想了想:老婆?我有一个看不见的老婆?

这时候,他猛地想到,明天要调查调查这个房子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出没出过什么横事?

最后,没法子,他还得睡觉。

蓝村又开始脱毛衣了。

这次他有了十分的警惕,想猛地一下就把它脱下来。

可是,中国有句很哲理的话,叫“事与愿违”,此言极是,蓝村越想脱得快反而越脱得慢。他的手竟然哆嗦起来,不好使了。

那只手趁机又摸了他一下。动作很快,碰了一下,马上就缩回去,就像大人逗小孩玩,坐在小孩左边,手却从后面绕到小孩右边摸了他一下,然后笑眯眯地问:“谁?”

蓝村狠狠地把毛衣拉下来,惊恐地回过头,盯住那幅画——在这深深的夜里,蒙娜丽莎看着他,还在神秘地微笑着,似乎对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伸手晃了晃画框,纹丝不动。

他把目光移开,四下看了看。

衣柜毫无表情,静静地关闭着;窗帘静静地垂挂,一条条皱褶藏着阴影……这些物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蓝村陡然感到了愤怒。

有这样一句话——恐怖产生暴力,太对了。他猛地拉开衣柜,撩开窗帘——什么都没有。他又近乎歇斯底里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踹翻了椅子——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傻眼了,呆呆坐在了床上。

所谓恐怖就是这样,它在永恒的暗处静静与你对峙,你怎么都抓不到它的把柄。

你先是恐惧,哆哆嗦嗦,它不理睬。

接着,你开始探索,想把它弄清楚,事实上你永远不可能弄清楚。它依然不动声色,静静观察你,看着你滑稽的一举一动。

再接着,你愤怒了,这一切都在它预料之中,它依然静默,毫无表情。

然后……然后你怎么样?

你彻底屈服了。别以为这样它就傲慢地显形了,不,它依然在暗处,连冷笑都不冷笑,继续静默地看着你……你永远斗不过它。

蓝村在床上坐了一夜。

那个画中的女人静静地看了他一夜。

笑话

天亮了,蓝村的胆子大了一些。

他的大脑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字:手。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字。

蓝村认为,昨夜那个恐怖的幻觉(现在他把它定义为幻觉),给了他创作的一个灵感。

手。

人类的一切贪欲都体现在手上。手是一种象征。

数钞票的急切的手。

小偷伸进别人口袋的颤抖的手。

(禁止)招引嫖客的黄色的手。

抽大烟的病态的手。

杀人的青筋纵横的手。

伸向食物的饥饿的手。

翘着兰花指的捏着麦克风的男歌星和女歌星的手。

写工作汇报的夸大其词的手。

为了生存干下等活的粗糙的手。

警察给人上刑的残暴的手。

医生拿着手术刀的手。

谈判桌上不停叩动桌子的手。

囚犯抓着铁栏杆的手。

政治家演讲时不停挥舞的手。

赌徒犹豫不决的手……次日,蓝村把一群朋友叫来聚会。

在酒桌上,他吞吞吐吐地讲了昨夜发生的事。

没想到,如此恐怖的经历被大家当成了笑谈。

我认为,你这个房子以前住的一定是一个寂寞的寡妇,她后来自杀了。昨天夜里,她本来想伸手偷你身体上的某个器官,结果摸的位置高了……那是一个外星人的手,那手能够探测到地球人心里装的都是什么,借以推断人类的道德水准,结果它们大失所望,它们发现你一肚子坏水!你差点引发了一场外星人对地球人的灭绝性进攻!

你们扯得太远了。我觉得,那是一个小品演员的手,他在胳肢蓝村。只要蓝村不笑,那只手就会永远来骚扰他。

蓝村,一定是被角碰了你一下。你太希望那是一只温柔的小手了,于是它就变成温柔的小手了。

那是一个小偷的第三只手……蓝村跟着大家说笑,不过他笑得很勉强。

大家散去后,房间里又剩下蓝村一个人了。

他感到阴森之气从房间各个角落慢慢渗出来,慢慢把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充满了。

墙体内的声音

这次聚会蓝村没喝一口酒。

他把残席收拾了,站到窗前朝远方眺望。

真静,楼的高度使他远离都市的吵闹。过去,他一直梦想拥有这样的环境,可是现在他却渴望听到喧哗声,哪怕是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这个楼层让他离黑暗的夜空更近了,他感到无比孤独。

