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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弗朗西斯

在波罗那村,泽帛和牛皮唐慢慢发现了磁石星与地球的不同之处。阳光的颜色从早到晚是变化的,气温更是波动得厉害,仿佛每天都经历季节更替。中午要在树荫下乘凉,夜晚却非得燃起火炉才能抵御刺骨的寒冷。有时候泽帛怀疑照亮白天的光线并非来自太阳,可是对此他并不是有很大把握,而且波罗那村的居民谈起太阳就如同地球上的居民那样平常。

这颗星球最令人震惊之处要在入夜时分才显现出来。当星斗布满夜空,整个磁石星转眼间变得透明,低下头可以清晰地看见植物的根系、穴居的动物、蜿蜒流淌在地表之下的暗河和深埋于星体的亮晶晶的矿脉。色彩瑰丽的溶岩在最深处沸腾翻滚,地核是一个缓慢旋转的巨型发光球体。

“旋转的球体就是磁石星的磁石。” 柏纳德说。

柏纳德是第一个跟从方济各的人,原本是一位城中最为显贵的富商,他注意到了方济各轻视世俗的精神和态度、以及方济各在凌辱中所表现出的忍耐是何等伟大。他看见,方济各为每一个人所轻贱和厌恶,却仍保持忍耐和坚定。于是,柏纳德变卖了一切财产,将所有的东西分施给穷人们——孤儿、病人、囚犯及无依无靠的寡妇,然后就穿上了粗糙的会衣,成为方济各的追随者。

泽帛告诉了柏纳德他们的来历,说明希望见方济各。柏纳德也认为他们能够得到方济各的指示,一口答应。几天后,他们要辞别村子,那时柏纳德已经赢得村民的极大尊重,因此受到恳切挽留。柏纳德说:“你们接纳了方济各的修会,但对我的尊敬已经多过我应有的。”说完,就带领泽帛和牛皮唐离开了。

他们到了一处市镇,在城中沿街乞讨,但是因为服装过于离奇,没有一家肯收留他们,气得牛皮唐骂个不停。柏纳德说:“可爱的弟兄,你们不是要寻找星星吗?我劝你们谦逊地忍受这一切,因为这些都是来自上天的安排。”他们到了一座附有走廊的房子,在走廊内有一个火炉,泽帛说:“夜里天气冷,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夜。”他们请求房屋的女主人收留他们,女主人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他们请求她许可他们睡在走廊的火炉旁,女主人答应了。

晚上她的丈夫回来时,看见有人睡在走廊里,便问:“为什么要让这些闲杂的人住在我们家?”她回答说不必过于担心,因为那里除了柴火外,没有什么可以偷的东西。她的丈夫也不愿意供给这些外地人御寒的毯子,在他看来,他们无非是小偷和无业游民。

他们在火炉旁过了难熬的一夜,泽帛和牛皮唐浑身都给冻透了,而柏纳德整晚没睡,拍打两个少年的身体以使他们不至于被冻僵。第二天一早,便带他们去教堂祈祷。一位商人发放银钱给在堂内的所有穷人,到了三人跟前时,也准备分给他们,但柏纳德却拒绝接受,泽帛和牛皮唐也说不要。那人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如同其它的穷人一样接受银钱?”柏纳德说:“我们固然是穷人,但我们的贫穷并不像其他人的贫穷那样难以承受。我们是为了实践修会的劝谕而甘心作穷人的。”泽帛说:“我不是穷人。”牛皮唐说:“我是穷人,可我是有素质的穷人,不要人家给的钱。”

赶巧,头天晚上准许他们在走廊过夜的女主人也到了同一教堂内,一见他们祈祷,便自言自语道:“假使这些人真如我丈夫所想的是些游手好闲的,或是小偷,决不能如此虔诚地祈祷。”她这样想,又看见他们拒绝接受银钱,便到他们跟前,说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她很乐意收留他们在自己的家中。商人一听说他们三人无处容身,就带他们到自己的家中说:“你们可以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们就与主人同住了几天。

