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玩是必须的
某天，与一位朋友聊天的时候，我说，最有出息的人几乎都是从事让自己感到乐趣的职业。朋友并不这样认为，称这是相当肤浅与纯朴的人生观，因为这会让人看不到伟大的目标、认真的努力以及奉献的精神。但是，我仍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并没有说这样的人生就是最为完美或是最具英雄主义的。但总的来说，这样的人生必然最能发挥自身的才华。我补充说，其实他在现实生活中是赞同我持的观点，但他可能对“乐趣”一词有着不同的见解。我所指的这些人，都能热情洋溢地投入到工作，内心充满乐趣，因为他们喜欢自己工作的理念以及每个细节。以这种精神投入工作的人会对同事或属下具有榜样的作用，将热情与发自内心的爱好都注入了整个工作，让人无坚不摧，克服困难，藐视障碍，怀着一颗欢乐勇敢的心去面对烦忧，这已然削弱了一半未知的恐惧。这些人让我想起那一段欢悦的段落（顺便提一下，我从未向自己任何担任教职的朋友推荐过，虽然我经常这样暗示）：“大卫在主面前，旁若无人地舞蹈”。诚然，米甲①厌恶大卫总是急着要跳舞的样子。但是米甲无疑是属于很循规蹈矩的人，将事情的适宜性置于首位，显然大卫是正确的。
在我看来，这般性情与认真的努力及无私并没有什么出入的地方。我最喜欢这种性情的一点，就是它并没有阴翳生活的阳光。而过度的认真则时常让人沉浸于沉重的庄严情感之中。我重视庄严感的价值，但是这种情感出现的频率应该是很低的，而且出现的时候应该是让人印象深刻的，理应只在重要的场合或时刻才表现出来的。假装宣称人生只是一场游戏，这是毫无意义的。若是某人在工作之时，嘴角咧着微笑，淡然面对，就可从周遭环境中品尝到少量的“美酒”，提醒自己原来浮躁并不总是适宜的。尽管如此，但我想，人生还是充满了有趣、让人兴奋的东西，人们应该发自内心地享受其中。芸芸众生，人们的行事方式，他们的话语，他们的观点，都是甚为有趣的。事先就知道自己将要走那条道路，知道自己会遇到哪些熟悉或没有必要的注意事项，抑或自己会面对毫无意义的阶段与话语，这都是让人觉得很有趣的。正如知道钟声在某个点数必然会敲响一般，内心甚为满足。而同样让人期待的，是我们不知道别人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与他们的原则及观点不一致。能够理解这些，并享受其中，就是幽默的本质所在。而不断意识到这些，并乐在其中，让人永葆达观的心灵。
但另一方面，若是某人怀揣着高傲且正直的态度去从事工作，深信自己就是要去改正别人的错误，他人不断获得提高与进步。那么，通常来说，这样的工作是极为沉闷单调的！
①大卫之妻。
我不知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一种工作心态，更能让人停滞不前，让人感到矫情压抑，正如我们总是与那些反对自己的人在一起。我不倡导以犬儒或轻率的态度去面对任何事情，更不是说在与人交谈的时候，就应该不顾礼节与适度的缄默。我更没有说，要以笑话的心态去面对一切事情。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一刻不停地纠缠于所有事情不放，更让人神经紧绷或是沮丧的了。我所看重的，是一种轻轻触碰的感觉，有点如蜻蜓点水般的感觉，就像阳光与微风，一种易变的情绪，在开心、有趣与认真之间不断转变，有张有弛，保持怜悯之心。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这是一种非凡的魅力。但是每个人都应该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去摧残或是打断别人的思想倾向，也不要以自身所专注的事情来打搅别人，或是让自己的忧虑流露在每一次谈话之中。
我觉得，在与别人一起交谈时，不能一味谈论自己的工作。抱着轻松与愉悦心态去工作的人就没有这样做的倾向。他们享受自己的工作，当完成工作之后，他们虽感疲倦，但是心情是快乐的，希望可以去做其他事情。我时常想起之前提到的罗迪——那只可爱的柯利牧羊犬——至今我仍在怀念着它的逝去。罗迪就是如何面对生活的最佳榜样。一般人都会觉得，午后散步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当罗迪在奔跑的时候，总是要欢乐地吠叫几声，转着身子跳一下。在走到了一个路口时，它总是十分兴奋地张望，不知是要转左还是向右。不论主人选择哪个方向，它都会发出另一阵吠叫，似乎在说：“又是右边！这正是我的选择！”然后，它会自个儿找乐子，钻进灌木篱丛，透过大门往里窥望。无论到哪，它都能发现许多让自己感到兴奋的景象。散步结束后，回到自家的大门，它又是一阵欢乐的吠叫，似乎在说：“真好！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主人你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向导。”接着，它很快就在牌桌下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落，然后美美地打盹睡觉啦！
当然，我们不能期望人类能有如狗那般无与伦比的圆滑与怜悯之心。虽然我们聪明、有用或重要，但这还是超出了能力范畴！但我们却可以凭借实践，甚至可借助对此的赞美或是渴盼，来慢慢习得这种轻松愉悦的心态。
但我的那位严肃认真的朋友并不这样认为。他很浅白地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别人而活。这是肯定的，我们就是这样子的！试问，谁能不为别人而活呢？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在沉闷与自我意识之中度日。那样做的人，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地喜欢这样做，因为他们对别人很感兴趣。至少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这肯定要比一些从严格的责任感出发，然后喟然长叹的人更具效率。我没有否定这是一种高尚与沉默的自我奉献——人们肯定可以这样做的。但当我想起很多从事教职的人——比如，我的父亲、莱特福特主教、威斯科特主教——他们从事这些工作，是因为他们内心怀着巨大的热情，衷心地喜欢自己的工作。因为在他们眼中，自己的工作就是天底下最有趣与最开心的工作了。所以，他们在圆满完成工作的时候，内心获得一种至为纯美与简朴的乐趣。还有，我想起了查尔斯·金斯利、主教威尔金森——这些深为忧郁与备受烦忧侵袭的人——他们的作品更多的是，描述个人与田园宁静的生活。这些人并没有出于某种责任感去从事工作，而是因为他们对于他人的所面临的问题深感兴趣，希望能与他人分享自己感受到的这种平和乐趣。所以，我又回到了一开始所讲的，就是于世最为有用的人，对他人产生深刻影响的人，都并非从某个理论或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发的，而是追随内心强大的直觉，从工作中感受到自身的力量、能力与乐趣，或是从最美好与真实的意义上来说，就是妙不可言的快乐！