站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过身来。

他坚信那只手的存在,他担心它在背后突然推他一下,那样,他就会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摔落下去……他慢慢退到床上,再次脱毛衣。

这次,他先把两只胳膊抽出来,再把毛衣堆在脖子上,双眼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最后,猛地把脑袋从毛衣里掏出来。

谢天谢地,那只手没有出现。

它没有机会。

蓝村躺下来,关了灯。

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开灯,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关灯,蓝村属于后者。

在黑暗中,蓝村感觉到那个画中的蒙娜丽莎依然在看着他。

房间里出奇地静,静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处于等待状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正要响起。

其实只是一个很轻的声音而已:“唰——唰——唰——”好像就来自那个蒙娜丽莎。

蓝村的心狂跳起来,轻轻转过头,朝她望过去。他隐约看见,那个蒙娜丽莎在动,她的手上好像拿着一把梳子,正在一下一下梳头。

蓝村猛地坐起来,打开灯,死死盯住那幅画。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蒙娜丽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把灯关了,慢慢躺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来,好像清晰了许多:“唰——唰——唰——”

蓝村又一次转过头去,看到蒙娜丽莎又开始梳头了,一下,一下……他再次坐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蒙娜丽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陡然想起,前几天他搬进来的时候,借了一个电钻,还没有还回去。于是,他跳下地,把它找出来,插上电,对准她的手恶狠狠地钻起来。

“吱——”

电钻钻进了油画后的墙壁,由于急速摩擦,温度迅速升高,蓝村的手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热度。电钻的声音也迅速提升,变得尖利无比,仿佛钻进了人的耳朵……突然,蒙娜丽莎的手流出鲜红的血来,可是,她依然在笑着!

蓝村松开电钻,傻了。

电钻停了之后,房间里变得无比寂静,只有那阴森的血在流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冯大爷在背后大喝一声:“小子,你赔我的画!”

他打了个冷战,一下从梦中惊醒了。

小说

蓝村的小说一直没有动笔。

实在没感觉,他索性写起这只手来。

他像我一样写下了上面这些情节。他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同行。

本来,他想写人类的贪欲,最后却写成了恐怖小说,这说明人类的贪欲跟恐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正好相反。本来,我是写恐怖小说,写着写着却写到了人类的贪欲,这更加说明两者之间密不可分。

前面说了,蓝村写作从不用电脑。

他写了几页纸之后,就把稿子扔到了写字台上。

他小说的主人公叫红村,他写的最后一行字是——那个冯大爷在红村背后猛然喝道:“小子,你赔我的画!”红村打了个冷战,一下就醒了……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他的想象力像鸭子一样,离地不过三尺高。他只有等待恐怖事件再次发生,才能把这篇小说继续下去。

我也在等。

如果蓝村的生活中不再有恐怖事件发生,我写什么呢?恐怖不会不发生的,而且还会升级,你们一定也预感到了。

这一天,蓝村回到家,又是半夜了。

他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就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严了。

他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中医理论》,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很快就放下了。接着,他又拿起那篇没写完的小说稿子,闲闲地翻了翻,眼睛突然瞪大了——有人续写了他的小说!

他之所以一下就发现了,是因为他用的是蓝墨水,而后面的字迹是红墨水——那红色触目惊心,有点像血。

他呆呆地坐下来,陡然感到这个房子里潜藏着很多的眼睛,都在静静地注视他。

续写的内容是这样的:

红村回到家,发现他没写完的小说被续写了!最可怕的是,那笔体跟红村的一模一样……是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几行文字,真的跟蓝村的笔体一模一样!

他仿佛看见一条苍白的胳膊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来,长长的,一直伸到了写字台上,拾起笔,慢腾腾地在纸上写起来……一阵寒意掠过他全身的汗毛。

存钱罐

蓝村越来越消沉,越来越缄默。

在这个房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一只手曾经摸过他两次。

那绝不是幻觉。

他的肋部直到如今还保留着那一瞬间的真切感觉——硬撅撅的,凉森森的。

尽管在目前看来,那只手还不至于要他的命,可是,他知道,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准哪一天,在他脱衣服的时候,那只手又会冷不丁摸他一下。

也许,每天他睡熟之后,那只手都会从黑暗中慢慢伸出来,在他的头上无声地摆来摆去,甚至用五指轻轻为他梳理头发……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只不怀善意的手,一只莫名其妙的手……这天白天,他拨通了冯大爷的电话。

“冯大爷,你不是说三个月前这栋楼死过一个老太太吗?她多大岁数?”