有人送信来说方济各要往一个叫做尼阿诺的村庄宣讲,于是三人出发去尼阿诺,赶到时刚好全村人集合到广场,而宣讲尚未正式开始。泽帛指着站在广场最前方、面对群众的人说:“他就是方济各吧?” 柏纳德说:“是的,正是他。”

人群静默下来,但没法听清前边的宣讲者在讲什么,因为叽叽喳喳的鸟叫太吵了。附近有许多燕子在搭窝。

“听不见呀。”牛皮唐喊道。

“该死的燕子!”有人说。

就在牛皮唐打算使用随身武器之前,只看见方济各走到燕子们的窝巢底下,仰头对燕子们说:“亲爱的燕子妹妹们,你们已经讲了不少话,现在轮到我讲话了。你们要静下来听神的教益,直到我讲完。”

燕子们马上就鸦雀无声了,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处。

“这地方的鸟听得懂人的意思。”牛皮唐感叹说。

“是听得懂慈善的意思。” 柏纳德说。

“我猜他使用了魔法。”

“可以这么说,” 柏纳德笑着说,“慈善具有超乎想象的力量。”

“不那么慈善的话,能不能行使魔法呢?”泽帛问。

“当然能,不过那就成了坏魔法、力量弱的魔法。”

泽帛回想起自己把落叶变成船票的事情,那算不算坏魔法呢?如果算是坏魔法也不奇怪,他们已经因此受到惩罚了——被伊阿宋船长赶下谜语号。

看来,坏魔法的力量确实不怎么强。

方济各开始面向人群说话了,大意是要人们彼此友爱如手足,要为所有的人祈祷,在逆境中要忍耐,在顺境中要节制,要保持天使般的贞洁及高度的端正,要和天主、他人及自己的良心,保持和平与和谐,要爱慕及遵守至圣贫穷。他的声音悦耳动听,温柔诚恳,具有令人感到惊异的美妙,如同清澈的水流涤荡听众的心灵。

尼阿诺的居民都被感染了,许多人热泪盈眶,他们齐声表示要离开村落,追随方济各的苦修。方济各说:“你们不必操之过急,不要随意离开你们的村庄,我会告诉你们应做的事。”

一位身板结实的老人站出来说:“我是本村的村长,不久前本地区来了一只恶狼,大肆作孽,不但拖走牛羊牲畜,还吞食了好几个人。它追逐携带刀枪的骑士,在大白天追赶过往的马车和护卫,全副武装的兵士常常被它驱逐得丢盔弃甲。不仅如此,这只恶狼还进入村中伤害生灵。你可以看到,为了不给它留栖身之所,周边的森林都给砍伐一空。居民们恐惧万分,连耕作土地都放弃了,打算离开故土的部分原因就是希望避免恶狼的祸害。”

“愿你们和平安乐,”方济各说,“我愿意与那位狼弟兄相见。”

“万万不行,躲避还来不及,怎能接近那残忍的野兽呢?”

“慈善的道理万物知晓。”方济各划了个十字,然后向人群后方招招手,喊道:“柏纳德弟兄,请带你身边的两位小弟兄一起到我这里来。”

“他早看见我们了。”牛皮唐小声对泽帛说,“他能不能告诉咱们怎么找到那颗星星呢?”

“我相信他会的。”

“不知怎地,我也有点儿相信。”

来到方济各身边,方济各依次拥抱了他们三个,说道:“欢迎你们,来自地球的两位贵客。”

“你知道我们是从地球来的?”泽帛问。

“是的,你们带着地球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很熟悉,因为我去过地球,在那里生活过。”

泽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生活在地球哪个国家呢?”他问。

“根据地球的历法,我去地球的时间是在1182年,离开是在1226年,我生活的国家是意大利。”

“1182年?那时我还没出生呢。”牛皮唐说。“你一直活着?”