当然，我们也会见到有些人虽然不情愿地承担某项工作，但还是忠实地完成了。这是很了不起的。“不愿去做某事，但还是去做了，这能成就最美好的人。”——一如阿兰·布雷克对大卫·巴尔福尔所说的。但是，阿兰却完全沉浸在精神生活之中。他喜欢危险，因为这能激起他的兴奋感，启发他的创造力。我想真正呼唤的，是人们不应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沉闷。正是沉闷让许多事情失却了乐趣，让年轻的弄潮儿们垂头丧气。我们不能一味让自己的原始精神抬头，也不能总是制造一些蹩脚的笑话来欺瞒别人。但是，我们可以去了解别人是如何思想与感受的。要是我们不能亲自表演，最好还是给表演者掌声。要是我们不能放声大笑，那至少也可以微笑一下。我在剑桥大学有一位很有趣的朋友，他对生活的兴趣仍然十分高涨，虽然已经银发苍苍。不久前，在他所在的学院礼堂里，我坐在他旁边。我提出了一个当晚会议上即将要讨论的一个话题。“啊！”他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我想说说自己的想法！”接着，他开始谈论自己的一两个想法。“哈！”他突然大声喊道。“这个观点真的不错啊！很切题啊！我必须将这个观点记录下来！”于是，他拿出一张卡片、一支笔，然后不断将自己所说的话记录下来。最后，他微笑地对我说：“我想，我说的太多了。我经常这样做的。但我只是带走这张卡片，”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卡片塞入口袋里。“我敢说这些观点会被证明是很见地的。你也知道了，我对大多数事物都抱有兴趣。”
心碎的解析
不久前，我与一位朋友进行了一次交谈。话题不觉间转移到了他的另一位朋友安森，我之前也见过安森，也许还见过一两次呢。安森是一位年龄不超过30岁的年轻人。他的妻子在结婚两年后去世了，留下他与尚在襁褓的孩子。他的妻子我也认识，是一位很招人喜欢的人，心地善良、充满活力，对许多事情都有浓厚的兴趣，而且长得也很标致，很有魅力。
我想，当时我说了，一个男人如何能承受如此重大的打击，如何在失去爱妻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的情形下，是什么让他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呢？“这真的不是一般的打击，”我说。“在如此美满的婚姻生活中，失去了另一半，仿佛整个人的生命都逝去了。我觉得，安森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自己的妻子，在每一个清醒时分，脑海里都是爱妻的影子。”
“的确如此，”我的朋友说。“他们的婚姻确实非常美满幸福。但是安森却以惊人的耐心与节哀的态度去面对。他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啊！”我说。“我真不大喜欢在此处用‘了不起’一词。我不知可怜的安森会说些什么。但使用‘了不起’一词，在我看来似乎暗示着精神上自满所带来的危险，通常都会紧随着一些可怕的反应。我不愿意这样说，因为这似乎有点犬儒了，而事实上又不是如此的。这给人感觉是，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关爱自己的妻子，只是想为了获得安慰而已。我认识一位年老的女士，她的丈夫在与疾病缠身几个月之后逝去了。我之前一直觉得，他们是很恩爱的一对夫妻。她是一个凡事都顺从自己丈夫的女人，而她的丈夫虽然也是一个亲切的人，但对她很严苛。但是，她也很‘了不起’地忍受着。最后当丈夫的病入膏肓之时，她显得很平静，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在佛罗伦斯买了一幢房子。丈夫死后，她就搬到那里居住。我不是说，这位女士没有为自己逝去的丈夫感到哀伤，要是可能的话，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挽救他的生命，让他重回自己身边。但这一过程完全是无意识的。但我深信一点，她过了这一辈子，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压抑的个性，从未过着自己向往的生活。我想，她丈夫的逝去有助她慢慢了解这一点，重拾自己对人生的兴趣，让她得以从悲伤中挣脱出来，燃起对生活的信心。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深受想念丈夫的痛苦，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我想那也是很有可能的。”我的朋友说。“有时，突然间遭受重大的打击，会让人想着要振作起来。毋庸置疑，这种振作肯定是人们乐见的。但我想让你看一下安森回复我的信件，然后再作出评价吧。”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然后递给我。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当然是一封极富情感的回信。回信者称自己的生活之光已经熄灭了，但是他将继续生活下去，就像“她仍在那里守候着我”一样。他为自己得到妻子无价的爱意以及陪伴而深为感激，并期望有朝一日能再次重逢。他知道，要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话，也会坚强地活下去的。他将如她所希望的那样继续活下去。这是一封很长的回信，整封信洋充满着一致的希望与平静的心情。我读了两次，然后缄默地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