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们是否愿意，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本人也绝不想看到倒退的现象。正如在许多方面那样，我们所需的只是更多的坦诚与开诚布公而已。过往那种教育理念认为，孩子们应该接受一定的教育，而实际上他们却没有收获任何知识。他们在父母心中始终占据着最为重要的位置，但他们却丝毫感觉不到，相反还认为父母觉得自己很淘气，对自己很冷漠。通常，只有当他们日后做了让自己感到羞辱的事情，才会感知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份未知的关怀。要是他们之前就有所感觉，那将是一个强大的动力，他们就不会去做任何可能给爱他们的人带来痛苦或悲伤的事情。
我还记得家父晚年的时候，曾为自己当年担任校长时过分的严厉而感到自责。他说：“要是能够重来的话，我将更多尝试一下引导的方法，而尽量少点使用驱赶的方式。”他接着说：“以驱赶的方式可让学生迅速地克服一个障碍，但这不是最为重要的。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培养学生的品格，而这只有引导才能做到。”
寓言的泪水
普通人一般都能从圣经的寓言故事或讽喻中获得一些乐趣，这是毋庸置疑的。也许，这深藏于人性深处吧。他们获得乐趣最简单的方式，就如小孩从一个木制的绵羊或马匹中获得的乐趣一样。这可能是一个玩具，也可能是一个箱子，能够打开并放进一些东西，寓言也是如此：它本身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但除此之外，还散发出真正的内涵，这是一种获得愉悦的简单方式。首先，人们听到某个故事，然后再将其与真正的事实联系起来，观察它们是如何衔接起来，这颇为有趣。这种乐趣会让原始野蛮人讲一个关于太阳、月亮与星星的故事，讲关于丈夫、妻子以及他们臃肿庞大家庭的故事。人们可能会注意到，孩子通常会在描绘一幅景物图画的时候，将人类的脸孔放到太阳之上，仿佛探视着世界的边缘。正如野兽的形象、人类家具、装饰的曲线以及线条，都与星座分布的形状有所关联。这种乐趣源于察觉到两者的相似之处。人们乐见修剪整齐的山毛榉，因为这就如一个人头上顶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牛角，眼睛一眨不眨，一张咧开的大嘴似要咆哮，甚是可怖。多少年过去了，现在我也年纪不小了，终于明白对一个红色色盲的人来说，在一些有两层窗帘重叠影子的房间里，因为窗帘环连在一起的缘故，让我感觉似乎有一把红色的剑存在，剑柄是扭曲的，煞是有趣。另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隐藏在我的记忆深处，这不仅像一把剑，简直就是一把剑，而且印象极为真实。
经历了事物间相似所带来的第一快感后，人们会更近一步，探究更深层次的内涵。对事物的印象始于相似，然后慢慢形成心理的印象。常青藤长势迅猛，青绿柔软的根须沿着窗格方向蔓延，就像一个错误轻轻落在心间，但却以自身的方式遮蔽着人生的观景。雏菊绽然盛开，优雅的脸孔从草地上冒出，这种顺其自然的纯真，以属于自身的方式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之后，要是我们能认真观察自己可能的失败，体味原先粗心的举止，从发生的事情中感知失望与厌烦，那就会发现周围的多数事物，都将以一种深沉与美妙的方式呈现出来，自己的所为或是将要成为的人变成一种象征与符号。几乎所有寓言故事的内涵都在宣扬某种高贵的耐心，某种在时空法则下存在的东西，但仍有其自身的生命力。至于起促进或阻滞的作用，视乎我们采取何种视角或如何对待。也许，直到人生暮年，我们才真正分辨出哪些东西是值得保存的：美好的回忆、忠实的情感以及未能实现的善意希望。而有些东西是我们应立即丢弃的，诸如沉淀已久的怨恨与毒害身心的回忆，以及出于谨慎的恐惧而自添的重担，这些都让我们步履蹒跚。