“你看呢?”方济各微笑着说。

泽帛打量着这个自称800多年前去过地球的人,他身材瘦小,相貌平凡,头顶留有薄薄的一圈头发,衣着同柏纳德别无二致,双脚也是赤裸的。

“你为什么会来到磁石星呢?”泽帛问。

“你们又是为什么来呢?”方济各反问道。

“我们是被伊阿宋赶下来的。”牛皮唐说。

“让我猜猜,你们本来是要寻找德西元帅,是吗?”方济各说。

“你知道德西元帅?”

“知道。我还知道他说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星。他跟你们说过这样的话,对吧?此外,我还知道你叫泽帛,而你叫牛皮唐。”

“那你一定知道在哪里找得到德西元帅。”泽帛说。

“不知道。”

“你知道那么多事情,却不知道德西元帅在哪颗星星上?”牛皮唐将信将疑。

“是的,很抱歉,”方济各说,“不过,我尽量给你们提供一些线索。时间来得及,现在,你们敢不敢跟我去找狼弟兄?”

“敢,怎么不敢?”泽帛说。

“乖乖,‘狼弟兄’!”牛皮唐吐了吐舌头。

他们被尼阿诺村民领到狼经常出没的地点,几个人等候狼的露面,而村民们则惊恐地躲在远处。

“我没见过真的狼。”牛皮唐说。

“我在动物园见过。”泽帛说。

“吓人吗?”

“一点不吓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还扔煮鸡蛋给它们吃来着。”

“这地方的狼估计有所不同。” 柏纳德说。

“我读过一个古代故事:有匹凶野的狼无论多么结实的金属链子都拴不住,人们只好请手艺精湛的矮人帮忙,他打造出一根丝一般光滑的细绳,使用了这样几种原料——猫的脚步声、妇女的胡须、石头的根、鱼的眼皮、熊的警觉、鸟的口水,这根细绳终于拴住了巨狼。”泽帛说。

“哪会有这些原料!”牛皮唐说。

“即使有,也不必使用。”方济各说。

“看,野兽出现了!”远处的村民惊呼道。

果然,一只披覆灰色长毛、体型硕大的狼站在几步开外,悄无声息地,眼睛里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绿光。它猛然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恐怖的尖牙。

泽帛的心狂跳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牛皮唐抓紧了。牛皮唐没做出任何举动,或许他忘了口袋里的弹弓。

方济各轻轻摸了摸两少年的后背,说:“愿你们宁静下来。”说也奇怪,他们立刻就不紧张了。方济各走上前向狼靠近,划了十字,说道:“狼弟兄,请到我边上来,不要伤害我及其他人。”

听了方济各的话,那野兽的嘴巴立即合拢了。在方济各的命令下,它如同一只驯良的羔羊走到方济各跟前,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方济各向狼说道:“狼弟兄,你在这个地区作了无数恶事,不但杀害及吞灭牲畜,并且还大胆地残杀了人类,为此,你实在就如同强盗和杀人犯,应接受绞刑。每一个人都憎恨你,整个大地都以你为敌。但是,狼弟兄,我愿意在你和他们中间建立和平,这样使你不再侵犯人类,他们也原谅你过去所作的一切恶行,不会再迫害你。”

他说完这些话后,野狼就摇着尾巴,眨眼点头,像是表示它接受方济各所说的。方济各又说:“狼弟兄,因为你愿意接受议和并保持和平,我向你许诺并保证,在你活着的时期,这个地区的人们会持续供给你食物,不让你再遭受饥饿。因为我非常了解,你全是因饥饿所迫而作恶的。但是,由于是我替你向人们恳求这个利益,狼弟兄,我希望你也答应我,不再伤害任何人及畜类。你会应允这点吗?”

