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下身子,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沙哑着声音:“罪民参见公主。”
我有些不忍,开口道:“站起来回话吧。”
他谢了恩后,想努力从地上爬起,但用尽了全力,都没法独自站起身来,我轻咳了一声,朝旁边站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上前将他扶起。
“听说你有冤情要诉?”待他站定,我才问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小茴,目光深沉,片刻后答了声“是”。
“有何冤情,细细说来。”我既不是钦差大臣,亦不是办案能手,但因他之前话语中牵扯到了小茴,我才想知道他所犯之事的来龙去脉。
他的腿一直在发抖,好像有些支撑不住了,我便叫人赐了座,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也不再客气,沉沉坐下。
“罪民原是青阳关守关的一名小小官差,边关日子虽清苦,但也算自在……”接着,他缓缓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我越听越心惊,因为一切的变数,竟然是由我送给他们的两盘双色马蹄糕开始的。
那日他们一群官兵将那两盘点心分抢完后,他对那两只装点心的青花盘起了心思,便偷偷将其留下,后来家中缺钱,他便将那两只盘子拿去当铺当钱,当铺老板认出那两只青花盘底印着猗郇最有名的瓷器堂——白玉斋的印,于是花高价买了。
那当铺老板后又将两只青花盘转手送给了某位权贵,那权贵眼睛颇为毒利,一眼便看出两只青花盘实非俗品,而是白玉斋专门进贡给皇室的孔雀绿釉青花盘,便推辞着不敢收下,向当铺老板打听清楚来历后,派人去寻了官差问话,可官差却说不清由来,一个小小官差竟然有皇室专用器皿,这还了得!
一纸罪状,发入大牢,官印一落,流配他方!
他看向我身后的小茴,“当日跟在那位公子身边的正是公主身后的婢女,她那日是女扮男装的,罪民虽眼拙,但当时那公子气质不凡,身边的侍童又灵气十足,因此记得十分牢固,发生了这件事后,罪民每天会在脑海内回想无数次当初的场景,生怕自己忘记了那公子和侍童的长相,因此……今日一见到,便立刻认了出来。”
我那时易了容,所以他并未认出我来,却在这种情况下准确地认出了小茴,看来他说得没错,他定是在心中每日回想当时的场景,才能在小茴扮回女装的情况下,一眼认出了她的脸。
“罪民别无他求,只望姑娘能为罪民作证,还罪民……一个清白。”他几乎是哽咽着将这句话说完,我那日的好心却牵扯出了这么一桩坏事,内心十分纠结,但我却不能当着他的面承认,他那日看到的是小茴。
小茴身为我的贴身婢女,却跟在其他男子身边出了猗郇,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的侍女从小到大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远嫁东胥,她这才第一次出锦都,想来那日你是看错了。”
他猛地抬头,满脸惊愕,眼中透着一丝绝望,“罪民……”
我举了举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继续道:“不过我相信你所说的话,我会派人去官府消除你的罪状,允你回归故乡。”
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罪民甚至从流配队伍中趁乱逃出。”
我知道他在问我为什么毫无理由地相信他,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啊,可我该如何跟他解释,难道说我便是那日的白衣公子,害你流配他方的那两只青花盘是我送给你的?
莫说世上其他人,只君迁尘若知道了这件事,他会作何感想,都不是我能猜测到的事,毕竟刁蛮任性是一回事,离经叛道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女扮男装闯荡江湖,毫无男女之防,和其他男子共度了好几个月,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一国的公主,说出去不仅会吓坏世人的耳朵,除我之外的其他猗郇皇族女子,怕也会无人问津,只能靠皇上强制下旨赐婚了。
因此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决计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更别说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小官差了,但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他这般境遇确实是为我所害,我当时未考虑周全,不应该将进贡之物在那种情况下,随意赠送给他人的。
“因为你的眼睛。”我叹了口气,只得除却真相后,说些有的没的。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道:“你说话条理清晰,细节丰满,眼中坦荡,全程敢直视我的双眼,这不是一个说谎话的人会有的表现。”
“仅仅凭借这个?”
我拿出公主的威严,沉声道:“我相信自己的判断,难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么?”
“罪民所说绝无半句虚言。”他低下头静静地说。
“那便好了。”我看了一眼他破烂的衣服,以及指甲里的血污,朝旁边的侍卫说道:“带他下去沐浴,给他吃饱饭,然后安排个干净的房间。”
侍卫低头恭敬地应了,接着上前来扶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挣脱了侍卫的手,朝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在侍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我松了口气,朝身边的小茴叮嘱道:“以后此事不许再提,若以后有人再问你,你照我今天说的话回复,就说自己从未出过锦都,听明白了没有?”
小茴点头:“小姐,我省得的。”
我叹了口气,这才站起身负着手上楼,贯休一动不动地守在君迁尘门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扭捏了半天,直到见我直直地朝自己房间走去,才大声“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