我觉得，最美好与让人快乐的一种天赋，就是能透过昔日纷扰的表象，去接近更为内在的事实。当然，我们不能为了他人而提取所谓的教义，因为这会让我们变得无聊，就像清风翻着手中的书卷，似乎要帮人读完一样。《天路历程》①中那位解析者总有那么多的教义与道德说教，一位威望如此高的人必然是很难相处的。当人们走在朝圣的路上，备着药片与甘露酒，全家人坐在一起共进午餐的时候，也许，这位解析者会对妻子说：“亲爱的，这个房间到处都是蜘蛛，一大清早就很容易从中总结出一些道理，但这真的表明你雇佣的管家有多么的失职！”我时常在想，那两人私下到底是什么意图，其中一人想用水灭火，另一人则暗中火上加油，助长火势。我能想象他们在交流的时候都会认可一点，即他们对自己所处的位置相当不满，觉得难有作为。
寓言故事还有一点也时常让我震撼：那就是它们都显得很让人沮丧。而真正成功获得天国荣耀的人是极少的。一个人凭借自身超乎常人的能力不断去探索，却犯下了愚蠢的错误，发现自己的一生尽是失败的记录。青草间的累累白骨，鲁莽的先辈都已转世成了肥猪或是孔雀了，愚蠢的旅者被遗留在山丘一边的山洞里。而让人惊奇的是，所有人都能顺利通过！人们希望见到一种不同类型的寓言，就像《爱丽丝漫游记》中那场“会议式赛跑”，每个人都是胜者，都能有所收获。
某天，一位睿智朋友对我说，要是人们考虑到整个比例的话，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些固执与贪婪之人都会深受诱惑，成为猎物，但他们只是未能通过的极少部分人而已。与此同时，朝圣的人群已经如流水一样经过了。天国城市的宫墙与栏杆上挤满了向外张望的微笑人群，怀着喜乐与愉悦的心情，欢迎那些为此而不断奋斗的疲倦灵魂。当银器的鼓乐声在耳边弥漫的时候，很难相信自己真的到达了这里。
①全名是《The Pilgrim's Progress from This World to That Which Is to Come》，为英国著名小说家与散文家约翰·班扬（John Bunyan，1628—1688）所著，该书影响力巨大，在西方国家中通常被看做仅次于圣经的基督教重要经典。
我深信，真正给多数人带来伤害、让我们踟蹰不前的，就是因为我们认为那些考验、悲伤或是不幸是真实存在的，让它们时刻恐吓着我们，伤害着我们。而实际上，它们如“绝望巨人”早已死去了。诚然，邪恶是一股可怖的力量，但让人奇怪的是，它又显得那么的不真实。所犯的错误带来折磨心灵的痛苦，就是因为觉得别人也是持这样的想法，似乎别人的想法真的会改变些什么！我们常常认为，犯错之后，我们会比之前更为聪明，然后不会再犯了。真正该让我们感到烦恼的，是我们自身的脆弱与愚蠢，无法去坦承错误，而不是害怕别人会去责骂我们。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曾说，十诫中的“第一诫”就是“汝不会被发现”。对于自己所做或所想之事不为别人所知，我们应深为感激，因为别人否定的表情将是对自我快乐的一个悲伤与痛心的反思。若我们想拥有一颗更为美好的心灵，最好还是忘掉自身的错误，不要让错误如有害的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关键的是，我们要了解自己，不要有任何沉闷的借口。我曾读到一个让人沉思的小故事——出处我忘了——是讲某人愉悦自己“良心”的故事。此人也就是他那保守且骄傲的自我。“自我”准备好了一桌美食，但他的良心却满脸愁容地进来，双手掩面，无心品尝美食。那人说，如此衣装不整进来，不讲社交礼仪，真是很没礼貌。良心说：“我真的无法去掩饰，我真的感到很疲倦。要是你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你脸上的笑容就将马上消失，没有心情吃下去了。”那人老气横秋地说：“哼，我敢说还有很多人做了更多的坏事。去想这些事是没有好处的。不去想，自然就没事。”然后，良心抬起头说：“嗯，你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良心”说了一个关于忘恩负义与邪恶的古老故事，让那人倒了胃口，最后拂袖离席而去。我忘了故事后来的情节发展，但他们最后还是商定，日后努力做得更好。
