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围的东西用得十分精细,看起来很朴素,但若是明眼人都能知道即便是他随意摆放在桌子上的小小茶具,都是万金难买的珍品,我对他的身世越发好奇起来,但鉴于他一直恪守君子之礼,从没好奇问过我的身世,我便也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今日留下来吃饭么?”
“那当然。”我瞪大双眼,“难得鬼卿不在,没人跟我争抢,不留下来吃饭简直天理不容……能点菜嘛?”
他有些宠溺地看着我,我也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因为他给我感觉很安心,像是一个年长的大哥哥一般,我有种错觉,即便我像对子仁哥哥那样对他,他也不会生气的,而我这种性格的人,最是欺软怕硬,若换作司空易,我就绝对不敢如此放肆。
不知不觉又想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沉,若是记挂一个人,真是拐好几个弯都能想到他,我甩了甩头,希望将他的身影甩出去,朝九渊问道:“阿九,我能跟你进厨房看着你做饭么?”
九渊十分温和:“若你不嫌无趣,就跟我进来罢。”
就这样,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当了一回厨房小帮工,不过很快就被开除了。因为他叫我洗一盆菜叶,我却将叶子全部拔掉了……后来叫我剥蒜,我却将手揉了眼睛,然后不停地流眼泪,弄得凄惨兮兮,他只好将我赶到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饭来。
是谁说君子应该远庖厨的?
他穿着宽大的白色袍子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一头乌发随意束着,举手投足间,袍子随风流动,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但其中又多了一丝喜悦,仿佛在做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一般,我终于知道为何每次他做饭菜都那么好吃了,因为他做的时候是欢喜的,吃的人自然能够感觉得到。
他果然做了一桌子我点的菜,我吃得不亦乐乎,没有鬼卿在这里和我争抢,我差点吃过了头,最后离开竹衣巷的时候真是举步维艰,有种我肚子上装了个圆球的错觉。
我离开时九渊站在门口目送我,我高兴地朝他挥了挥手,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许多年后,我才发现,这是他和我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到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他后来为我无数次洗手做羹汤,但汤里总带着丝丝苦涩,再也感受不到如今这种喜悦和温暖了。
可是后来的事谁又能够知晓,彼时的我是欢欢喜喜地带着一肚子汤汤水水回了瑞王府的。
可我唯一一次趁着鬼卿不在吃独食却遭了报应,半夜躺在床上我只觉得肚胀如球,像有银针在一针一针刺着我的腹部似的,我不禁疼出了声,给自己把了个脉,才发现是积食引发了腹部胀气,我挣扎着坐起来,却疼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今天在外守夜的是子鸢,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句,她立刻便惊醒了,急忙披上衣服进来,见到我疼得满脸是汗,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又是一阵闹腾,到了清晨才缓过来,可第二日便是花朝节,我和景落约定好的日子。
白芷她们跟着我折腾了半宿,早晨每人脸上挂着一对黑眼圈对着我,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吩咐道:“今儿个花朝节,你们不用服侍我,各玩各的去吧。”
往年都是这样,不过今年我生病了,她们想出去玩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白芷催促道:“你们快走吧,小姐我来照顾。”她们这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嘻嘻闹闹地退下去了。
白芷服侍我洗漱好,我对着铜镜中满脸苍白的自己唉声叹气:“我怎么那么倒霉……”
白芷听到这句话笑道:“小姐啊,你在外头虽扮成了男子相貌,但好歹矜持些,这么吃下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家多穷,吃不起饭呢。”
我撇撇嘴,她这么说是因为她没吃过九渊做过的饭菜罢了,当时只顾着好吃,哪想着自己的胃能不能承受这么多,不过幸好我府中有常备药,服下一颗后便好了许多,只是不舒服的感觉许久才消下去。
“我今天只能喝清粥了。”想到此处不禁眼泪汪汪,晚上一场大仗要打,竟然还要吃不饱去打仗,“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不禁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倒霉。”白芷走到我身后拿起梳子轻轻地给我梳头,“小姐你想啊,若是往年的今日,一大早你便会出门去了,哪里有借口留在府里,现下正好,名正言顺养病,大家都不会有所怀疑。”
我听她这么说,又觉得有些道理,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后来在白芷的威逼利诱下,我又在床上躺了半天,中午起床喝了碗清粥,下午开始躲在暗室里折腾自己的脸,待一切完成后,将景落从宫中偷偷送出来的衣服换上,出了暗室。
白芷守在屋外,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屋里点起了蜡烛,我唤了她一声,她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我赞道:“小姐,真真和安心公主一模一样。”
我得意地一笑,坐到了铜镜前,她立刻上前来给我绾发,最后将景落送来的梅花簪插到了我的发髻里,一切都弄好后,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白芷问我要不要再喝些粥,我有些紧张,怕喝多了粥等会儿要出恭,便拒绝了。
白芷替我系上黑色的大披风,将一身娇艳的茜色长裙全部收拢在里面,不露一丝痕迹,又帮我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上,如果我低着头,对面走来的人根本看不清楚我的长相,打扮妥当后,她换了身颜色暗沉的衣服,跟着我从西边角门出了府。
辛安早已准备妥当,一顶朴实无华的两抬小轿候在门口,白芷为我掀开轿帘,我一弯腰便入了轿,辛安小声说了句“起”,轿夫便用力抬起了轿,一颠一跛把我送去芙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