“六十多岁吧。”

蓝村陡然想起了他在黑糊糊的楼梯里遇到的那个白脸老太太,不由打了个冷战。

接着,他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冯大爷说:“被清洁车轧死的。她当时没死,只是一条胳膊被活活轧断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咽了气。”

蓝村又打了个冷战。

冯大爷叹了口气,继续说:“出事那天早上,她和这楼里的另一个老太太去公园晨练,看见马路上散落了很多钞票——当时天刚蒙蒙亮,还没有人发现。她们马上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钱。离开的时候,她看见马路中央还有一枚硬币,立即返了回去,想把它也捡起来。就在这时候,一辆清洁车开过来,把她撞个正着……”

蓝村说:“我感觉这栋楼就是不太对头。”

“怎么了?”

“一天半夜我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摸了我的肋骨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小说稿莫名其妙地多了几行文字,那笔体跟我一模一样,我自己都难以辨别。另外,自从搬进这栋楼,我接二连三做怪梦……”

冯大爷静默了一会儿,直率地问:“你是不是想退房租?”

蓝村一下变得不自然了,说:“你误会了,我没想搬走。我两只手还怕它一只手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不敢睡。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再租一套房子,搬出这栋阴森可怖的老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起风了,很大,肆无忌惮地呼啸着,这座大楼都好像摇晃起来。

借着月光,蓝村看见墙上有个阴影,那阴影在动,在不停地慢慢变化,他一直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条没有来头的胳膊贴在玻璃外,慢慢地做着什么手势。

他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是一条苍老的胳膊,五根干瘦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伸不展,骨节很大,指甲长长的,看样子很久都没有剪了。纵横交错的血管高高凸起来,好像手腕被勒住了一样。

它微微颤抖着,在风中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形,不知道什么含意。

蓝村断定,它就是那个死掉的老太太被轧断的胳膊!

渐渐地,那五根手指开始变形了,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不像手,最后,它们像五根藤条一样,互相撕扯,互相缠绕,互相抓挠,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悲伤,又像是很愤慨,又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幸福……终于,它恢复了手的形态,直直地指向蓝村。

蓝村大惊。

他定定神,发觉那只手是指他的背后。

他回头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又是蒙娜丽莎,她还在黑糊糊地微笑着!

这只手要干什么?

蓝村回头再看,它已经穿过完好的玻璃,直直地伸进来,一下下朝前抓着,似乎要把什么抓到手……蓝村一下明白了——那幅画的下面放着一个小柜,柜上是一只存钱罐!(他之所以买这只存钱罐,就是把它当成座右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节俭。)这只手要抓的正是它!

难道那枚害死老太太的硬币就在他的存钱罐里?

难道那个亡灵仍然对这枚硬币念念不忘,不抓到手不罢休?

那条胳膊却突然扭转方向,抱住了蓝村的脖子,他感到它冰冷彻骨。接着,他听到一个嘶哑的老太太的声音:“我叫蒙娜丽莎!”

这时候,他醒了,满身冷汗。

外面的风更大了,从窗缝挤进来,窗帘一下下地飘动着。

他慢慢坐起来,盯着那个存钱罐,一直坐了一夜。

哪来的蒙娜丽莎?

这天,蓝村在外面和几个同道一起喝酒,回到家的时候,又是半夜了。

楼道的灯依然不亮。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一片死寂。

他慢慢朝十三楼上爬,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和他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老太太,不由害怕起来。

他爬到第七层的时候,突然又听见楼梯上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下来。

他一下就停下了,惊惶地朝上看了看。这里有个窗子,外面的光流进来一点点,他勉强可以看见狭长的楼梯,朝上伸进黑暗中。

那个人从黑暗中慢慢走下来。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的脸很白。

蓝村僵直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每次走到第七层都能遇到这个老太太走下来呢?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时候,那个老太太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转个弯,朝下面走去了。

他竟然借着酒劲儿问了一句:“大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老太太突然停住了,转过身,哑哑地说:“我练功。”

第一块石头没有试探出水深水浅,他索性捅破窗纸:“你知不知道,三个月前这楼里死过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一下恼怒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听说,有人半夜时在这个楼道里见过她……”

老太太冷笑了一下,问:“你见过吗?”