野狼又点了头。于是方济各伸出手,野狼也举起前爪,温顺地搭在方济各的手中。方济各带着野狼走到尼阿诺村民那里,此时人群正在为看到的情景感到惊异不已,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哑口无言。方济各说道:“我可爱的弟兄们,你们听着,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狼弟兄,已经许诺要与你们讲和修好,不再伤害任何人及家畜,而你们要供给它每日所需要的食物。”

全体人们都异口同声地同意要持续地饲养野狼。方济各向野狼说道:“狼弟兄,你已答应他们遵守和睦友好的约定,不能再伤害人,也不能再伤害畜类及任何事物,是不是?”

野狼立即屈腿跪下,摇着身体,点着头,垂着耳,摆着尾巴。方济各又接着说:“狼弟兄,你要做出守信的表示,证明你将会遵守诺言。”野狼就举起了前爪,放在圣方济的手中。

所有尼阿诺的居民欢呼起来,野狼的动作以及其方济各前后所说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欣喜和惊异。他们唱着赞颂,把方济各一行人和野狼接回村子。泽帛随方济各在尼阿诺又待了一天,他看见野狼在家家户户自由地走动、进进出出、接受饲养,不伤害任何人和牲畜,人们也不伤害它,就连一只狗都不会在它身后叫一叫。

方济各再没有提关于德西元帅的事情,他并未同泽帛和牛皮唐说过几句话。泽帛对他抱有极大好奇,喜欢看见他、听他的声音,牛皮唐也有同感。方济各会为他们寻找星星提供怎样的线索呢?

准备离开尼阿诺的时候,方济各表示要泽帛两人跟随自己。他对泽帛说:“我们会度过一段充实的旅程。”于是他们就出发了,至于去向何处方济各没说,泽帛也没问,他觉得这一点无关紧要,跟在这位苦修士身边令他倍感踏实。

路旁的树上树下,栖满无数小巧玲珑的鸟雀,方济各向同伴们说:“你们在这里等一等,让我到前面去,给那群小鸟妹妹们讲话。”他走进田野,向地面上的小鸟说话,而那些在树上的鸟雀,也都一同飞下来,围拢在他的四周,安安静静地聆听。他在群鸟之间走动,说道:“我的小鸟妹妹们,你们所蒙受的天赋实在太多了,你们具有丰厚的羽毛,可以任意飞翔;你们的领域是广阔的高空,得以呼吸清新空气;你们不必耕耘,也不须收割,而得以生息繁育;你们有河川及清泉得以饮水,有高山及深谷得以栖息,有大树得以筑巢;你们不必懂得如何纺织和缝织衣服,你们及你们的幼鸟仍穿最美的衣服。因而,你们要看到你们蒙受了如此多的爱和恩赐,所以,我的小鸟妹妹们,你们要留意,不得忘恩负义,而要经常学习赞颂和感恩。”

当方济各给鸟儿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有的鸟儿都张着嘴,伸展着翅膀,伸长脖子。结束讲话后,方济各向它们划了一个十字,群鸟就发出悦耳的鸣唱,一齐飞向天空,朝四面八方飞去了。

泽帛再也忍不住了,问方济各说:“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呢:让野狼和鸟雀听懂你的话、遵照你的意思?你说的不过是最普通的语句,这些语句谁都能讲,可是为什么由你说出来却那样动听呢?”

方济各说:“可爱的泽帛,你认为哪一种做法值得称道?是向人讲道理好些、还是诉诸行为帮助人好些?”

“父亲对我说过:行动胜过语言。”

“我是一个贫穷而无用的修士,”方济各说,“我没受过什么教育,并不擅长讲话,我更愿从事的是祈祷而非宣讲。祈祷有助于净化心灵,增进美德。宣讲使人容易分心,不得不想、看、听、说众人的事情。但宣讲可以将自己所蒙受的分赠他人,也提醒我不得为自己保留丝毫,所以,我宁愿放弃静修生活的安宁,而外出工作。”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人怎能与动物交谈。”

“总有一天你也能做到。”

“怎么可能啊,方济各先生?”

“泽帛,是时候你该知道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了。”方济各说。“不过,我听见你肚子委婉提出的意见,所以先让我们享用美好的午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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