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第一次住五个星的酒店。
酒店的豪华奢侈让她吃惊,如果不是服务员把她带进房间,她会茫然不知所措的。
房间里的装饰很家庭化,温馨舒适。可是,幸子说不清怎么了,极不情愿待在舒适的房间里。于是,不顾外面寒气逼人,幸子还是无比急切地想出去走一走。
踏在松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幸子感觉自己像猫。过旋转门时,迫不及待地加力猛推,两大步就很不淑女地出来了。
省城要比幸子住的那个小城温度低。其实听预报了,温度错不了多少。可不晓得为什么,感觉这么冷。
幸子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心缩得紧紧的。
他来电话,说正与一个高级客户应酬,马上就好。你先去洗个澡,放松放松。幸子,等我。话说得柔情温存。
幸子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边的树冠被金黄色的灯装点得盎然祥和,高大的楼四周也被五颜六色的彩灯镶嵌,一如夜幕黑色背景下的晶亮画框。酒店门楣上的霓虹灯更是流光溢彩,把自己的文化内涵张扬到了极致。大道上的车辆,来时是刺眼逼人的白,去时却留下满目暖昧的红,那白与红飞快地交织穿梭,像一练流动的锦缎。
为什么要来?还期待着什么呀?幸子一遍遍地问自己。
自从幸子大学毕业回到小城里做了中学教师以后,几乎就没再来过省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幸子立刻就把自己嫁出去了。丈夫也是个教师,很本分,日子就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打发了。
如果不是在网上偶然加入了校友群,幸子几乎忘了自己也曾经是系里的榜眼。
他是大学同学,在班里并不怎么活跃,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在校友群里闲聊时,他清楚地描绘了幸子在大学时的模样,甚至能说出一年四季幸子的衣着款式,幸子竟然有些小小的感动。
他说,知道吗,我们男生把系里所有的女生排了顺序,你是第二名。
可在我眼里你是第一名,你比第一名贤淑文静。那时我就想了,将来一定按你的标准找媳妇儿。
幸子知道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把公司做得有声有色,经常国内国外地跑。幸子慢慢依恋上了与他聊天,并且越聊私密的话题越多。
幸子沿着这条路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竞走不出灯的包围。城的灯,仿佛点燃了这所城市眉宇间的沉睡,并将白昼间的繁华喧嚣无休止地拉长。灯光征服了城市,时间居然学会了屈从,这便是灯的魅力。眼前的这个城市把所有的色彩表现得恰到好处。靛蓝、鲜红、翠绿、粉红、淡紫,还有高贵的金黄、素洁的银白极热闹地融为一体,处处诗冉冉画浓浓的。
幸子置身于灯的风情中,难逃她的诱惑。
幸子和丈夫说,要云省城参加个同学聚会,毕业十年了,不去不太好。
丈夫说,该去,同学聚会能有几个十年啊。丈夫托人给幸子买了卧铺。丈夫把幸子送进车站,看到丈夫憨厚的样子,幸子心中有了些许不安。
他又来电话,说还要晚一些,客户挺黏缠的。
一辆的士缓缓停在幸子身边,的哥探头问,打车吗?
转转城市的夜景也蛮好啊。幸子上了车。
的哥问,去哪儿?
幸子说,随便,热闹的地方吧。
的哥很年轻,他说,我和你聊天你不反对吧?
幸子笑笑,说,我喜欢听。
的哥很健谈,说他家在豫南乡下,一个很偏僻的山村。以前,家里房子是村子里最差劲的,介绍人领着姑娘来家相看,没说两句话扭头就走。
他一气之下跑出去了七天,七天中仅吃了五个馒头,想了很多很多。穷则思变,于是就到深圳打工,一去八年从没回过家。如今他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姑娘主动找上门。后来结了婚,媳妇儿还生了个双胞胎。从深圳回来后买了这个二手车,媳妇儿带俩孩子跟他在省城,每天出车回家,媳妇儿就会把热菜热饭端上来,他真的觉得很幸福。
幸福。幸子心头一震,蓦地,满眼的灯都被眼中升起的雾所遮掩,城的灯似乎就像距离遥远的星光在视线中挣扎。幸子想起那个小城的一隅属于自己的地方透出的那束橘红色灯光。
幸子使劲儿揉揉眼睛,在手机上飞快地留下了这样的字:出门在外,脚下飘飘的,不踏实的感觉。默默读了两遍后发给了丈夫。
很快,丈夫回话:那就赶快回来,家里温暖。
家里温暖,家里温暖……
幸子反复咀嚼着,突然对的哥说,送我去火车站。
此时此刻,幸子无比想念的是属于自己的灯光,尽管,省城里灯火璀璨.夜色撩人。