“我没有。”

“那就不要胡说。”

说完,她继续朝下走了,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蓝村一直听着她走出楼门,才继续朝上爬。

回到家中,他反复回想这个老太太的话,觉得自己的猜疑很可能是个误会,于是一点点解除了恐惧,打算脱衣睡觉了。他又大意了。

当他的毛衣蒙住脑袋的时候,又有人在背后摸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地缩了回去。他猛地脱下毛衣,回身寻找,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四下看了半天,终于又盯住了墙上的那个蒙娜丽莎。

坐在黑暗中的她,是全世界最神秘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艺术史研究人员、文物学家、作家、画家……提出了几十种可能性,然而,却和她的微笑一样没有最后的答案。

有人说,她是公爵夫人,四十六岁就死了。

有人说,她是一个富商的第三个妻子。

有人说,她是画家的一个赞助人的太太或者情人。

还有一种更大胆的说法,认为画中的蒙娜丽莎和作者列奥纳多的面貌很相似,这就导致了一种奇异的设想:列奥纳多和画中的人物实际上是同一个人!画家搞了一个恶作剧,而蒙娜丽莎的微笑正是他所应该有的表情:一个开玩笑的人正在悄悄地鬼笑着,那里面带着淡淡的嘲讽。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蒙娜丽莎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幻想中的女人……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画中的女人是谁。

现在,她在十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正对着蓝村神秘莫测地微笑着。

蓝村的眼光突然射到了她的手上,双眼一下就瞪圆了。

她那双丰腴的手,变得干瘦、嶙峋、苍白、衰老,看上去硬撅撅,凉森森!而她依然对蓝村笑着!

蓝村一步步退到门口,撒腿就跑。

蓝村在阿菜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他给冯大爷打了个电话:“冯大爷,你那个房子我不住了,你愿意租给谁就租给谁吧。”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昨天夜里,那只手又摸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画上那个蒙娜丽莎的手,竟然变成了老太太的手……”

“什么蒙娜丽莎?”冯大爷不解地问。

“你家墙上镶的那幅油画啊。”

“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蒙娜丽莎!”冯大爷严肃地说:“那是一幅清朝画家王原祁的山水画!”

电话一下就从蓝村的手上掉下来。

夹层

那幅《蒙娜丽莎》实际上是一个出入口,可以通过一个人。这个入口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它有一个暗锁,外面的开关在蒙娜丽莎的(禁止)间,用力按一下,它就开了。暗锁处于关闭状态时,不管怎么推拉,这幅画都纹丝不动。

里面有大约四平方米的狭长空间,是一个夹层。也就是说,这个房子其实只有八十四平方米。

天黑之后,只要蓝村不在,姓冯的老头就会溜进这个房子,钻进那个夹层。

每天,都有一个人跟蓝村在同一个房子里过夜,只是他们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在暗处的人就像蜷缩在墙缝里的虫子。

半夜,蓝村回来脱衣服的时候,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无声地伸出一只手,突然摸蓝村一下,然后迅速缩回去……他临摹了两幅《蒙娜丽莎》。画第二幅的时候,他参照自己的手画出了蒙娜丽莎的手。这一天,他趁蓝村不在,偷偷把第一幅换了下来……他只把房子租给单身男人或者女人。如果对方是夫妻,他会想方设法推脱掉。

十几年来,这个房子接纳过无数个房客,他们在夜里脱衣时都被那只恐怖的手摸过,一个个相继跑掉了。

他就靠这个房子发了点小财。

朋友,我觉得你也有必要仔细想一想——你现在住的房子使用面积和实际面积相等吗?

不要深更半夜读不要单独一人读……赶尸是湘西的一种古老习俗……至今无人知晓其深不可测的内幕……她有你家所有房门的钥匙……她清楚你家的刀子一共有几把……她白天一个人带着你的孩子……她知道你和配偶夜里分别几点钟说梦话……当你觉得平安无事的时候……请回一下头抗恐怖心理测试答案……实际上……焚尸人远远近近地跟在我们每个人的后面在生活中,我们总是本能地回避恐怖。可是,它像黑夜一样,永远无法彻底摆脱。万一你撞到了它的影子上,它就会死死缠上你,慢慢吞噬你生命中光明的部分,一点点颠覆你的人生观、宇宙观,一步步毁掉使你的精神世界保持动态平衡的精妙机制——渐渐的,你感到时间前后颠倒,空间上下不分……作者说:把恐怖消化掉,它就会变成勇敢的力量!

你是一个不自信的人。

你的心态明朗。但是一旦发生了现实的恐怖,你往往比其他人更惊慌。

你独立性很强。虽然你人生的危险系数最低,但是你将一直活得很累。

你容易步入歧途,但是更容易找到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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