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不亮,透过高丽纸看窗外,一片漆黑。
莫颜把贝贝和多余放入摇篮,又把宝贝和宝宝抱到小榻上,准备一人独占龙床,补眠到日上三竿。
“娘娘。”
墨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听到里面轻声的应答,把殿门推开一个小缝隙,闪身而入。
“怎么,打听到冯小姐的消息了?”
莫颜用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冯小姐如果真和袁焕之有关系,被藏起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定然找不到。
“怎么,墨冰,你半夜出去杀人了?”
莫颜撩开纱帐,动了动鼻子,墨冰身上带着凉气,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不是奴婢出去杀人,是天牢那有消息。”
晚上,永平侯和看守牢狱的暗卫提出,他口渴,要喝一壶茶。暗卫满足他的要求。
依照万俟玉翎的意思,等蛮族一事解决,永平侯一人不成气候,让他终身在牢狱中度过。
看在大吕氏好歹是莫家亲戚的份上,网开一面。
天牢关押的都是朝中重犯,多为官员,有单独的房间,永平侯和大吕氏住在隔壁,夫妻二人无交流。
大吕氏中风瘫痪,需要丫鬟婆子伺候饮食起居,若是床单一日不换,熏人的味道就会飘向隔壁。
这几日大吕氏好了一些,脑子不那么糊涂,她说话困难,吐字不清楚,经常骂永平侯。
“在一个时辰之前,大吕氏不知道怎么到了铁栏杆那,被摔了茶壶的永平侯用碎瓷片割喉,然后他自己也抹了脖子。”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暗卫发现赶到,只看到永平侯最后一个表情,很是讽刺的。
两个害虫死了,大快人心,不用莫颜亲自动手,解决皇叔大人后顾之忧,对吕家也能交代过去。
可是,永平侯那么惜命的人,为何会突然自绝?不但如此,还拉着大吕氏一起陪葬。
“奴婢猜测,是咱们的计划,被他发现了。”
墨冰思考片刻,对比袁焕之,永平侯应该更恨万俟玉翎和莫家,他突然这么做,难道是想保护什么人?
毫无征兆的突然玩这么一出,又让事情陷入彻底的僵局中。
“有时候,事情明明很简单,只是我们想的太复杂。”
莫颜想,或许永平侯临死之前还要制造点假象,给众人增加麻烦,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大的势力,早就被救出去,不用等今天,不过是一颗弃子而已。
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农历八月十六,一晃而至。
天明时分,下起一场小雨。
永平侯府一百多口被推到囚车中,囚车缓缓地驶向菜市口,午时三刻斩首。
一大早,街头巷尾聚集众多百姓,百姓们手里提着小篮子,里面是烂菜叶子,木头屑,臭鸡蛋等垃圾。
雨水打湿衣衫,散发着潮气,在人群中,却未见到几人打伞。
“终于要死了,奸细早就该死!”
百姓们跟随囚车的轨迹向前移动,边走边丢着垃圾,烂菜叶打空,落在地面,浸泡在雨水里,上面脏兮兮的痕迹是众人踩过的脚印。
入狱良久,侯府下人们从开始的绝望,惊慌,恐惧,不可置信,到现在的认命,眼神空洞,麻木,如行尸走肉。
“可惜永平侯和那个夫人倒是先死了,给他们个痛快,真是便宜了!”
“对啊,要我说这种人就得凌迟处死,难怪边境开战没完没了呢。”
百姓们对这些人没有一点同情心,甚至唾弃,同情他们,那些无辜受死的将士们呢?谁又为他们无辜献出生命喊冤?
周倩儿挎着小篮子,跟着人流向前,她咬咬牙,颤抖地扔出烂菜叶,心中却恐惧得要哭出来。
昨夜,她承受夏明轩一番兽欲,变着花样折磨她到天亮,他说,“今儿是永平侯府的人斩首的日子,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周倩儿忍住身体的酸疼,打个寒颤,侯府世子去看家人斩首,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也一起,准备些烂菜叶,砸囚车用。”
夏明轩的声音很轻,语调平静,可周倩儿能体会这平静下暗藏的波涛汹涌。
她记得朝中人的交代,不敢忤逆,为怕露馅她只好点头,小心翼翼地道,“可是,那么多人被斩首,我有点怕。”
“怕什么?你不是能杀鸡吗,就是用砍刀直接剁掉脑袋。”
夏明轩突然笑了,宠溺地捏捏周倩儿的鼻子,又摩挲她的头发,眼中带着回忆之色,“你还是从前那样,怕血怕黑,是谁要做最厉害的女英雄的?”