倘若只是一味向前，然后麻木地面对事情，不思前想后，就会过分地注重事物的寓意，将自己微不足道的朝圣之旅视为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要记住，自己有机会走在朝圣之旅的路上，这已经是很美好的事情了。盖尤斯虽然好客，但除了我们之外，也还必须要招待其他人。我们不可在“美丽之屋”里随便地挑选房间，或将之视为我们舒适的住宅。很多强大的力量可能在促进或阻碍着我们，要是我们在迈过去的时候，能无所受伤，已经算是万幸了。
最可怕的事实是，当我们将自私与浪漫结合起来，就很容易将自己想象成一名合格的基督徒与笃信者，而实际上我们只是“无知之人”，闲荡在岔路上，或正如那位名叫杜尔①的妇人，可能会背负更加臭名昭著的名声。我们要确定自己真实走在朝圣之路，而不只是身处在一列舒适的火车上，只是为了到达让人兴奋与有趣的地方。朝圣的旅程不是我们手上拿着旅行指南就可以了，也不能期望在赏心悦目的景色中完成全部旅程。在面对大路沉闷的延伸，我们要靠欺骗自身美好的记忆与希望来度过这段旅程。在黑暗的深谷里，妖魔在烟雾中嚎叫，我们尽量不去想这些，就能记得从牧羊人那面透视镜所见到的城市的景象，这对我们以及一道前行的旅伴都是一件好事。
总有你陪伴
友情是世上最廉价而又最易获得的乐趣了，不需任何费用，也不需耗费多少时间抑或碰到什么烦恼。只要愿意的话，我们很容易就可以交到朋友。正如当诗人在编织挂毯也可以创作诗歌一样，友情也能以类似的方式建立起来。而最美好的友情通常是在自己专心做着其他事情的时候萌芽的。无论是在工作、旅行、吃喝或是走路，我们都可以交到朋友。我所谈论的，不是那些单纯“混个脸熟”的，而是彼此能够感受到对方需求的友情，能够交流彼此的观点与阅历。若是双方能有所共鸣，这就是一种极大的乐趣。因为发现朋友所想的与自己相近，这是很难得的；而要是彼此间有不同的看法，那就更有乐趣了。因为这些不同之处往往让我们增长见识，感到乐趣。当然，因为时空的限制，人不能期望自己能交许许多多的朋友。倘若某人总是不断发展新的友情，就很难维持过往友情的纽带。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嫉妒感还会悄悄潜入心灵。当然，没有比感知自己受人需求、欢迎、想念或是爱慕更能带给人更多的乐趣了。若是觉得他人比自己更受人尊敬与需要，就很难心平气与大度地默认这个事实。幸运的是，当双方知道彼此不再存有任何猜疑、嫉妒或是误解之后，还是可以重新获得友情。即便我们没有见到朋友或是收到朋友的来信，还是会依然对待他，重拾那段曾中断的友谊。
①英文dull（沉闷）的音译。
当双方不知从何时起，或以怎样的方式，内心就莫名感觉到彼此有了共同的兴趣、自信与喜爱之情，这是世上最为美好与简朴的乐趣了。一个眼神，一个姿势或是一句言语，都可彰显友情。人们开始意识到彼此间有一种默契，这很难去界定或分析，因为这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正如法国一位作家所说的：“因为这是我，因为这是你。”此时，我并没有更进一步，谈到世人称之为“爱情”这一更为深入与神秘的境界。因为后者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感，而其热烈与煽动的冲动更是让人难以捉摸。但我所指的，只是一种平静与心满意足的情感，建构在一定的互信基础之上。诚然，我们从旧石器时代的祖先那里继承了强烈的攻击意识，怀着对陌生者猜疑的倾向，就像狗会对陌生人狂吠一样，竖起寒毛。在现代社会，这种本能体现在防备心理上，人们不愿卸下心防。但当朋友来到身边的时候，我们就会觉得：“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我可以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不担心自己被误解。我们可能在见解上有所分歧，但绝不怀任何恶意，我们所提出的批评不会让对方记恨在心。要是我被人误解，他肯定会站出来支持我。要是我需要帮助或是建议，他也会及时给予；要是我能帮他做点事情的话，那该是多大的乐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