毫无疑问,在此刻,夏明轩精神恍惚,再一次把周倩儿当成莫颜。
早饭二人喝了一些粥,周倩儿被夏明轩拉着出门,从城北一直走到菜市口。
周倩儿眼睛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祈祷上次出现的那个女侠,赶紧把她救走。
“瓷娃娃,好看吗?”
夏明轩以为,自己不在乎永平侯府人的生死,可是看到一辆辆囚车在眼前路过,听着百姓们的叫骂声,心里止不住地抽着疼。
刚才那个小厮,叫来福,从小跟在他身边伺候,来福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及冠之年说上一门亲事,配个侯府中的丫鬟。
来福抱着头,蜷缩在囚车的一角,他嘤嘤地哭泣,口中喊着,“世子爷,来福来世还给您做奴才!”
夏明轩想,他犯过很多错,夜夜在青楼买醉,爹爹不闻不问,娘亲失望之极,妹妹恨铁不成钢,说他是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废物,只有来福,陪在他身边。
“小的能理解您,喝酒伤肝,您还是悠着点。”
来福不厌其烦地劝说,无数个日夜,来福等在花楼的角门中,憨厚一笑,搀着醉醺醺地他回府。
来福不是侯府家生子,是几岁时被人牙子拐卖,辗转到了侯府上的,他说他想寻找亲生的爹娘,因为他总觉得,爹娘在某个角落也在找他。
“世子爷,你说小的有没有可能是哪家小少爷?”
来福嬉皮笑脸,平日总是耍宝,逗夏明轩开心。
“你小子若是小少爷,身边能没有丫鬟婆子伺候吗?说不定是个山沟沟出来的!”
夏明轩不止一次这么说过,那些寂寞的日子,主仆二人在一起饮酒,说着心事。
来福不知道他做了拐卖女子的勾当,不晓得他开暗娼馆,就算是现在,来福一定认为是有人陷害他。
雨大了些,空气中流动着阴冷的风以及食物腐败的臭气。
夏明轩无意识地向前走,因为走得太慢,被身后人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周倩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夏明轩才勉强稳住身形。
嘴角中有苦涩的味道,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或许,他不算特别失败,保护不了家人,得不到心爱的女子,可总有一个人,是那么无条件的相信他。
在事发前,夏明轩有预感,所以他故意找茬打了来福十个板子,撵他出府,谁想到,来福自己又回来了。
“来福,侯府的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虽然在我身边做小厮,可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要找家人,你为什么回来?”
夏明轩内心涌起阵阵酸意,眼眶发红,或许,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明白事理。
“爹,爹!”
囚车再次走过,这次是囚车内安静地坐着一对母子,儿子才几岁,眉眼看着很讨喜,他正在他娘的怀中叫喊。
亲生骨肉,夏明轩的儿子,如今长这么大,他新鲜过几天,一直没有再关注过。
小妾,儿子,是他身上的污点,被他厌恶,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在府上,就会跑到书房找他。
夏明轩骂过几次,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就很懂事了,偷偷地藏在桌子下看他。
有一次,看得睡着了,闹得全府上下大动干戈地寻找失踪的小公子。
当然,他是不会感动的,不仅如此,还狠狠地打了他的儿子。
如今想起,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夏明轩的神经接近于崩溃。
周倩儿更想哭,出门前,她亲眼看到,他在袖口中藏着一把匕首,万一他抽风,最先倒霉的就是她。
囚车走过的路,满地狼藉,夏若雪站在茶楼的二层,双手握拳,手背青筋突起,眼睛凸出眼眶。
恨啊,怎么能不恨,家破人亡,全拜莫颜所赐!
袁焕之说一套,答应救出她的家人,却在莫府喜宴上干了蠢事。
哼,再聪明的人就没有弱点了吗?她在几年前加入袁府时,就掌握了袁焕之的秘密。
他抛弃了她,无所谓,反正,二人也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他撇下她一人逃走,让她被人嘲笑为寡妇,也没什么,她本来的心上人也不是他。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前派人弄死他的爹娘,袁焕之以为做的很聪明?
欲盖弥彰地混进莫府,以为挟持皇子就可以成事?蠢透了。
侯府上下,除爹娘外,最亲的人就是大哥,兄妹同心,夏若雪晓得,他和她一样,定会出现在这里,然后用某种只有二人才知道的方式,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